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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茅草屋等了半个时辰,断情见山下缓缓走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体态修长,步伐轻巧却无内力傍身,不像习武之人。待那人渐渐走近,模样终于清晰起来,实在俊美难言,像山中清风,水中卵石,秋晨之霜,立如芝兰玉树,哪怕穿着一身青衫也清贵得仿若世家子弟。
远远的王一诺见断情站在篱笆院子里望着自己,她到了院门口就停下了,哪怕王一诺了解断情的所有想亲切的和她打招呼,但对断情而言,她只不过是个陌生人。收起会让人生疑的和善亲近,王一诺只漠然对话,“姑娘伤势可好?”
“大好,劳阁下挂心。在下断情。”
“王一诺。”
“可是你救了我?”
王一诺点头。
断情重情重义,遭遇大难戾气滋生,但也分得清善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深仇大恨睚眦必报,只是从醒来开始她脸上的表情就瘫痪了,又冷又硬,此刻她的语气也颇为生硬,“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断情铭记于心。”
王一诺没在意她说的,自顾自迈步往厨房走去,“饿不饿?”
断情愣了一愣,跟着往厨房去。简陋的茅草屋自然配了一个破旧的小厨房,一个灶台一口大锅,断情愣着神看王一诺挽起袖子娴熟地择菜切段,烧火热锅,三下五除二做了两盘炒菜,配着几个粗面馒头,算是对付了今天的晚饭。一个看似贵公子穿半旧青衫的“男人”在娴熟的做饭,断情看得不眨眼。
坐在门口矮凳上,断情捧着大口径的饭碗,莫名心安定了下来,肚中饥肠辘辘,吃起饭来分外喷香。断情时不时瞅一眼坐在对面的王一诺,世人常道君子远庖厨,没想到这个好看的书生做饭的样子也赏心悦目。粗茶淡饭断情也吃得津津有味,她不是多话之人,王一诺也不爱说话,尤其是两个人还未相熟的时候。王一诺慢条斯理吃饭,脑子里却不停当,想着她和断情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断情愿意隐居这山里终老一生,王一诺当然奉陪,但断情的志向绝不在于此。断情的眼里只有仇恨,那是内敛的愤恨,每一丝每一毫都被断情压在心底,等着某一日澎湃爆发,以燎原之势发泄心中仇恨愤怒不屈。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粗茶淡饭后,断情抢着去洗碗了。王一诺就坐在门口看书。等夕阳西下,夜幕深沉,王一诺看了一会星星,同断情说道,“时候已晚,断姑娘伤势尚未好,进屋休息吧。”
断情一口回绝,“无妨,我内力傍身不畏寒,席地而眠也无大碍。还是王大夫你进屋睡去吧。”
“……”王大夫都喊上了,至少没喊她王书生。无言的王一诺瞅着断情那张五官鲜明意志坚定的脸。
这是一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纸,臂膀上能跑马的那种,王一诺不再说什么直接洗洗进屋睡去了。
第二日王一诺醒来,断情已经在院子里打拳了,打得大汗淋漓。
王一诺仿佛没看见院子里有这么个大活人一样,洗漱过后去厨房倒腾早饭,煮了一锅白粥撒了一把撕碎的青菜一小撮粗盐。王一诺端了两碗出来,开口招呼,“吃饭了。”
断情就擦了一把汗,从王一诺手里接过碗,小板凳都不坐了蹲在地上呼噜吃完一碗,王一诺还在慢吞吞的等粥凉,“锅里剩下的也吃了吧。”
断情就去把锅里剩下的三碗份量都吃了。吃完了回来抱着胳膊等王一诺把凉了的粥喝完,她瞅着王一诺那丁点儿的饭量,“一个大男人才吃这么点,难怪如此瘦弱。”
断情见惯了肌肉一块一块虎背熊腰的习武之人,再看王一诺那清瘦的身板,的确称得上瘦弱了。对此王一诺无言以对。
照例是断情去洗碗,王一诺摆出屋里的旧方桌,廉价的笔墨纸砚一一摆在台面上,她慢条斯理研着磨,时不时抬头看看清寒的天色。
正值秋冬交替时节,晴时天高气爽,阴时细雨绵绵。今天天气好,适合下山摆摊卖字画。
隔壁老王精通各种才艺,把妹技能是天赋属性,旁余的像是开挖掘机炒菜都会了,更别提琴棋书画。
洗完碗的断情回来就见青衫书生低头伏案作画,泼浓墨施重笔,胸中丘壑,纸上山河,气韵浑然天成。断情无声观看许久,看青衫书生一连作画十数幅,气势山河,富贵牡丹,春江花月,翠粉荷塘,除了一副气势磅礴的山河图外,其余尽是小家子气的花花鸟鸟。
断情指着山河图道,“这画极好,怎么不画了?”
“西岭小城皆是平头百姓,字画自然是妙趣小景卖得好。”王一诺回答。
等字画墨迹干了,王一诺收拾妥当要下山去,叫断情一起去。
毕竟还是在青城派的地盘,就这么大大咧咧走出去不是当靶子吗。断情担心着自己被追杀还要连累王一诺,于是拒绝了和王一诺同行。
“青城派还有武艺比你高强之人?”
