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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究望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天黑了,开门看到冯琛坐在大厅里,他头也不回就要进自己房间。
刚到房门口,冯琛问他:“看到人你都不会打声招呼说你回来了?”
陈芳梅从楼上听到声音,探出头说:“究望回来了啊,坐半天的车也累了,赶紧洗漱睡觉吧。”
冯琛不管这茬,又问他:“老子跟你说话呢,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你有把这里当家吗?!”
冯究望把头转过来,“你怎么每次说几句话就把自己说急了?”
冯琛:“那还不是你气的?!”
冯究望反而向扶着栏杆眼瞅父子俩的陈芳梅说:“陈姨,我回来了。”
陈芳梅愣了愣,点点头道:“回来就好,你别管你爸,他今天坐那儿大半天了,就是闲的!”
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冯琛坐在大厅里没看电视也不看手机,干坐了好久,是在等儿子回来。
可把人等回来了,他又不会好好说话,凭白给自己一身气,还不让刚回来的人好受。
冯究望从房间里拿换洗的衣服去洗澡,路过大厅冯琛说:“站住!你到底去干嘛了,又去和哪帮人鬼混了?”
冯究望说:“去找人了。”
冯琛没料到他会回答的这么爽快,“找谁了?”
“说了你也不认识。”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和哪帮小子混我不知道?老子心里都有数的!”
“哦?”冯究望的音调上挑,“既然有数干嘛还问我,你自己心里清楚不就好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话态度最能挑起别人的怒气,更别提这人还是冯琛。
冯琛果然怒了,一拍桌子站起来,这下连冯玥那屋的门都打开了。
冯琛看到女儿,气焰消减了一些,抬头缓和语气:“你回你屋,这没你的事。”
陈芳梅在楼上劝了两句,见闺女不肯回去,又把小姑娘拉进屋关上门。
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冯琛说:“你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
冯究望说:“不好好说话的是你,你要是一直压不住自己的脾气,我们就没有谈的必要。”
冯琛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究望把手里的衣服搭到椅背上,顺着座位坐下。
冯琛缓了缓开口:“你一句话不说跑去a市,还想老子给你好脸色?”
“不用‘老子’、‘老子’地叫自己,我知道你是我爸。”冯究望说。
冯琛鼻子里哼出一声,“去找人,说得好听,冯究望你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也二十了,屁事不懂,以后出入社会也等着我给你擦屁股?”
冯究望说:“你说话挺难听的。”
冯琛冷笑一声,“还不乐意听?”
冯究望弯出一个笑脸,跟着冯琛的调儿:“怎么会?我说话也不好听,不然怎么和你是父子?”
冯琛搞不懂他到
底要干嘛,也找位置坐下来瞪着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说了去找人。”冯究望抬眼看楼上,确定不会有人再冒出来,他突然说,“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冯琛沉默。
“你说。”
冯究望咧开嘴笑了,“你和陈芳梅是怎么在一起的?”
气氛凝固,冯琛抬起头,“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你该问的?”
