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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正在参谋大营中筹划明日的战略路线,乍接到这个信息,就算冷静如她,也不由得有一瞬间的愣怔。
一名唐军将领皱眉道:“殿下,还是马上派人接应他们撤下来吧,我们没有做任何准备,铁线河还接近燕北军大本营,不得不防。”
楚乔闻言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我们没有做准备,燕北就有准备吗?从情报上看,此战完全是突发事件,无论是我们还是燕北,都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
“贺旗,你马上带两万名步兵赶往铁线河,我军的第一战,就靠你来打响了。”
贺旗顿时一愣,问道:“两万名步兵?”
楚乔点头,“是。”
“可是大人,我们的部下大多是骑兵和重甲兵,步兵人数不足八千。”
“那就弃马,记住,每人至少要三柄以上的战刀,脱下重甲,只穿轻甲就可以了。”
贺旗皱着眉,可是见楚乔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还是点头称是,挎上战刀走了出去。
那名唐军将领见贺旗去了,问道:“殿下,两万人够吗?为什么不多派人马?铁线河毕竟靠近燕北军大营,他们增兵比我们的速度要快得多。”
楚乔缓缓摇了摇头,双目深邃犀利,平静地说道:“不用,两万就够了。”
闷雷般的蹄声传来,大地都在轻微颤动,一个个巨大的方阵顷刻间便集结完毕,还没待看清楚,就已经拔出战刀虎狼般冲了上来。
几日的暴雨将本就凹凸的土地浇得一片狼藉,淤泥极大地限制了战马的行动。双方人马冲在一处,前方战士身体交错,战刀狂劈,砰的一声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
年过七旬、须发皆白的莫太守坐在马背上,面孔通红,手握战刀。他的亲兵拉着他的马缰,大叫“太守快逃”,却被他一拳掀翻在地。年迈的老太守手举大刀,大呼“杀敌报国”,策马急冲,身先士卒,身中十余箭仍不退却。他的部下跟在他身后,这其中还有他的儿子、他三十多岁的孙子,以及不到十六岁的重孙。
贺旗带人赶来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武陵郡的官兵们被他们将领的勇气所激励,以区区几千人抵抗对方几万骑兵,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贺旗二话不说,带人杀了进去。经过之前的一番作战,铁线河此时已经成为半块泥潭,战马深陷其中,燕北的重甲骑兵们无奈下只能跳下战马和贺旗率领的步兵拼战刀。然而重甲骑兵的优势是在平原上策马冲杀,这样在淤泥地上劈砍,身上的重甲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灵活性。
喊杀声和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如同一锅被煮沸的粥,刀光雪亮,杀气腾腾,乌云蔽日,鸟雀哀鸣,天地间一片血红的光。
燕北军终于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性,有聪明的士兵想要脱下身上的重甲,可是如此紧急关头哪能有丝毫分心,还没等他脱下斗篷,要命的刀锋已经砍断了他的脖子。
燕洵坐在中军大帐里,因为铁线河距离他的大营很近,他的部下最先得到了铁线河发生战役的消息。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燕洵得到战报的时候,外面一些守卫大营的军队听到厮杀声,还以为有人袭营,已经迅速派兵支援去了。
等他想要追回那些骑兵的时候,双方人马已经混战到一处。
开始的时候,满营的将领还嘲讽秀丽军的不自量力,可是很快,随着战报一条一条传回,他们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有人请战出兵,以轻甲步兵支援,燕洵却冷冷地摇了摇头。
已经晚了,铁线河是一块狭小的河丘冲积垣,只有那么一块地方,如今却聚集了将近五万人马,已经是人挤人,现在再增兵,也只是白白牺牲罢了。
可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此战为邯水对峙的第一战,若是输了,对士气的影响极为严重,对以后的战局也会有直接影响。
燕洵当即下达命令,全军准备,发兵魏廖,准备正面进攻。
深夜,一轮发红的月亮从一片光秃秃的山坡后面升上来,朦胧的水汽笼罩在邯水之上。一名年轻的燕北军参谋几次进谏,说己方是防守的一方,只要驻扎邯水关即可,不该主动出击,耗费军力。
燕洵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理会他,后来实在不胜其扰,直接命令下属亲卫将他绑起来关在地窖里。没有了这恼人的声音,他终于能够静下心来,静静地打量这座不算雄伟的关口。
那名参谋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就连很多跟随燕洵走南闯北的麾下大将也都不会明白他现在的意图。
