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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细思之,也不足为奇,眼下毕竟还未到江陵,休各方举措,便是连各方态度都还不曾清楚知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对方还未出招,见招拆招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今夜受了林氏之事触动,李从璟心思间也不免出现一些波澜,毕竟鱼水之欢一旦与生死博弈牵扯到一起,总是格外让人心神疲惫,尤其是对受害一方的男人而言。
林氏的嘴很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经军情处一夜刑讯,仍是徒劳无功,这就出乎李从璟预计了。军情处手腕如何,他最清楚不过,其中一些并不血腥,但实际很残酷也很实用的手段,都是李从璟从后世搬过来的,之前常是无往而不利,林氏一介女流,竟能都撑下去,有些匪夷所思。
能抗严刑的人毕竟是少数,林氏嘴严,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对林家其余十数人的拷问,则要轻松得多。然而事实再度让李从璟失望,从这些人嘴里,李从璟并未得到有用消息。
“林家的确是江陵商贾之家,各人身份皆查有实据,并不不妥之处,此行林家十数人,唯林氏与其贴身丫鬟是外来者——那丫鬟已经服毒自尽了。”桃夭夭将最终结果告知李从璟时,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林家人交代,月前,林氏找上门来,以丰厚财利许之,以求混入其中,往莲花寺礼佛。因林氏所给财利的确丰厚,林家人无法拒绝,至于林氏来路,林家人确不知情。”
这话让桑维翰惊讶不,“不知来人底细,便愿受雇于人,行此蹊跷之事,林家人未免太过不可理喻。”
李从璟对此倒不以为奇,商人求利而已,马克思便就过,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资本就会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有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百分之三百以上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
“人若皆有大智慧,彼此无异,世间岂不无趣,又怎会有如此多精彩。”莫离倒是看得透彻。
“对方已对殿下出手,我等却连对方身份都不知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是可忍孰不可忍!”桑维翰很愤慨,向李从璟请命,“殿下,请使仆审林氏,臣必让林氏知无不言!”
李从璟奇怪的看了桑维翰一眼,没想到他还有这方面的特长,不禁有些期待,左右一时半会儿拿林氏也没辙,让桑维翰试试也无妨。再者,此地距离江陵已不远,李从璟也无时间再耽搁,总不能将林氏带到城中去折腾。
军情处附近岗位密布,守卫严密,比之李从璟王帐的护卫力量不遑多让。在中心一座帐篷里,李从璟见到了被绑在木人桩上的林氏。
林氏的模样已经无法直视,无力耷拉着脑袋,披散的头发密布汗水,遮挡了她大部分面容,很有女鬼神韵,衣衫褴褛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服饰的破败,外露的香肩依旧白皙可人,平坦腹上的肚脐给人画龙睛之感,浑身血迹密布,奄奄一息的神态更显我见犹怜。
李从璟微微皱眉,血水顺着林氏四肢、衣条滴下,这给他的感觉很奇异,林氏这幅模样的确凄惨了些。不过对方好似并不畏惧走光,察觉到有人进来的她,抬头看到李从璟,笑容有些苍白无力,软糯糯的声音显得很微弱,“有劳秦王殿下亲自来送行,妾身倍感荣幸。”
这娘们儿也算倔强之辈,能让她出这样的话,可见她的确生机微弱,被折腾得惨了。
美人遭罪图也没什么好看,李从璟也不想林氏的春光被太多人目睹,那样的羞辱没有任何意义和必要,他返身走出帐篷,也带走莫离、孟松柏等人,只留下桑维翰,“有何手段,尽可施为。”
桑维翰拱手肃然。
天空明月高悬,李从璟在帐外负手仰望,心里颇有思绪。林氏的模样固然凄凉,却没什么好同情的,大家各自为主,谁也犯不着对谁客气,这不是李从璟思考的。
他想的是,军情处的事务的确危险,桃夭夭也常身处险境,他不想桃夭夭日后也遭遇类似不测,所以让桃夭夭离开军情处,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帐篷里依稀传来桑维翰的声音,很沉稳很正常,并无不妥之处,似乎问的问题也很直接,李从璟实在想不出,桑维翰这样的审问能有何种结果。
