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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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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府店一直以来每餐只炖六十盅佛跳墙,以前差不多也能满足一天的消耗,毕竟这是店里价格数一数二昂贵的菜品了,普通人来用餐未必会想到点一份价格堪比整桌酒菜的炖盅。大厨阿树离开之后,佛跳墙的销量骤降到每天十到二十份,巨大的售额反差把田方笠打击地和很惨。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没什么天分,邵父倚重他信任他无非是看重他的个人秉性,但作为厨师,又有哪个能甘愿厨艺落于人后的?

    佛跳墙的香气萦满厨房的时候他感动地近乎落泪,半生对厨艺的追求终于在这一天到达了顶峰,脑中回想着邵衍亲自动那一次手的种种细节,他只是懊悔自己刚才看地不够多、不够仔细。他算是明白了刚才邵父为什么特地来跟自己说那些让自己跟着邵衍多学点东西的话了,管中窥豹,只看这一盅前所未见的佛跳墙,邵衍在美食界的研究恐怕就比自己……甚至比自己的师傅也要强出百倍去。

    前些天餐厅里客人们的种种不满已经让员工们憋屈到了极限,这一场翻身仗便打地格外兴高采烈。侍应们故意端着浓香扑鼻的炖品从客流最密集的区域招摇走过,微微掀开缝隙中,让人无法抗拒的鲜香气息霎时间如同铺开的地毯般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每走一步他们就会被人拉住询问手上端着的是什么。

    安静的餐厅随着侍应的离去开始出现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客人们回头望着香气源头离开的方向,片刻之后,纷纷有志一同地招手:“小姐/帅哥,这边给我们加个菜!”

    ……

    “王哥,赶紧去跟前面说一下别下佛跳墙的单了,没了!就两盅了!”

    “这里这里这还有一桌刚点五份了,现在能炖吗?”

    “没了没了,现炖哪里来得及。去跟客人道个歉,解释一下,给他们桌送一盘蜜汁火方算了。剩下的那两份安排给那个两人桌的好了,也凑得上。”

    “人都特地来的……”来下单的侍应很不情愿,却也只能嘟囔着不满转身离开。片刻之后前台开始出现争吵的声音:“凭什么啊?我这边明明比他们先点的,为什么他们那桌子就有,我们就要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是后厨只剩下最后两份了,您这边要的是五……”

    “哎哟你个死脑筋哎!你不能来问一下我啊?两份怎么了,两份你也给我上啊!”先前那五人份的顾客气的可劲儿拍自己大腿,连说下单这姑娘真是傻地就快没脑子了。

    服务员已经无法招架要求点单的客户们了,后厨的田方笠被徒弟求到头上时眼睛还盯着灶上邵衍走前教他炖的一锅老母鸡汤。陶喜蹦来跳去地把话说完,田方笠揉了揉脸朝她挥挥手:“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去解决。”

    “师傅!”陶喜跺脚,外头都十万火急了!

    “出去!”田方笠眉头一皱,厉声把徒弟喝骂离开后,蹲在空无一人的小厨房里,这才傻乎乎地低笑起来。

    对一个厨师来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手下诞生的菜品大受欢迎更让人开心的呢?田方笠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头一次享受这种明星般的待遇。他一个人偷偷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揭那口鸡汤锅的盖,前所未有的浓香扑面而来,在他意料之中也是预料之外。

    田方笠连给他少东家磕头的心都有了!

