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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致远已经连续好几日没有合过眼了。任何一个小娘子,若是面对家门口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壮汉,在等着打倒对方抢走自己,而自家里,又还有一个随时可能谋害自己性命的妹妹的情况时,都是不可能睡得好的。
之前若是失眠,陈致远会站在自己楼阁最高的那个窗台前,或者干脆坐在屋檐上,去眺望远方的夜空。但是这两日,每当陈致远看到山下的两座军营,心情都不会愉悦到哪里去,所以这些习惯也就没了。
灯火昏黄,油灯的火苗,在晚风中摇曳着,照得屋里的柱子和家具的影子,都在晃动,像一群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恶鬼。陈致远坐在房里,拿起一本书在看,他眉头微皱,显然读书并不是一件让他感到很愉悦的事。他本想喝点酒,但想到山寨上下面对的局势,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丢开那本不知名的书,陈致远索性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陈致远起先并未在意,但是下一瞬,他眼睛陡然睁开,黑色的眸子里射出慑人的光芒。眼眸迅速左右转动,那表明他正在凝神细听,也正在快速思考。
“大……大当家,不好了,有人闯进来了!”一个喽啰冲上楼,向陈致远急声喊道。
陈致远已在窗前。
他右手反握着刀。
阁楼周围的情况他已尽收眼底,那些在别人眼中还看不出差异的院子,已经让他脸色泛白。
陈致远知道,对方出手了。但对方是谁?孙百工?李环?还是李从璟?
他没想到,他精心布置的小院警戒线,竟然会如此不堪一击——对方何其精锐!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垂着一根麻绳,只要他拉动麻绳,全寨都会知道,他这里出了情况,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但若他真到了需要拉动这根麻绳的时候,拉与不拉,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就像现在。
一个黑物向他袭来,陈致远反手一刀,那物什就成了两半,落在他脚前。
突然,陈致远眼神一凛。他已经认出了那是什么。
几乎是同时,一个人影已经落在陈致远窗外。
来人没有蒙面。
不仅没有蒙面,还身着锁子甲。
两人隔着窗相望。
陈致远并不认识对方。
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没有感情,他道:“我家将军让我带来的信物,想必陈大当家还认得。我代我家将军前来,招安梁子山,并且请陈大当家协助,捉拿孙百工。”
这人的话,直接,简单,不绕弯子,也似乎没有人情味。他自然是孟平。
陈致远冰冷的眸子看着对方,道:“李从璟已经解决了李环,还有他的援军?”
孟平道:“这里的一切,都已在都指挥使掌握之中。陈大当家若是没有什么问题,请让你的人放弃抵抗。”
孟平指着楼下院子里的人,那里还有一些个喽啰,在与百战军军士对峙。
陈致远脸色不善,他沉声道:“你们杀了我的人?!”
“我们杀了你的人。”孟平用平静的语气,几乎是复述了一遍陈致远的话,他直视陈致远的眼睛,“不过,陈大当家应该明白,以眼下的局势,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若是陈大当家此时还要拖延,恐怕这山寨里还会生变,到那时,你我都要死。”
陈致远知道孟平说的是孙百工,他也知道孟平说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他说:“你们能从后山上山,我不奇怪,但是你们怎么可能一直到进了我的院子,我才发现?”
这关系到一个人的骄傲和尊严。恰巧陈致远是一个骄傲的人,骄傲的人都很看重尊严。陈致远自认为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他布置的防线,不可能那么无力。
孟平道:“陈大当家是想说你布置的岗哨?虽然很遗憾,但我不得不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的这些人,在朝廷正规军精锐面前,什么都不是。”
陈致远脸色阵青阵白。
“这不是末世,朝廷军队没有腐朽;这是大争之世,天下强军如林。陈大当家的这些人,很不够看。”孟平道,他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藐视也没有高看,“你更加不知道,百战军在练兵一事上,有多严格的标准。”
最后,孟平露出一个笑容,像孩子一般,他指着楼下一个人说道:“如果这还不够,那加上她如何。”
陈致远看到了桃夭夭。她一只脚跨在木栏上,手枕着膝盖,身子前倾,望向山外。百无聊奈,又英姿飒爽。
陈致远脸皮抽了抽,他让开身子,收起刀,说:“请进。”
然后陈致远对楼下道:“将杨峰,马六给我绑了!”见孟平看过来,陈致远摊开手,道:“这都是孙百工收买了的奸细。”
安义军军营,李环正在望楼上,注视着戒备同样森严的百战军军营,眉头微皱。
他的副将走上来,以半步之差,站在他侧后。
“指挥使准备静等援军到来?”副将开口问道。
“不然又能如何?这是最稳重的做法。”李环道。
副将轻叹口气,道:“只怕未必是。”
李环扭过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副将微笑道:“指挥使已经想到,又何必问属下?”
