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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得细叶有时无,寒冬料峭残影在,云间沙弥闲理路。越是往南,春色便越显著一些,桑维翰熟知山川地理,在马背上跟李从璟搭话道:“翻跃秦岭,天地景致便如改换日月,北地尚寒时分,南方大地已是草木葱茏。”
这回去荆南,李从璟既然亲自前往,府中官吏自然没少带,桑维翰原本也算个副使,如今只能做一介小跟班,不过这似乎丝毫不曾影响他的兴致,或许是有机会能在李从璟面前展露手段的缘故,他反倒是情绪高昂,面上的云淡风轻也不能掩盖他想要表现的心思。
论及山川地理,李从璟有后世地理知识打底,在宏观上倒不怂此间任何一人。见桃夭夭近来话少了很多,常常显得很沉默,便跟她说道:“南方草木,有一年四季而不枯黄者,国土更南,则有参天大树,四季绿叶如盖,年岁有热度之差,草木却无枯黄之别。”
桃夭夭早年间也是一介侠客,对山川秀美颇有情愫,浪迹天涯更是生平所向往之事,只是自打跟了李从璟,整日为军情处公务包围,无奈少了个人空间,昔日志趣也被深深掩埋。
此时听闻李从璟说起“奇闻”,颇有感怀,桃夭夭道:“四季如春之地,素来被奉为世间乐土,此等景致,倒是很想去见《 见。”
李从璟笑着说道:“有朝一日山河重归一统,四海升平,自然是有机会去见的。”
作为侠客中的志怀远大者,桃夭夭虽为一介女流,向来有为国为民之心,巾帼不让须眉,不逊古人之风,若是李从璟往日说起这样的话,倒有唱和桃夭夭志向之效,只不过今日情形却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桃夭夭依然是那副皮甲紫氅的装扮,满头长发却不再如往前那般凌乱,肌如凝脂眉如远山也未变,然而眉梢间的慵懒也少见其踪,昔日里平添野性气息的眼罩,如今看来更多了几分威严之意。
这样的桃夭夭,无疑更符合秦王臂膀的身份,但却失去了不少往日里那些灵动的意味。那年她是山间悠然鹤,今日她成世间狠戾鹰。闲鹤自有几多野趣,鹰犬却只顾主人意志。
“四海升平或许不远,奈何怎敌得过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若是年老了再游山河,纵然山河再如何秀美,只怕会人也只能在春光前自惭形愧,再无人物两相得”桃夭夭神色有些黯然,情绪更见低沉。
李从璟有些不忍去看她的脸,昔日充满魅力的妖艳双唇,如今已没了那充盈血色。
算起来,经过幽州四年,桃夭夭已过了一个女人最绚烂如花的年岁。
她最动人的韶华,都献给了幽州那片苦寒边地。
那些年,她生命里没有花前月下,只有金戈铁马。
在距离世间女子都神往的繁华烟柳中原千里之外的地方,她的确是遗世独立说的。
在西楼时,当阿狸和桃夭夭同时映入李从璟双瞳里,他的确感觉到,前者明媚的有如春风十里,后者安静的恰似遗世独立。
“遗世独立”李从璟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间发现它们固然很美,却美得分外残忍,有如杜鹃啼血。
那不该是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女子,该有的美。
当日宿营后,安排完诸事,李从璟拉着桃夭夭在营边赏月,堆起篝火,配上烈酒,想给这个现在精神分外疲惫的女子一点温情。
没有哪个女人不期望温情,但说来可笑,李从璟觉得此时自己这般做派,作用实在是微小得很。
桃夭夭喝酒从来都不是用品的,是用灌的,也是这个时代的“烈酒”的确烈度有限,要不然非得烧死她火光映照得她的脸微红,酒精让她的长腿随意伸展,线条轮廓风情无一不美艳不可方物。
李从璟打趣桃夭夭,“若是在千年之后,你一定是个死文青,而且还是患有抑郁症的那种。”
桃夭夭白了李从璟一眼,“千年之后的事你都知道?”
“你别不信,我还真知道。”李从璟一本正经看着桃夭夭,“给你解释一下死文青的意思,说的就是那种与正常人不同,拥有独特情怀而又喜好文学,精神世界与现实格格不入,对自己心底的小世界情有独钟,而又不愿展示给人的看的一种人。”
桃夭夭表示对此嗅之以鼻。
李从璟喝了口酒又道:“千年之后还有一种酒,烈度极高,便是酒性好的人,喝上一两斤也会醉得不省人事,但喝起来的确不错,豪爽无边。”
“你今日话很多。”桃夭夭怪异的打量李从璟一眼,“还净扯些有的没的。”
李从璟讪讪一笑,随即正色道:“我就想抛砖引玉,看看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真想知道?”桃夭夭眼神忽然有些俏皮。
李从璟大点其头。
“好吧。”桃夭夭仰起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长长吐了口酒气,停顿良久,这才声音缥缈的说道:“荆南之行了结后,我想离开军情处。”
李从璟感到自己心中传来一声异响,呼吸也梗在胸中,半响没恢复过来,好不容易疏通这口气,李从璟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在流逝,这让他在一瞬间觉得世界毫无色彩。
半响没听见李从璟有什么动静,桃夭夭好奇的转过头来,就看见李从璟正因呼吸不畅而面红耳赤,脖子上血管突出,模样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哑然失笑的桃夭夭没好气道:“犯得着反应这么大?我只是离开军情处,又不是离开大唐去了天外!秦王殿下,你这副模样有失风采啊!”
