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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光最盛时。
吃过饭的定尘来找春谨然,发现他正伏案作画。未免打扰,小和尚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对方墨尽笔落,才淡淡出声:“心如菩提清,天塌犹不惊。这时还能有心情作画的,也只有你了。”
“你不也很悠哉嘛,”春谨然回头调侃,“还有心情看我作画。”
定尘莞尔:“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在画什么。”
春谨然拈起画纸抖了抖,吹干上面的墨迹:“现在看出来了吧。”
定尘点头:“不拘泥于形似的结果往往是更加神似,谨然你画的这田野仿佛能闻到草香。”
春谨然:“我画的是夏侯山庄各院落的地形图。”
定尘:“作此图有何用?”
春谨然:“所以田野那事儿就直接跳过去了是吗……”
相比限时破案带来的压力,春少侠的画功这种问题就确实可以忽略不计了,故而他也没有真的纠缠,而是将图上重要的几个地点一一指给定尘看——
“聂双的房间在这里,林巧星住在她的隔壁,苦一师太住在最里面,除此之外,天然居住得离他们最近,靳夫人住这里,靳梨云住这里,最远的是裴宵衣。如果聂双的房间曾经发生过打斗,而且激烈到瓶倒桌翻,那么这些人,都必定会听见声响。”
“可他们都是早上才知道聂双姑娘遇害的,”定尘有些疑惑,“若是午夜便听见声响,为何不去一看究竟。天然居或许是不想惹麻烦,但苦一师太没有道理不过去。”
“所以我要问话。”
“现在吗?”
“现在。”
“这桌上的饭你好像还没动过。”
“少吃这一顿没关系,我怕的是后半辈子都吃不上啊!”
“这夏侯庄主还真是,唉。”
“该叹气的是我,你就放宽心,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牵连你寒山派的。老头儿不是说了嘛,破不了,拿我一人顶罪。”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叫上我同你一起呢?”
“我毕竟是被怀疑过的,谁会把我放在眼里,加上你就不同了,不管找谁问话,调查,都师出有名,毕竟寒山派是公认的刚正不阿,别人不会给我面子,总也要给寒山派面子。”
定尘不语,似在思索他的话,片刻后,小和尚摇着头叹息:“人们总是想得太多,累。”
“是啊,”春谨然同意,不过,“那我也不想出家。美景美酒美食,亲人朋友爱侣,俗世间太多滋味,舍不下。”
定尘笑,不置可否。佛缘,尘缘,皆是机缘,无所谓好坏,只是每个人恰好遇到的不同。
“你想向谁问话,我去叫他过来。”
“不用,”春谨然说着起身,“我们两个直接过去更快。”
苦一师太的房间简洁得像被清空过,只一张方桌,一铺床榻。
“没有,夜里没有任何声响。”
“师太您能肯定吗?”
“可以。”
“那有没有可能您被下了蒙汗药之类的东西,所以才睡得沉,什么都没听到?”
“不可能。窗外蝉鸣扰人,前半夜我几乎没睡,后面起床关了窗,才好些,但也没有睡得很踏实,隐约仍可听见。”
林巧星的房间带着淡淡清香,不似花香娇,不如粉香浓,却让人很舒服。
“没有,一整夜都很安静,就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你确定?”
“要是撒谎,就让我容貌尽毁!”
“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啦……”
靳夫人不在,说是找夏侯庄主叙旧去了,所以春谨然只能先去找靳梨云。靳梨云的房间也是淡淡清香,但不同于林巧星,这里的香气让人迷醉,明明淡得几乎时隐时现,却仿佛千丝万缕,一点点勾走你的魂魄。
“没有,我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到。”
“姑娘的意思是,即便真的有声音,你也未必听得到?”
“我不会武功,听力不如你们,而且一旦入睡打雷都未必叫得醒……”
“好的,多谢姑娘。”
春谨然几乎是仓促离开靳梨云房间的,不知为何,反正心底总有个声音催着他走。定尘倒没什么异样,仍一派平和慈祥。好在裴宵衣的房间冷清得近乎肃杀,十分提神醒脑,让他瞬间恢复正常。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裴大侠,你是我们问的第四个人,却是第一个提条件的。”
“也可以不提。”
“那提不提还有什么区别!”
“提了,你也答应了,我就额外再送一条线索;不提,你不用答应,也没额外线索这回事。”
“裴大侠不要客气,尽管提!”
