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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唐朝上下无数文武官员中,堪称良才者唯有三人,这三人是谁?李嗣源、郭崇韬,若是有意抬举,或者按照对话情景的进行,这第三人便该是李从璟。然而耶律敌烈会这般说话吗?明显不会。
“依李将军之见,这三人是谁?”耶律敌烈紧接着以请教神态,问李从璟。
李从璟看着耶律敌烈,直到对方将那一句话说完,这才微微笑了笑,他眼神认真的看着对方,却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很庄重的说道:“我大唐上下,英雄辈出,人杰如过江之鲫,满朝文武,更是个个英才,乃我汉人脊梁,岂会如你所言,只两三良才?俱贤才矣!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感到很是奇怪,看来在某些地方,虽明面上看上去有众多高位者聚集,然则可能应了那句话,“肉食者鄙”,能称为材的,只两三人而已啊!”
李从璟不接耶律敌烈的招,转而反唇相讥,这就如同两人博弈,一人出拳,另一人却看都不看挥来的拳头,直接一拳甩在对方脸上,这让率先出手的人,不可能不郁闷非常,气被憋在半路,不得通畅。
耶律敌烈不等声色,李从璟不接招,他却不能自损攻势,故作淡然的继续道:“当下唐朝境内仅有的能称之为良才的人,一为我契丹皇上的侄子李亚子,一为去年才从幽州退走、现已告老养病的李存审,至于这第三个嘛……”耶律敌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从璟一眼,故意停顿了片刻,这才悠悠道:“听说唐朝皇宫中有一位美人,貌若天仙,有倾国倾城之容,为天下汉女美艳之绝,人观之不禁心驰神往,或可成为良材!”
耶律敌烈话说完,眼中笑意盎然,和他身旁的文士相视大笑。
耶律敌烈这话的意思。唐朝国中的能人,要么就已老去,要么就已成昨日黄花,其最后竟将一介女子拿出来讨论,大有蔑视大唐国中无男儿之意。皇宫美人之说,涉及后宫,犹如外人言他人私房事,耶律敌烈这是在侮辱李存勖,他侮辱李存勖,自然也是在侮辱每一个唐人。
耶律敌烈专门跑到大同军阵前,和李从璟说话,自然不是什么仰慕对方久矣亟待一见,想来跟李从璟来一场君子谈话,在战前树立友谊、纵论天下什么的,之所以与李从璟阵前说话,都是抱有军事目的的。唇枪舌战,虽不比拼武艺,没有明刀明枪交手,但字字珠玑,句句杀机,比拼的是智慧、胆色、反应,同样关系到将帅沙场之能,若是言语不当,掉入对方陷阱中,吃了亏,或者被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一来影响士气,二来一方将帅在阵前输给对方,掉了面子,失了威严,必定心中不平,这就会对其之后行动有所影响。
是以,唇枪舌战虽是言语交锋,实则凶险半分不亚于战阵厮杀。
但凡与人辩论、骂战,最忌思维被对方牵着走,但比之更重要的,则是不能被对手左右了情绪。思维一招不慎,尚可补救,但若情绪失控,让负面情绪影响了理智,那就没有半分胜算可言了。
是以耶律敌烈的话,虽然让李从璟感到恼怒,但李从璟很快将其压了下去,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斜眼瞥着耶律敌烈,不屑道:“耶律敌烈,汝小儿乎?”
耶律敌烈脸一黑,沉声问:“此言何意?”
李从璟冷笑道:“汝既非三岁孩童,又怎能不知当今天下大势?就算尔不知天下事,难道连眼前事也不知么?”
耶律敌烈眉宇微沉,傲然道:“本王知天下事,大契丹雄霸天下,本王知眼前事,大契丹勇士战无不胜!”
这番话够自信也够狂妄,从耶律敌烈嘴中说出来更具不俗气势,的确不失霸气。然则,李从璟闻言,却是仰天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便如同听了这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耶律敌烈盯着李从璟,沉声道:“你这是不以为然?”
李从璟止住笑声,神色认真地问耶律敌烈道:“听说你也是个博学的,你可曾听闻何为夜郎自大?夜郎者,弹丸之地,而以为强汉亦不过如此,口吐狂言,固然听着豪气,实则不过是徒增笑耳!”
耶律敌烈脸沉如水,眼中露出凶光,竟似随时准备暴起。韩仲锡见耶律敌烈情绪波动过甚,被李从璟占了上风,立即坐不住了,出声帮腔,对李从璟道:“李将军此言,何其武断也!契丹疆域辽阔,东西南北不知几千万里,契丹勇士多不胜数,挥汗可成雨,抬袖可成云,岂是夜郎可以相提并论!今我大契丹国势中天,大军坚不可摧,但凡我大契丹勇士所到之处,谁人不臣服,谁人又敢不臣服?”
话至后半段,韩仲锡语调抑扬顿挫,气势十足,一时间竟然生出不少豪气和英雄气概来。
耶律敌烈对韩仲锡所言十分满意,微微点头,又学着汉人雅士的模样抚须,极为自得和满意,再看李从璟时,目中都是老神在在之色,还有几许戏谑,那神色仿佛在说:且看,连尔等汉人都如此敬服我大契丹,你还有什么话说?
