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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回到阵中后,即令大军修建营地。天色已经不早,此间大营的修建,不能草率为之,当力求坚固,以防止契丹蛮子进攻、袭击。大同军将士也都知晓其中的厉害,在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时,虽然他们已经接连取得了几场胜利,却也都不敢丝毫掉以轻心,按照李从璟布置下来的标准,挖沟砌墙,忙得热火朝天。
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中,李从璟召集了大同军诸将,来商讨接下来的行动和往后的战术安排。关于这件事,其实之前李从璟和张大千就已经有过交代,只不过那都是泛泛而谈,没有具体道战场上,去布置各个指挥的行动,所以这回的军议,主要是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这些大同军的将校们发现,对李从璟越是深入认识,却发现对其越是看不透。他总是在不停的给人惊喜,给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他的才华像是深不见底的泉水,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底色。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先是见识了李从璟的胆色和智慧,于是李从璟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了智将的印象;但是随即,李从璟带领千骑败契丹三千追兵,更是一马当先杀透敌阵,在敌阵中连斩耶律雉等四位上-将,于是乎他们知道李从璟的武勇确如传言中一样,因此他们脑海中李从璟的印象,又多出了许多彪悍能战之气,阳刚而杀伐气浓厚。
至此,他们以为他们已经全面了解这位年轻的节度使了,一个智勇双全的面貌已经足够完整,平心而论,在这个草莽将领当道的时代,许多人都是凭借勇武而成为一军主将,能兼顾智勇的人并不多。但是接下来,在攻克胜州城之后,李从璟提出抚民安城之策,并且委任了一帮靠谱的文官,去治理战后的胜州民政大同军的这些将校由此发现,原来那位智勇兼备的将军,并非只知道沙场征战与杀伐,他还有政才,能够主持政事,将一方民政处理的井井有条。
如果说之前对李从璟是敬佩的话,那么到了这个时候,大同军将校对李从璟就是仰望了。要知道,唐末以来至今,门阀士族的势力大为消减,已经到了看不见什么影响力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文士、理政之才的短缺,而在这个时候能够处理一方民政,那就不仅仅是能力和后天努力的问题,而是有着不俗的天分。
试想一个人,能文能武,武能定国,文可安邦,他还能不是一时之豪杰,只要运气不太差,他还能不成就一番大功业?这样的人,大概就是真正上位者的模样了吧。
但是今日,见识到李从璟三言两语将耶律敌烈气得浑身发抖,只能狼狈退走的时候,大同军将校们发现,他们脑海中那个上位者的画像,又一次模糊了。这回添加进去的神色,是儒雅之气,是饱学之姿,是士子风流,是潇洒不羁。如果说先前李从璟的画像还很清晰的话,那么到了现在,李从璟的面容已经再次走向了模糊。因为大多数的大同军将领,都已经无法在有限的见识中,去定位李从璟了。
这样一个人,该是怎样一副面貌,该是一个什么样的画像,实在是难以雕琢。因为形象丰富、立体,所以这幅图像便不能不难画许多,以至于这些大同军将士已经无法将其展现出来。
再看李从璟,入眼的仍旧是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在这张还没有太多岁月沧桑痕迹的脸上,大同军将校们,难以看出这张特别又普通的面容下,到底隐藏了怎样一段经历,又隐含着怎样一段人生。那不是他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东西了。
敬佩、仰望、信服的目光中,李从璟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依旧是挺拔的身姿,沉静而且从容的站立,风度不俗。
李从璟道:“今日我等到得此地之后,先与契丹大军交手一阵,探知了对方军阵的战力,也算对耶律敌烈坐镇下的契丹军有了深一步认识。这些时日以来,契丹大军虽在我等手下屡经败绩,颇有损失,但并未影响到其根本战力。无论是对桑亁关,还是对我等这五千将士,契丹大军仍旧保有一战而胜的可能。因此,诸位切记不可掉以轻心,耶律敌烈兵力充足,资本雄厚,他输得起几阵,但我等却一阵也输不起。”
诸将凛然应诺,对李从璟的见解和安排,他们没有半分异议。虽只短短几日相处,但他们对李从璟的信任,已经不让卢龙军和百战军将士太多。
在有比自身强大太多的人带领时,保持对他最大限度的信任,原本就是明智之举。
见诸将面容肃穆,李从璟笑了笑,略显轻松道:“当然,契丹大军毕竟败了几阵,又有不小损失,眼下桑亁关守军见我等来援及时,想必也俱都士气高涨,当此之际,耶律敌烈布置契丹军行动时,想必会谨慎许多。只要我等不出现大差错,耶律敌烈想要将我等击退,还是颇有难度的!”这却是在给诸将竖立信心了。
张大千呼出一口气,流露出轻松之意,笑道:“耶律敌烈这老贼屡次在我等手下吃亏,损兵折将,要说对我等没有一点忌惮,我却是不信的。就怕今日他在阵前受了李将军羞辱,拉不下面子,急于复仇,会催使大军骤然来接战!”