“你不能说线索是我给的。”
“这个简单。”
“保证?”
“我俩之间还需要这个?”
“我和你很熟吗?”
“好的我保证!”
“这位师父呢?”
“裴少侠权当小僧不存在即可,若是不放心,小僧这就回避。”
“那倒不用。第一,关于夜里是否听到不寻常声响这个,我的回答是没有,一点都没有。第二,也就是我要额外给你的,聂双出事那夜,曾经来过这里。”
春谨然愣住,下一刻从怀中掏出“倾力大作”摊开来在裴宵衣面前:“你说的这里具体是哪里,快指给我看!”
裴宵衣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指哪里?”
春谨然着急了:“聂双出现的地方啊!你不是看见了吗,具体哪里看见的,快在这个地形图上给我指给我看!”
裴宵衣眯起眼睛:“这玩意儿是……山庄地形图?”
春谨然横眉立目,刚要对质疑自己画技这种行径进行无情的鞭挞,“倾力大作”却被定尘从上方抽走,然后小和尚冲裴宵衣笑笑:“裴少侠不用指,说就行,你究竟是在哪里看见聂姑娘的?”
“其实我没看见……”
“裴宵衣你耍我?!”
“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话听完再吱声,”裴宵衣深深地看了春谨然一眼,“你这种莽撞性子放到江湖里,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春谨然不喜欢这种被数落教训的感觉,可偏偏这数落里好像还带了点善意提醒的关心味道,话必然是不中听的,但谁让他有颗善解人意的七窍玲珑心呢:“知道啦,我闭嘴,你继续。”
“我不是看见的,是听见的。事实上昨夜我一直没有睡着,所以她过来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越过这里去了后面那个院子。白天我去看过,那是一处荒废的小院,根本没人住。”
“你单凭听的,怎么能够确定她就是去了那处小院?”春谨然问。
“因为脚步声消失后,我又隐约听见一些说话的声音,我清楚记得声音的方向,白天也正是循着方向才去了那处小院,若是不在那间院子,再往远,那声音就传不到我的耳朵里了。”
“你既然听到了说话声,那能否辨别是何人?”
“不能,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微弱,别说是谁,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那或许不是聂双,或许她真的随着脚步声离开了,而在那小院说话的根本是另有其人呢。”
“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我能确定的是,在那小院说话的是两个人,而且一男一女。”
“你才刚说过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出男女……”
“我在小院里发现了两个人的脚印。”
告别裴宵衣时,男人问,用不用我帮忙带路?春谨然果断拒绝,因为对方发问时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找到一条线索就能俯瞰众生了似的。不过两只脚刚迈出门框,春谨然也生出个疑惑,他在裴宵衣这里的夜访前后不过两刻,这段时间睡不着有情可原,但其余时间也睡不着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故而好奇如春少侠,终是没忍住,回头发问,你为啥一夜没睡着?男人给他的回答是,砰地关了大门。
春谨然擦掉鼻子上的灰,没好气地问定尘:“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定尘不语,只是笑。
春谨然和定尘在那处荒废小院里,找到了裴宵衣说的脚印。一大一小,一深一浅,一宽一窄,大脚印的鞋底纹路呆板,就是江湖男子惯穿的样式,毫无特色,小脚印的鞋底纹路虽简单,却并不常见,好似精心设计过,尽显秀气,应是特制的女子之鞋。
“会是聂双吗?”定尘问。
“应该是,”春谨然答,“其实,我也曾在这附近见过她。”
定尘意外:“你见过聂姑娘?什么时候?”
“昨夜。”
“你昨夜不是在杭明俊处,怎会又跑来这里?”
“……”囧,他忘记了官方的夜访对象里根本就没有裴宵衣这一号!
定尘见他都要薅自己头发了,连忙道:“算了,当我没问。”
春谨然有点过意不去:“你不好奇?”
定尘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完全不。”
春谨然信了。
“所以你看见聂双进了松林,而裴宵衣听见她的脚步消失在这间小院。”
“大概就是这样。而且她当时行色匆匆,很着急的样子,我总觉得她是要去办什么事,或者见什么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院子里谈话的女子,很有可能就是聂双?”
“有九成。”
半炷香之后,林巧星应邀狠狠一脚踩在沙土上,待她把脚收回,沙土上赫然一枚清晰脚印。
春谨然看着那上面似曾相识的鞋底花纹:“现在有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