先前韩仲锡没有插话时,李从璟一直在言语上压制耶律敌烈,第五姑娘和刘细细在李从璟身后,俱都露出快意之色。此时韩仲锡一出声,立即显现出不俗的口才,他的话竟然让第五姑娘和刘细细一时都不能找到破绽反驳,至多能骂其一句脸皮厚。而想到韩仲锡明明是汉人,竟然在这种时候为契丹蛮子说话,虽知其早已不是唐人,亦不免气愤难当,只是不知如何驳倒他,当下俱都对其怒目相视。
韩仲锡话说完,用淡淡笑意看着李从璟,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对自己方才的言辞也颇感满意,除此之外,不难看出其已经做好了和李从璟打嘴仗的准备,只待李从璟接招,他便要再度口若悬河,大显神威,与之战个痛快。
便是此时,李从璟脸上也无太多神色变化,这让韩仲锡略微有些失望,不过不打紧,他已经做好准备,意欲今日一展平生所学。李从璟淡淡瞥了韩仲锡一眼,在对方瞬间抖擞精神,做好论战准备时,他却问道:“你祖坟埋在唐朝还是契丹,你祖宗是汉人还是契丹人?本帅是汉人的节度使,也是你祖宗的父母,你见了本帅,不下跪以礼迎,反倒在此对本帅大呼小叫,你是要背宗忘祖,还是你根本就没有祖宗,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汉人先贤曾言,人不知礼,与禽兽无异,难道你在契丹那边呆了几天,已经沦为畜生了?”
李从璟这话既无耻又蛮不讲理,但天可怜见,天底下吵架的事,到了最后还跟讲理有甚么关系?一席话,让本欲开口的韩仲锡差些咬了舌头,他脸色顿时黑下来,愤怒的看着李从璟,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其方才拼命蓄积的气势,在刹那间如同泄气皮球,滚到了不知何处。
李从璟重新看了耶律敌烈一眼,眼中的不屑之意更浓,不待对方说话,便道:“今你求见于本帅,本帅不惜自降身份,与你阵前说话。但你太让本帅失望了些,本帅与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但你竟然管不好自家的狗,任其对尊者吠,实在是无礼至极。你是蛮子,智化未开,不知礼仪与规矩,本帅可以理解。但理解可以,本帅却没了继续与你说话的兴致。”
话说完,李从璟淡淡摆手,又道:“我只你们蛮子因不通诗书礼仪,所能倚仗者,无非一身蛮力,是以也最喜欢以蛮力解决问题。既然如此,那你放手来撕咬本帅大阵即可,何须废话,且看本帅如何叫你得知,我大唐军队沙场征战,从不靠蛮力取胜,而是靠战阵之法。”
说把,哂笑一声,无趣的摆手,再不理会面色难看到极点,如同吃了苍蝇一样的耶律敌烈和韩仲锡,转身策马而去。
第五姑娘嘻嘻笑出声,很是畅快,回头瞥了耶律敌烈和韩仲锡一眼,笑声又更响亮了些。刘细细举止含蓄,倒没有像第五姑娘那样姿态张扬,但微微扬起的嘴脸,也彰显出她心中的舒畅。
第五姑娘哼了哼,笑嘻嘻的对李从璟道:“那韩仲锡名为汉人,实为契丹狗贼,看着就让人来气。偏偏还一副儒雅博学的模样,幸好军帅你嘴快,让他满肚子言辞只能化为不合时宜之物,烂在肚子里,咯咯,原来看人被骂得不能还口,竟然是一件这样让人开心的事!”
“不合时宜之物,烂在肚子里”那场景,实是有些恶心,李从璟无法直视,摇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他们仨在这边怡然自得,耶律敌烈和韩仲锡就不是如此了。不仅是韩仲锡,连耶律敌烈都气得浑身发抖。他归为契丹北院大王,何其尊贵的身份,便是耶律阿保机都对其礼敬三分,举国与人敢在他面前说一句重话,遑论被如此**裸的冷嘲热讽?
不仅如此,耶律敌烈因素来向往汉文化,所以汉学造诣颇深,便是契丹南院的那些汉人文士,也俱都对其敬佩不已,他也一直引以为傲,常觉自己乃当世大儒。而今天到了李从璟这里,竟然被说成“智化未开,不通礼仪”,大加鄙视嘲讽,这让耶律敌烈如何能不气得直欲吐血?
韩仲锡抬起的手臂颤抖不停,指着李从璟想要说什么,嘴唇抽动了许久,却是无一言发出。良久,韩仲锡难抑悲愤,口不择言的说道:“李从璟真乃竖子耳!身为堂堂节度使,言辞竟然这般无奈,全无半点斯文,真个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他年少有为,我本以为他风采不凡,还欲跟他论战争雄,却不曾想,不曾想,这厮竟然如此辱我,如此辱我!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也!”
面对韩仲锡的愤怒、无奈,耶律敌烈心中的憋屈要更深得多。这回特意来大同军军阵前,叫李从璟出阵相见,搞到最后,竟然是主动而专程将自己的脸送到可对方巴掌下,被对方狠狠甩了几下。
耶律敌烈悲愤更甚,他看了双手不停颤抖得韩仲锡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扑上去,狠狠咬李从璟几口?”
韩仲锡怔了怔,随即发现,耶律敌烈这话实在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他不是武夫,无法拿刀去很李从璟拼命,唯其如此,才能解他心头之恨。望着耶律敌烈,韩仲锡很庄重的点了点头。
耶律敌烈调转马头,离开这个让他很不痛快的地方,丢下一句话,“本王也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