“你看,不是我不想好好说话,是你拒绝交谈。”冯究望手搭在椅背上,脑袋放在胳膊上面,有些孩子气的动作,眼里却是深邃的棕黑,一眨不眨盯着冯琛,“不要拿长辈的架子压我,你在我这里早不存在什么威严了,你自己也清楚。”
按照冯琛以往的脾气,他应该生气,但是今天他没有,不仅是因为冯究望主动与他说话,还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他在儿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没有怀疑你在我妈还活着的时候出轨,你不可能。”冯究望说,“但是也不理解为什么你能在她死后那么短的时间里迅速爱上另外一个女人。”
冯琛还是沉默。
冯究望也不着急要回应,抬头看头顶的吊灯,比俞还家里的要大上很多,也更加亮,盯得久了会眼酸。
少年时期他怎么都想不通这问题,也不会主动问冯琛。他们父子俩有相似的性格,嘴上从来不饶人更不会主动低头。后来随着年龄增长,这些问题变得不重要了,两个人的隔阂却依旧在,并且日益加深。
“我喝醉了。”
许久,冯琛的声音响在厅里。
冯究望转过头,看到冯琛闭上眼睛又重复一遍:“那天我喝醉了。”
冯究望的母亲死后,冯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无休止的酗酒,那也是冯究望被送到老家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样一个醉鬼根本没法养一个即将升入初中的孩子。
“哦。”冯究望应了一声。
“你妈去世后很多人都劝我再找一个,也好快点把你接回家,家里多个人能照顾到你你陈姨是经别人介绍的,催的次数多了就想当面把事情说清楚,但是那晚我正好有酒局,喝得太多了。”
冯琛说话点到为止。
冯究望思索一下:“你是觉得我需要照顾?认真的?我当时都十一岁了。”
冯琛没说话。
没说话等于默认。
他这个人就是个大老粗,做父亲失败,做丈夫也没好到哪去。
冯究望忍不住嗤笑一声,“好,我明白了。”
冯琛皱眉:“你明白什么”
当初周围的人都劝冯琛给孩子找个继母,冯琛自然没想法,却架不住很多人有这心思,惦记他手底下有个厂子,人也不差,一个劲给他介绍。
和陈芳梅完全就是个意外,他选择了负责。结婚证都拿在手里了,冯琛才想到,或许他再婚,冯究望并不会高兴,于是也没能把儿子接回家,一直瞒着。
一步错步步错,到头来他把什么都搭进去,无论是谁都在受折磨。
冯究
望突然说:“我去a市找人,是去找我喜欢的人。”
冯琛猛地抬起头,“你谈恋爱了?”
冯究望没有否认,灯光落在他的发梢,柔和了脸上的轮廓。
冯琛忽然感到一阵陌生,这是他的儿子,本应该亲眼见证他的成长,却变成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他和我说有些事应该说清楚,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我想了想这是唯一一件我还算好奇的事情,我以前怎么都想不到是为什么,没想到原因这么简单。”只是因为酒精产生不可控的行为,最后冯琛也吞下自己的恶果。
冯究望说得轻描淡写,把眼珠转向冯琛。
冯琛愣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冯究望会想这些,他以为他和他作对,是容不下家里有其他人,是叛逆是不懂事,是各种少年人身上都会有的毛病。
但实际上冯究望是看到了所谓的成年人的“爱情”——轻易就会破碎的东西,没有固定的长势,随时都有可能泯灭。
冯琛和陈芳梅之间没有爱情,两个人相敬如宾,共同生活的这些年是靠亲情维持的。
他的柔情和爱意早给了冯究望的母亲,可惜女人很早前就病故了。
懂他的人不在了,此后做的所有错事都没有人再为他纠正,没有能让他心甘情愿听话的人。
于是他又变回那个暴躁、笨拙,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粗人,就算面对自己的儿子也一样。
冯究望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挡住一片光线,冯琛知道自己的儿子长成一个男人,根本不是他嘴里到处惹是生非的小畜生。
冯琛的喉头滚动一下,“你”
冯究望看向他。
“好好对人家女孩。”冯琛最后只能干巴巴说出这一句。
谁想到冯究望笑开了——谁告诉你他是女孩了?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要是以前说不定真的会说,但是说了会给俞还惹麻烦,他就不要说。
“噢。”
冯琛瞪他:“你在敷衍谁呢?”
冯究望:“你。”
冯琛深呼一口气。
他今天不想再发脾气。
“你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或者直接问我。”
“没有。”
“我没让你现在说!”
冯究望耸耸肩,“好,那现在没有,我可以去洗澡了吗?”
冯琛又在沉默,“去吧。”
冯究望走后,冯琛还坐在那里,脸埋在阴影里不知想什么。
他像块粗糙冷硬的石头,磨平了一边还有另一边。没有谁愿意捂暖了。
而冯究望刚刚二十岁,固然年轻却不再横冲直撞。他把能够拉住自己的缰绳交到俞还手中,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付出什么,最后也确实得到了。
爱是没有固定长势的,它可以是任意形状,当它变得足够柔软就不会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