理顺呼吸的李从璟,自己都对身体情绪的反应觉得奇怪,被桃夭夭调笑一阵,气得爆了粗口,“你这臭娘们儿,话不好好说,老子真以为你向往天下风景,打算去天涯海角!”
桃夭夭快被逗乐了,双颊却在刹那间红如蜜-桃,这样的话让她心里如饮蜜浆,或许是因为羞涩的缘故,她没头没脑的骂道:“瞧你这模样,秦王的威仪哪去了,没出息!”
“秦王威仪算个屁!”李从璟不知悔改的神态很是理直气壮。
自打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起初很多年他一直缺乏对这个世界的代入感,总觉得自己就像进入了某个游戏,一切都不过是系统设置好的程序,生活中的人就像是一个个cp,而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自己也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让李从璟感觉有别于此的,除却曹氏给予的母爱,前前后后都只有三个人,先是自小朝夕相处的李永宁,再就是同样看起来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桃夭夭,连任婉如的感觉都要差些,自己的儿子才算第三个。
莫离或许算另外一个。
比之李永宁的日久生情,李政的血缘关系,桃夭夭给予李从璟的,是她特有的灵性,她的言行举止从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甚至从未把自己看得矮李从璟一等,一直都是跟李从璟以平等态度相处。
“离开军情处也好,我看自打我成了秦王,你都快把自己当下人了,快半分灵性都看不到了。”李从璟说道。
或许是卸下重担的原因,桃夭夭此时终于变得很快活,向李从璟举起酒囊,意思是当为这话浮一大白。
李从璟愉快的和桃夭夭一起痛饮。
在淇门时,你我势力微小,在这世道如同蝼蚁,随时都有被碾碎的可能,我不能忍受你我情感如何脆弱,更不能忍受自己不能给予你绝对安全,与其如此,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情感。而今为秦王,我终于有可能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朝夕不怠。
你说的不错,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韶华不再,你也不再年轻,终将老去。但请你再等等,等我拥有绝对的力量,等我有把握这世道再也没有力量能伤害你我,等我能给予你绝对的安全。到得那时
因为极致的在乎,所以我要给你极致的完美。
如此,方不负你我一道浴血拼杀,在艰难困苦中一路搀扶的盛情。
一定要等我。
桃夭夭
生活总给你意想不到的波折,打破你的既定规划。原本李从璟认为此行艰难,在于到江陵之后,却没想到,如今还在路上,就遇到了麻烦。
当正在跟莫离、桑维翰等人谈论天下大势的李从璟,听闻林英前来禀报,说前面有一群和尚挡住去路的时候,他简直被气乐了——这是什么世道,连和尚都来挡堂堂秦王的去路,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何方僧侣,竟敢栏秦王车驾,是怨上天有好生之德?!”桑维翰首先表示了自己的愤怒之情,并且请命去驱散这群僧人,“此等方外之人,本应超脱世外,竟来殿下面前闹事,殿下不必理会,且待仆去将其驱散!”
莫离眼神怪异看向桑维翰,桑维翰大义凛然不为所动,李从璟转头瞟了桑维翰一眼,立即让对方羞愧的低下头去。
桑维翰是个心思深沉的,他口口声声要去驱散这帮僧人,实际是害怕李从璟生气,要了这帮僧人的性命,所以他希望自己能早早去将这帮僧人赶走,免得他们惹上杀身之祸。
李从璟也懒得跟桑维翰解释自己并非嗜杀之人,有尽诛银枪效节军数千将士与数万家属的前例在,说这样的话恐怕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吩咐林英道:“请这些僧人让开道路,休得妨碍大军行程,若是有事要见孤,孤在此相候。”
见李从璟如此安排,桑维翰一面暗暗松了口气,一面又悄悄为这些僧人捏一把冷汗。
挡路的和尚并不多,十数人而已,为首两名僧人一是慈眉善目的老者,一是颇有庄严宝相的中年人,后者手持禅杖,显然在这群和尚中身份非凡。
见到李从璟,这些僧人双手合十而拜,神态尚算尊敬,然而不等李从璟说话,那手持禅杖的中年僧人便厉声质问李从璟:“秦王殿下意欲陷天下苍生于水火,使大唐江山坠入阿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