林氏能布局到莲花寺去,这不仅明她背后的势力不简单,也明这个势力对李从璟实在是很不友好,这样的对手,秦王府必须重视,尤其是在即将进入江陵的时候。
不到半个时辰,桑维翰走出帐篷。出乎李从璟意料,一直没闹出大动静的审讯,桑维翰竟然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得极为疲惫。
更让李从璟没有想到的,是桑维翰拱手行礼出的话:“启禀殿下,有幸不辱使命。”
这回不止李从璟,桃夭夭、莫离都惊讶的张了个圆型嘴。
接下来,桑维翰将审讯的结果尽数告知了李从璟,李从璟与莫离相视一眼,众人脸色肃然回到王帐议事。商讨半夜,针对这份情报,众人做了详细应对和严密布置。
天色将明之际,众人退去,桑维翰尤其疲惫,早早抓紧时间歇息了。
计议已定,李从璟、桃夭夭、莫离三人却面色严肃,全无半分轻松之意。
“真就如此打算,再不作其它计较?”桃夭夭首先发问。
李从璟沉吟不语。
莫离的折扇不停拍打手心,眉头极为鲜见的锁在一起,“录事参军能审讯出结果,我等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桃夭夭没那么深沉的稳重,“桑维翰进去审讯的时候,应他要求,并无旁人在场,他又没闹出什么动静,如此轻易得出结果,即便不怀疑,也该谨慎一二。”
李从璟揉着眉心,“实话实,孤也不想不出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离道:“录事参军所得之结果,若并非出自林氏之口,而是他根据形势揣测推断的,倒也并非没有可能。然则若是如此,则录事参军堪称胆大包天,为表功劳不择手段。离窃以为,此等可能性并不大,离不信录事参军会如此施为。”
沉吟半响,李从璟最终道:“放了林氏吧。”
“为何?”
“林氏作用已尽,留着也是无用。露个破绽,让她走,遣精锐暗中跟随,自可追踪出她背后之人,此举也算对桑维翰结果的检验。”
......
半夜前。
李从璟等人走出帐篷,内里只剩下桑维翰。
桑维翰看着奄奄一息的林氏,手心渐渐有了汗水,他的精神极为集中,眼神中全无不该有的色彩,忽的,桑维翰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走上前两步,在林氏面前肃然而立,看向林氏疲倦无神的双眸,平静而又认真的问道:“请问娘子,姓甚名谁?”
林氏想笑,却没什么力气,只能在嘴角勾起一抹不太明显的弧度,“江南林氏。”
“娘子前往莲花寺,所谋何来?”桑维翰的发问显得四平八稳。
林氏回答道:“寻机接近李从璟,再伺机除之。”
“秦王与尔无冤无仇,娘子为何要如此害人性命?”桑维翰继续发问。
林氏虚弱的回应:“各为其主,各谋其政。”
“娘子受命于何人?”问这个极为关键的问题时,桑维翰的声音依旧是平稳的。
林氏嘴角又动了动,哪怕是在连笑都笑不出来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拒绝回话的意思,约莫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能话的机会寥寥无几了,她很珍惜还能与人话的机会,“阁下何不猜上一猜?”
“娘子这等绝代人物,若受命于庸人,还如此甘于奉献生命,至死不悔,在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娘子效命的人,必是一时人物。”桑维翰不紧不慢的道。
林氏的气息越来越弱了,疲软的躯体虽还魅力无限,却已不再那般具有光华,脆弱的神经,已经让她不能再维持分外集中的精力,“庸人与否并不重要,能使人效死命者,唯能得人而已,而世间得人之法,可谓有千万种。”
“高季兴,反复无常而贪鄙胆之辈,此人能得死士效命,却不足以让巾帼英豪俯首;孟知祥,颇有雄才,亦具胆识,奈何风华已老,又怎能让娘子倾心?杨吴徐知诰,倒是颇有本钱。”桑维翰条条分析。
他这番话,看似颇有道理,实则无异于放屁。他出来的范围实在太狭隘了些,季兴差了,高季兴的臣子中便没有能人?孟知祥年老了,他的子嗣便没有英俊风流的?徐知诰颇有本钱,焉知南汉便不会来搅-弄这趟浑水?
然则桑维翰既然出这些话,自有他的道理与用意。
林氏不话了,或许是知晓言多必失,她已不打算开口。
桑维翰又问了许多问题,了许多话,林氏却再也没有答话。
桑维翰觉得异常,上前细看,才发现林氏口中有血流出,这才惊觉,林氏不知何时已咬舌自尽了——咬舌自尽还是颇有难度的,技术含量很高,并非随便咬断一截就会死。
......
桑维翰浑身一震,从虚幻之境中挣脱出来。
他走上前两步,在林氏面前肃然而立,看向林氏疲倦无神的双眸,平静而又认真的问道:“请问娘子,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