李从璟摇了摇头,胸有成竹的说道:“若是寻常将领,受我今日之辱,或许会心智失守,急于求战,举止失措,但耶律敌烈历经百战,本身就是契丹国内数一数二的名将,功劳卓著,今日之辱,虽会使其不快,但要将其心理防线击溃,让他不顾一切来与我等交战,却是小瞧了他。”
“那依李将军之意,耶律敌烈回营之后会如何?”有大同军将领问道。
李从璟道:“以我之见,耶律敌烈回营之后,再谋划作战时,会更加小心谨慎,甚至不排除会有收缩战线,变得束手束脚的可能。”
“面对强敌,谨慎用兵,步步为营,这是征战之道啊!”张大千很赞同李从璟的观点,出声附和,“耶律敌烈既是名将,又加之年长,心性必定沉稳非常,要使他犯错,却也是有几分难度。”岂止是有几分难度,是很难。
李从璟点点头,继续道:“好在我等并不急于求战,耶律敌烈谨慎用兵,对我等亦是有利。当务之急,我等需得按照之前谋划,坚守营盘,不让契丹大军有可趁之机,并且作出威胁契丹大军后心的态势,让其无法全力进攻桑亁关。而一旦其对桑亁关的攻势过大时,我等便可出营相击!”
诸将纷纷应是,都道正该如此。
往下,李从璟将大同军主将一一点名,布置具体的军务安排,诸将领命之后,自去布置部卒行动不提。
却说这日夜,大同军试探着向契丹军营发起一次夜袭,不过耶律敌烈明显早有防备,大同军没占到什么便宜。然而李从璟的本意就不在破营,是以在看到契丹防御有度之后,也没什么懊恼,下令大军撤退。
只不过这次夜袭,却拉开了大同军袭扰战的序幕。一整夜间,大同军各部轮流上阵,绕行契丹军营外,不时以火箭射入营中,或者举盾试图冲营,又或者只是在营外摇旗呐喊,让契丹军不得不时时戒备,无法安然歇息。这是李从璟惯用的游击战术中的桥段,他早已熟心应手,虽然是指挥从未如此作战过的大同军,但因大同军也俱是精锐之辈,他的军令能够被准确及时的执行,所以这场战打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即便是被李从璟袭扰的不能安然入睡,耶律敌烈没有派遣大军出营相击,毕竟黑夜中存在太多未知与变数,冒然出营难得便宜。
也亏得耶律敌烈如此,李从璟才没有机会寻空钻进其大营,去烧毁他的营帐、辎重、粮食。
到了第二日,契丹大军继续对桑亁关发起进攻。
大同军军营中,已经搭建起一座很高的望楼,李从璟立在望楼上,能够清楚看到桑亁关的战事,甚至对契丹军营的情况都能看到七七八八。看得出来,契丹军很像攻克桑亁关,因此对桑亁关攻势甚猛,但其将士昨夜并未休息好,是以今日这场大战,看起来热闹,实则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效果。尤其是到了午后,契丹军进攻桑亁关的大军,战力已经颇有些疲软之意。
在此期间,李从璟两度派出大同军精锐,从背后进攻契丹大军。与耶律敌烈布置在营外,严阵以待的契丹军士交战,不过与契丹军不能攻克桑亁关一样,大同军也不能攻破其军阵。
不过即便是大同军不能攻破其军阵,李从璟的战略目的也达到了,他要的,就是让耶律敌烈不能安心扣关,从而保得桑亁关不失。
一日下来,桑亁关烽烟连天,各部战事都堪称激烈,但却都没什么战果,只是丢下些将士尸体罢了。
黄昏,日暮前,耶律敌烈与韩仲锡站在望楼上,俯瞰前后两边战场的局势。
耶律敌烈脸色很不好,看得出来今日之战的情况,让他很是愤怒。
契丹军不能再这样下去,耶律敌烈也看得出来,再这样耗下去,契丹军只能将优势一步步消磨殆尽。在最后其兵锋失锐,成了疲惫之师的时候,局势便会逆转,契丹军处境就会变得极为不利。
指着大同军军营,耶律敌烈下定决心,“今夜,猛攻此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