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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卿卿跟着几个堂姐妹站成一排,扶着梯子顺着墙头往下看,墙下是一个清静幽雅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十四五岁的青衣少年拿着一卷书,侧对着她们正看得入神。
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皮肤洁白,头发和眉毛像墨一样的黑,纤长的手指,高高瘦瘦的身材,气质温雅,看上去一切都美好极了。朱家的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样的人只怕衣服上都带着墨香,大堂姐想起了戏文里的那些才子佳人,忍不住自动代入:“周表哥将来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二堂姐自来爱和大堂姐唱反调,闻言不屑:“他就算是金榜题名,在家等待的那一个也不会是你。”
大堂姐当场翻脸:“你胡说什么?”
二堂姐瞪眼:“说谁谁知道。”
朱卿卿含着一颗糖,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她们怎么就吵起来了。突然大堂姐小声说了句什么,二堂姐气急败坏,猛地推了大堂姐一把,大堂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摔了下去。
所幸下面扶着梯子的丫头们警醒,七手八脚在半空里接着了人,饶是如此,大堂姐还是压翻了一片人马。二堂姐吓得脸色惨白,眼泪狂飙而出,站在梯子上摇摇欲坠,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丫头们已经大声喊起来了:“大小姐!大小姐息怒,使不得啊!”
大堂姐的声音咆哮而起:“朱老二害我,我饶不了她!”接着二堂姐的梯子一晃,二堂姐大哭着也跟着倒了下去。丫头婆子们齐齐喊了起来,下面乱成一团,两个姑娘大哭着比热闹,谁也不肯让谁。
变故只在片刻之间,朱卿卿含在嘴里的糖差点滑进气管里去噎死她,好不容易才将糖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拍着胸口吐了口气。
墙那边的周嘉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眼神静静的,整个人都静静的,好像一枝静静盛开的幽谷兰花。朱卿卿的目光和他对上,脸便热了,想笑又不敢,想不笑又觉得不太好,正为难间,周嘉先已经冲她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黑黑的,犹如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笑起来时唇红齿白的,实在是好看极了。朱卿卿看得呆了,两只又黑又圆的大眼睛也跟着弯成了两弯可爱的月亮,那颗小小的心脏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起来。
忽然一声炸雷似的咆哮声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之间,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两个堂姐全都躲在了丫头婆子身后。朱卿卿傻乎乎地看着朱老太爷威严地迈着方步,板着一张老脸朝她们走了过来,她自来很怕祖父,甚至忘了从梯子上下去,只是呆呆地看着祖父。
堂姐们也同样害怕祖父,大堂姐先哭:“是三妹妹好奇,让我们陪她过来看热闹的。”
二堂姐跟着哭,但她要奸诈一些,只顾猛点头,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朱老太爷严厉地看向朱卿卿,朱卿卿还傻傻地站在梯子上发怔,突然反应过来,大声辩白:“不是我啊,是大姐姐……”
话未说完,朱老太爷炸雷似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还不赶紧滚下来?你要丢脸到什么时候?”
朱卿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瘪着嘴哭起来,半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但好歹是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三姑娘这一声要是喊出来,大姑娘还怎么嫁人?朱家的姑娘们都不要名声了。
朱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使仆妇:“赶紧把这丫头弄下来,吵得我头晕。”
“我不下去,除非她们认错。”朱卿卿站在梯子上扭麻花,扭了两下,觉得丢人,就又悄悄回头去看周嘉先,却见院子里已经没有周嘉先的身影了。他就这样走啦?朱卿卿不由好生失望,一没注意就给仆妇从梯子上弄了下去,小鸡似的拎到了祖父面前。
大堂姐和二堂姐被打了二十下手心,再被关进房里禁足十天;朱卿卿被打了十下手心,不许吃晚饭。晚饭有朱卿卿最爱吃的蟹黄包,大伯母当家,爹爹远游不在家,母亲不容易,她求了好几次才有的,可惜她吃不到了,朱卿卿不由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真是最委屈最倒霉的一个。
分明是大堂姐想来看周表哥,使人打听到周表哥这个时候在这边读书,二堂姐出主意并逼着丫头们搬梯子扶梯子,她只是路过,便被她们死活留下来了,怎么她们都可以吃晚饭,就她一个人不行?而且都没有人肯相信她的话,全都认定就是她调皮才惹出来的祸,大伯母和二伯母一口一声都要叫母亲好好管教她,母亲居然也没反驳。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偏今晚就有蟹黄包,朱卿卿越想越委屈,生气地跑到园子里,顺着那株老桂花树利索地爬上去,藏在树枝里生闷气。
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天地之间只剩最后几丝霞光,朱卿卿饿得不行,想回去又觉得没面子。又累又饿又委屈,便被桂花树散发出的馥郁芬芳熏得昏昏欲睡。
睡梦里突然闻到一股极香的食物味道,勾得她馋虫都出来了,朱卿卿咂了咂嘴,觉得自己一定又是犯馋了,她沮丧地抬起手盖在脸上,决定忘了这香喷喷的味道。可是那香味不屈不挠地一直在她面前晃,引得她狂吞口水。
不对!有人在戏弄她,朱卿卿翻身坐起,看到对面一双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幽光,于是吓得张口大叫:“鬼!”