李环重新看向前方,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你是说我们能调援军,李从璟也能调?”
副将知道如何将功劳都归结到李环身上,他接过话,道:“将军自然能够想到,李从璟调的援军,只怕未必会到这里来。”
李环冷笑一声,轻蔑道:“李从璟自认为人马比本使多,定然能吃得下本使,所以他若调援军,一定会派去路上,直接拦截本使从潞州请来的大军!”
副将欣慰道:“指挥使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李环傲然道:“本使自然不会做那蠢事。”说完,他转过身,道:“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当不得真。若是本使捕风捉影,自己先乱了阵脚,让李从璟有机可趁,才是真正的愚蠢!”
“如若是真的,那该如何?”副将眼有忧色,“李从璟仗着人比我们多,把我军斥候都截杀了,我们又不能出去打探消息,自然掌握不到最新情况。这李从璟这手的确恶毒,非阴险小人不能想出此计!”
李环冷笑道:“只怕就算有斥候,也不一定能够探知百战军援军的动向,谁知道他们走哪条道,本使又没有那么多人可派,能监视每一条道!”
副将感叹道:“若是指挥使手中有千军万马,何事不可成?只不过,指挥使,即便李从璟没有调集援军,此番我大军到来,不能拿下李从璟与梁子山,指挥使的功劳也要打折扣啊!”
李环的脸色变了变。
副将继续道:“这回留后让指挥使来招安梁子山,本来功劳都是指挥使的,也是留后看中指挥使。只是闹到现在,让援军来之后动手,指挥使的才能便得不到体现,日后说出去,无论是对付李从璟的功劳,还是招安梁子山,都是援军的战绩。援军没来,我五百安义军,什么事也没做。指挥使此行,劳心劳力,却未必能够分得一碗汤了。”
这个时候,李环脸色才真的不好看了。
副将又道:“若是百战军真有援军,我们面对的局势就不容乐观了,若是大军没有突破百战军封锁线,我们的形势就危急了。即便是百战军没有援军,这梁子山的功劳,也到不了指挥使手里了!”
李环眼神一阵闪烁,半响一拍栏杆,咬牙道:“本使之所以等到现在,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现在,你给我去联络孙百工,让他下山来,我要他今晚就起事。等李从璟明日一醒,梁子山已是我李环囊中之物,他是死是活,还得看本使心情!”
副将立即激动起来,忙道:“指挥使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一个时辰之后,孙百工进了李环的大帐。
“山上形势如何?”李环在案桌后稳如泰山。
“将军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没有半分差错!”孙百工点头哈腰,“指挥使叫我来,莫不是要行动了?”
李环不置可否,慢条斯理道:“陈致远人在何处?”
“自天黑,就在他那小楼上,我的人都盯着他!”孙百工道。
李环又问道:“本使若今夜派人上山,你能否保证本使的人,可以顺利抵达陈致远的住处?”
“这个自……自然!”孙百工连忙道,“若是将军带人上山,今夜就是陈致远的死期,梁子山上下两百人,都将归于李环麾下!”
“好!”李环站起身,“今夜我大军将到,本使作为先锋,自然要先行接手梁子山。本使也不等你诱杀陈致远了,那样太麻烦,也容易生变。快刀斩乱麻,本使决定亲自带人上山,直捣黄龙,将陈致远拿下。到时候陈致远一死,又有本使威慑,你再振臂一呼,梁子山上下,除却接受招安,别无他选!”
“将军,英名,英名!”孙百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恭维道。
“你且先去安排,将岗哨都换成你的人,务必保证本使大军上山之后,能畅通无阻直扑陈致远住处!”李环一挥手。
“是,是!”
当下,李环让孙百工去准备,自己悄悄点齐了一百来人,暗中集结。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山上信号传来,已经蓄势待发的李环,随即带人涌上山。
到了山寨大门,孙百工正站在辕门平台上,向李环招手。
李环舔了舔嘴唇,拔出横刀,带人冲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