的确,秀丽军是打着保卫帝都的旗号而来,他们想要赶到唐京,击败围困京都的靖安王妃,就必须通过邯水关。那么也就说明,只要自己镇守着邯水关口,势必会有与秀丽军一战的机会。而作为防守的一方,所付出的代价也远远小于攻击的一方。
现在他却率领军队主动出击,成了进攻的一方,这一点,可能很多人都会觉得费解。
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目前的局势。邯水关乃卞唐第一重城,更是西蒙大陆人口最多的城市,占地广阔,城内百姓多达百万。自己之所以能够轻易占领此地而没遭遇任何反抗,一是因为之前放马贼进大夏,残忍滥杀的声名传出,二是因为到目前为止,燕北军还未尝一败,再加上自己亲自坐镇,才将这些人震慑下去。
他知道,以他和靖安王妃之力,根本不可能完全击溃卞唐的武装力量,当初眉山洛王谋划十多年,尚且输给了李策,如今自己孤军深入,怎能灭掉一个千年古国?他明白,如今在邯水以西,还有几十路大军正在悄悄地观望,他们都在等待着自己和秀丽军的这一场对决,一旦自己露出疲态,他们定会蜂拥而上。
所以,铁线河一战就显得至关重要,尽管规模不大,却是一场绝对不能失败的战役。这个时候,唯有以一场更大的战役来做掩饰,而自己率军出关主动迎战,也能显示出燕北军的实力。
“阿楚,铁线河一战,尽管是无心插柳,但到底是你技高一筹。”
夜幕之下,燕洵坐在王辇战车之上,身前是八匹纯黑色的燕北战马。他一身墨色蟒袍,微微挑起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城楼。一名肌肤如蜜媚眼如丝的舞姬半跪在车辇上,光洁的后背如同洁白的羊羔。她仰着头,手里端着一杯上好的葡萄酒,高高举起,娇笑着说:“预祝大王旗开得胜,将那城里的贱人碎尸万段,扬我燕北威名。”
燕洵垂目,静静地看她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我燕北的百姓?”
那名舞姬一愣,随即说道:“奴家本是邯水人,但是敬仰大王威名已久,如今在大王身边,就是大王的人了,自然也就是燕北的人了。”
燕洵笑意更深,说道:“你的国家被我攻占、同胞被我屠戮,你还说你是我的人,看来你对我真是很忠心。”
舞姬见他开心,顿时大喜,连忙趁热打铁道:“奴家自然是大王的人,只要大王愿意,奴家愿意为大王做任何事。”
“任何事?”燕洵微微挑起眉毛。
“是。”舞姬眼眸似水,双唇饱满,好似能掐出蜜来,饱满的胸脯贴在燕洵的腿上,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咬住下唇,轻轻地吐声,“任何事。”
燕洵大笑,对两侧的侍卫说道:“她说她能为我做任何事,那就成全她,待会儿攻打魏廖城,让她冲在最前面。”
说罢,两旁的侍卫顿时将舞姬架起。那女子脸色登时惨白,慌忙大叫道:“大王!大王饶命!奴家是弱女子,怎能上阵杀敌啊!大王饶命!”
舞姬挣扎着被人拖走,燕洵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摇晃着手中的葡萄美酒,自言自语道:“任何事?”
他不由得冷笑出声。
此时此刻,在魏廖城里,也有一名弱女子,穿着战甲,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下面那连绵的军阵。地平线上亮起一条一条光带,千万支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她知道,燕洵就在那万千火把之中。一别经年,今日,竟是他们的第一次重逢。
也许,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命运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喜欢设置各种狗血的碰撞。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缓缓仰起头来,夜风吹过她的身体,扬起她鬓角的发丝,火把将天空照得火红。一如很多年前,他们肩并着肩,手里的刀齐刷刷地挥出,敲碎了禁锢的牢笼,杀出一条血路来。如果早料到会有今日,当日的他们,还会携手吗?
她缓缓闭上眼睛,面容坚韧,眼角如霜,世事如翻滚的潮水,谁也料不到下一个浪什么时候打来。她握紧了战刀,那个有着狐狸一样双眼的男人从虚空中走出来,隔着水波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那么静静地望着她,依稀间,又是那场海棠零落石榴如火的季节。
李策,我会为你守着这儿的。
轰隆一声巨响突然传来,火红的光线中,一个赤膊大汉站在耸立的高台上,正在擂鼓。鼓点钻进人的腔子里,仿佛大地也随着那鼓声一下下震动。
贺萧挽起劲弩,拉满了弓,撒手离弦,箭矢顿时如同流星一般急速飞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军阵里也有一支利箭迎面而来,那箭矢来得更快,和贺萧的箭撞在一处,随即摧枯拉朽般将贺萧的箭矢从中劈碎,仍旧不减来势地呼啸而来。
楚乔见了,随手摸出一柄飞刀,甩手挥出,飞刀撞在箭矢上,双双坠落。
两军中同时响起一阵欢呼声。
如山洪海啸般的呐喊声突然响起,所有人垂下头看去,只见黑压压的燕北军已经发起了第一波进攻。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燕北并没有用骑兵进攻,反而是一群步兵跑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