一只温热的手熟练地捂住她的嘴,那人呼出的热气吹到她脸上,弄得她痒痒的,那人身上还有一股熟悉的青草香,朱卿卿气呼呼地掰那个人的手,竖起眉毛来:“梁凤歌!你个坏胚!”
少年轻笑了一声,松开她的手,懒洋洋地道:“又闯祸了吧?知道你没吃晚饭,特意给你送吃的来,你就这样对我?没良心的。”
他说那句“没良心的”时,语气迂回婉转,听来让人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朱卿卿抚了手背两下,脸上有了笑容:“什么好吃的?”
月亮升起来,细细碎碎地落在枝桠间,对面的少年郎懒洋洋地靠在树枝上,斜睨着朱卿卿道:“叫一声好听的来听听。”
“哥哥!”朱卿卿谄媚地笑着,圆溜溜的眼睛发着微光,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如同一只贪吃的肥松鼠。
“乖。”梁凤歌笑了,用力捏了她肥嫩的脸颊一下,递过一只盒子:“不许这样叫别人。”
盒子里装着的正是朱卿卿朝思暮想的蟹黄包,朱卿卿顿时双眼发光,十分熟练地取了小碟子在手,轻提、慢移,准备开窗、吃汤。
梁凤歌长而上挑的凤眼里透着笑意,毫不客气地打了朱卿卿肥白的爪子一下,嫌弃地道:“脏死了!”便戏法儿似地拿出一块湿帕子,拉了朱卿卿的手十分认真仔细地给她擦手。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
她在桂花树间伏得太久,头发和肌肤沾染上了那种甜甜的幽香,梁凤歌用力吸了两口气,被烫着似的快速缩回手去,坏坏地道:“我为什么要对猪好?当然是因为我要吃猪的肉啊。”
朱卿卿白他一眼,哼哼道:“快说,又要我帮你做什么?”
梁凤歌沉默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鼓起的胸前,眸色便又深了几分,语气仍然吊儿郎当的:“你长大了,开始思春了啊。”
“咳咳!”朱卿卿险些被蟹黄包的汤汁呛死,缓过气来就格外生气:“你这个人嘴真贱,什么叫思春啊?我又不是坏女人!”
思春就是坏女人吗?梁凤歌哈哈大笑起来,赞同道:“是,你说得对,你不是坏女人,充其量只算得是个坏女孩罢了。”
朱卿卿吃完一个包子才明白过来,扑过去掐他:“你太讨厌了!”
梁凤歌微微笑着,状似不经意地揽了她一下:“卿卿,不如让我爹去和你祖父说,让你嫁给我吧?”
朱卿卿的动作顿时僵硬起来,不用摸她也知道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周嘉先那个静静的笑容,她很生气地道:“你再乱说我不理你了,谁要嫁你这个坏人啊。”
梁凤歌的脸一半被月光照得雪白,一半被枝叶的阴影笼罩在其中,他懒洋洋地笑了起来:“还说你没思春,你脸红什么?让我猜猜,你是看上那个姓周的坏东西了吧?”
“我不和你说了。”朱卿卿有种最见不得人的心事被猛然撞破的窘迫感和羞耻感,放下最爱的蟹黄包,默不作声地溜下树去,准备逃走。
梁凤歌没有留她,一点声音都没出,朱卿卿有点不踏实,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只见梁凤歌斜倚在树丫间,一动不动,雪白的袍子从树枝间垂下来,被月色照得闪闪发光。
不知为什么,朱卿卿的心里有些感伤,她低声道:“以后咱们不要再这样了,我娘说我长大了,不能再和从前一样没规矩了。不然……”不然将来婆家会嫌弃的。
梁凤歌冷笑了一声,没理她。
朱卿卿见他凶蛮,只好转身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听到梁凤歌在身后轻飘飘地道:“朱卿卿,你要是敢叫别人做哥哥,我杀了他!”
朱卿卿怔了怔,心里有些当真,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低着头道:“你赶紧走吧,让我祖父知道你又偷跑进来要生气的,闹起来不好看。”也不管梁凤歌听见没有,快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