“无一人。”断情笃定回答。
“那你怕什么?”王一诺问。
断情就是这样一个有天赋有毅力,并把习武当成爱好的武学天才。如果无灾,她一生的成就应该是当代不出世的武林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在武林掀起浩瀚波澜。
是啊,怕什么。她手脚健全,武艺在身,谁若对她拔刀,她就一掌劈死他,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负她之人皆得受苦受难,断情才能平息心头戾气。
当日柳诗儿污蔑于她,断情只当这小蹄子满口胡言,她相信师门会为她洗清污名还她清白。于是她并无反抗,乖乖束手就擒,等着真相大白。然而她的信任付错了人,让她落得如今下场。
如若再给她一次机会,断情肯定一巴掌先拍死柳诗儿这小浪蹄子,让她那张能言善辩的樱桃小口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青衫书生怀中抱着新作的字画,身后青山延绵蓝天如盖,眉目间清寒薄情是个无情人。
王一诺对断情说道,“我知你身负蒙冤大仇,倘若你想报仇雪恨,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然后断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被王一诺忽悠下山摆摊卖字画去了。
摆摊卖字画,从字面的意思看,得有个摊位,就算没有摊位,好歹也该有块桌布。然而王一诺带着断情直奔小城中最大的酒楼,像小二要了一张桌子摆在酒楼门口一侧,点了盘花生米和一坛黄酒,王一诺坐着就不动了。从进城开始断情就在担心有人认出她这个“勾结魔门谋害武林正道的魔头”,没想到一路相安无事,连半个武林人士都没遇到。满街来往的都是素面朝天的本地平民百姓,也都不认得她这个青城派二弟子。断情以前痴迷于武艺,十几年下来下山次数屈指可数,难怪本地居民都认不出她来。
王一诺给断情倒了一杯黄酒,劣质的酒水滋味辣口,口感算不上好。断情也不推辞,仰头一碗下肚。王一诺指了指带来的字画,“卖字画吧。”
断情想着读书人骨子里都清高,必然是不好意思当街吆喝,她很是主动的把字画在桌面上一一摆整齐,用她中气十足的嗓音吆喝起,“卖字画,有字有画好看的紧!”往来行人纷纷侧目,看吆喝的女人一身寻常布衣身量高挑,不同于普通女子温婉娇媚的模样,她的五官连至气势英气得像个男子。
偶有小娘子路过,瞧着端坐于桌后的青衫书生一眼不眨。王一诺皮相虽然好,但也是个有节操的老王,她不勾搭良家妇女。
吆喝了大半个时辰,一幅字画都没卖出去,断情已经把一坛黄酒喝干了,她指节有力扣着木头桌面想法子,“还是练家子卖艺来钱快。”断情神色不露,但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王一诺身上半旧不新的青衫琢磨着,书生清贫,那间茅草屋里要什么没什么,要是冬天到了大雪一下,还不得冻死书生。书生有救命之恩,也该给书生挣点银钱才好。
“且耐心等等。”王一诺一点也不着急。
很快日头到了晌午,像店小二要了两碗素面,面汤里有几根翠绿的小青菜,午饭清淡朴素到没滋味。断情想到这酒楼厨子做的面条还没书生早上煮的那锅粥好吃。
这时候酒楼出入的人多了起来,都是本地居民。王一诺坐在那姿势都不带变地看书,断情就坐在对面看书生。日头又移了些,终于有人在他们这小摊位前驻足。
来人是一名年轻男子,一身锦衣,精致的眉目,风流多情的相貌,像是一个花心的公子哥。断情扫了一眼对方过于脂粉气的相貌,就不再多看,只是暗中戒备。这公子哥分明是个练家子,武功比三九流高强上许多。
公子哥一幅幅翻看字画,看得慢,像是一幅一画慢慢品看。等最后翻到唯一幅山河图,他笑语殷殷问青衫书生,“这字画怎么卖?”
王一诺才从手中书抬起头,跟断情一个反应,扫了那富贵公子哥的相貌一眼就不再多看,“十两银子。”
对平头百姓而言一副字画十两银子跟抢钱一样,但对今日的富贵公子哥而言,十两银子都是贱卖的价了。
“这副山河图我看得心喜。”出手阔绰的公子哥留下一百两银票,进酒楼用餐去了。
王一诺干脆利落收好银票,同断情说,“走吧。”
断情以为今日收获丰厚,这是要收摊回茅草屋,跟着王一诺走了几步,却发现是往青城派的方向去,不由扯住书生的胳膊,“你这是何意?”
也不见书生气恼,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冷冷清清的模样,王一诺平缓的语气让人不由信服,“我王一诺信奉有仇报仇,断姑娘以为何如?”
断情眸子黑如深潭,一字一句重重说来,“有仇必报!”说罢松手钳制书生胳膊的手,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