    ******

    邵家几处老餐厅开始奇迹般地起死回生,每家餐厅的招牌菜都订单不断,尤其是天府老店,佛跳墙宴的预约短短几天之内便累积到了半个月之后,这一消息让圈内人无不惊异。

    本来也是,邵家瓜分为二,遗嘱真假不知,二房拿走了近乎所有的遗产,从那之后再没听说过他们兄弟俩见面的消息。明眼人都能看出邵玉帛对大哥一家的不在意甚至是敌意,之后果然就听说了邵玉帛挖走邵家老店大厨的消息。邵家老爷子厨艺一流,他生的两个孩子却没继承父亲的好天分,邵家兄弟小时候还跟邵老爷子的父亲学过一段时间,学着学着就没下文了,邵老爷子接管集团后就开始不停地寻觅良徒,但这么多年也没碰到过特别适合的存在,估计也有藏私的因素在,这些徒弟们都只学了个皮毛。进了他内门学艺的从头到尾统共也就赵韦伯一个。当初赵韦伯跟邵老爷子的师徒关系传出来之后可是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毕竟也是赵家来的人,邵老爷子收他为徒的偏向太明显了,那段时间邵玉帛的处境在很多人看来就变得异常微妙起来。

    不过后来邵老爷子的做法到底打消了不少人的猜测,他表现的像是一个不忍心邵家技艺失传的普通老人,只传授赵韦伯厨艺,却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将赵韦伯提拔进集团做高管的意向。甚至作为弥补,还破格将手上当时生意最红火的三家新饭店交给了小儿子管辖,在这件事情上,一直以来手上都只有几处老餐厅管辖权的邵干戈仿佛又落了下风,老爷子的平衡之策用的非常不错,家里两个孩子虽然关系不亲近,但在优势上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不管怎么样,目前邵家集团失去了邵老爷子这根顶梁柱,作为老爷子内门弟子的赵韦伯自然就变得金贵了起来。在老爷子住院的时候外头就不少人猜测邵家这对兄弟估计要撕破脸了,之后不久邵老爷子那张令人诧异的遗嘱就被公布了出来,邵家大房失去了大部分的财产继承权,眼看着或许能依靠赵韦伯东山再起,没想到这才几天?赵韦伯就干脆利落地投奔到了另一个阵营。

    这样看来,简直是天要亡邵干戈一家。原本在财产上就没什么优势,现在连老餐厅的几个主厨都保不住了,没有了主心骨的产业究竟还能维持多久,熟知内情的人几乎都在为这些历史老店默哀。

    然而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事情会向着如今这个形式发展——几间老店非但没有因为赵韦伯的离开一蹶不振,反倒迅速地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厨师,比起从前更加门庭若市。

    这怎么能让人不好奇猜测呢?

    豪门大户内的恩怨情仇本来就是最吸引外人八卦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说话可一点不负责任,现在发现自己隐约找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真相”,就立刻开始装作知情人乱嚼起舌根。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邵干戈遇到贵人、邵干戈深藏不露、邵母赵琴家里其实是隐藏的美食大手等等等等,甚至很多人相信,邵老爷子临死之前恐怕瞒着小儿子背地里偷偷将邵家的传家食谱交给了大儿子一家。

    这也是最让人信服的一种说法,毕竟直到如今还有很多人对邵老爷子的那一纸遗书抱有怀疑。邵家的家事当然不会有人随手干涉,可背地里偷偷拿这件事情作为谈资,还是很能刷时髦值的。

    也有一些老顾客不太相信这种说法,毕竟他们尝过邵老爷子的杰作,虽然同样惊艳,可在手艺上,比起现在将几间老餐馆拉出泥沼的招牌菜还是要差一些的。口味也不尽相同。没道理同样是学习一本菜谱,古稀老手的理解会比不过一个黄毛小子透彻。如果外人的猜测真的是真相,那么邵干戈这个儿子在美食上点满的天赋,恐怕就只剩下可怕二字足以形容了。

    ******

    现状的改变有人喜闻乐见,自然也有人深恶痛绝。

    好容易将赵韦伯和他的几个徒弟塞进集团,为此邵玉帛向那些倚老卖老的家伙许诺了不少好处。作为上位后吸纳的第一张底牌,邵玉帛很珍惜跟赵韦伯的这次合作。从前邵老爷子将赵韦伯收下做内门弟子的时候,他就很怨恨自己的妻子家没能出现一个像对方这样天分过人的,好好的机会尽被大哥一家抢去。靠着赵韦伯,邵干戈这些年得到了老爷子多少夸奖?明明他才是和父母关系最亲密的孩子,可每每凭借工作,大哥总是要压他一头。

    邵玉帛这辈子最痛快的两次,一次是宣读遗嘱看到邵干戈不敢相信眼神时,第二次,就是赵韦伯答应放弃大房来做他助力的一瞬间。此生从未有过的成就感凝聚成滔天巨浪,邵玉帛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个父亲那样的无所不能的强者了。

    他给了赵韦伯新酒店三分之一的技术干股,这是邵老爷子生前就动工建造好的度假酒店,只是没来得及在他去世前开业。邵家第一次涉足酒店业,自然为此投入了大笔的资金和精力,只要做的足够好,现如今酒店能创造的效益远比餐厅要多得多。

    有野心的邵玉帛和有技术的赵韦伯一拍即合。成为酒店的股东之一后,赵韦伯对新产业也开始异常地上心,他将自己的这些徒弟安排到邵玉帛手上的各大餐厅中,希望能借他们的技术在邵老爷子去后再一次打响邵家美食的招牌。

    然而炒作伊始,他们就嗅到了不对的滋味。

    赵韦伯带来的那些招牌大菜,远远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具备诱惑。

    邵家老宅的氛围一日比一日沉寂,邵玉帛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去打点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廖和英态度并不如前些天乖张,她低声道:“我爸早就去走关系了,之前都还好好的,就是最近……说是严家不知道为什么出来管闲事了。”

    “严家?”邵玉帛愣了一下,“严颐?”

    “嗯。”廖和英显然也是清楚邵父一家和严家的关系的。

    “妈的!那个婊|子!”邵玉帛怒极,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桌腿,茶几在地板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刮擦声,听得他更加心烦,直接抬手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

    廖和英已经习惯丈夫的发泄方式,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个地方:“我听我爸说老饭店那几个很火爆的菜都是邵衍弄的。大哥他们家怎么回事?邵衍以前跟爸学过手艺的时候没听说比咱们文清强到哪去啊。”

    邵玉帛没有说话,他木然地盯着地面上的那一摊乱七八糟的杂物,脑筋转地飞快。接掌邵家那么久了,他直到今天今天也没能找到父亲说的那本只传继承人的菜谱究竟在哪里,东西一天不到手上,他就一天寝食难安。大哥一家出乎预料的状况戳到了他最痛的一处,现在的他心慌意乱,满脑子都是奇怪且混乱的臆想,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廖和英吓了一跳。

    邵玉帛理都没理她,转了个弯就不见人影了。

    *****

    位于风暴的话题人物邵衍却并未受到这场口舌战的影响,他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新时代少年深厚——他还没学会上网,部分的简体字还是看不懂,一张报纸他磕磕巴巴念出一半几乎就到了极限。外头人的议论他更是半点不知,现在把他困住的,是一些新的麻烦。

    邵父帮他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校领导面对邵家原本就气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看到医院证明也给批了,这些天邵衍便穿着一身他不习惯的白大褂,在后厨可劲儿地收徒弟。

    邵衍特别喜欢收徒弟,以往在御膳监的时候就收了十好几个,特别聪明些的就提拔到身边伺候衣食起居。反正这一身技艺都是老天赐的,他并没有为此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碰上心性好的他也愿意出手提拔一把,这辈子他干了不少阴损事,改人命数就权当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积阴德。

    可收徒弟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把一个死脑筋的笨鸟调|教出来,总需要花费他大量的耐心和精力。

    邵总管最缺的就是耐心了,几个餐厅的代理大厨被他骂哭了好几回,田方笠更是一看到他就脚软。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邵衍出现的时候,这群老大不小的厨子还是跟看到亲人似的往前凑。邵衍揪出几个心术不正的直接给丢出去了,可剩下的老实人,却一个赛一个的木讷。

    天老爷!邵总管呐喊:就不能来个像我一样聪明的伙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