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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烨从一年前就开始失眠。
一开始状况没那么严重,只是睡不着,后来就开始幻听,耳鸣。睡觉之前他总觉得胸口也很闷痛,心跳得非常大声,和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裹在一起,把黑沉安静的夜晚吵得像是live现场。
他瞒着所有人去看了几次医生,开了一堆药吃,情况也没有好转多少。像是破窗效应一样,那一年开始无论是他的身体还是工作,全都开始走下坡路。先是他被检查出来声带出了问题没办法继续下半年的巡演,那段时候时烨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十分不好,乐队几次面临解散,后来公司出面做了决策说加入新主唱
生活一团乱麻,没有一件事能让时烨高兴起来。
下半年的巡演开始宣传的那天,时烨在排练室里跟沈醉大吵了一架,差点打起来。出了公司他就直接打车去了机场,在路上买了一张去贵州的机票,有些任性地开始了这趟云贵川旅行。
他什么都没带,换洗衣服之类都是到了贵阳才买的,身上最贵重的,只有那把大师定制的吉他。
其实时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吉他背出了门,但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落地了。
这小半个月里时烨过得挺舒坦,至少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等着他做决定,也不用去理会那些舆论和评判。
他很久没有休过假,实在太累了。
旅行过程里他的睡眠情况也很不好,总是要躺在床上扛到三四点才能入睡。在来大理之前,他正好在香格里拉爬山,谢红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时烨已经一整天没有睡觉了。
但是时烨入住这家叫做‘盛夏’的民宿的第一晚居然睡得非常好,几乎是躺下沾了枕头就沉沉睡去。
可能是真的太疲惫。
不过他醒得也早,七点。睁眼的时候时烨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这间阁楼两侧的窗户正有暖色的晨曦透进来,打在房间里的乐器上,也落在窗下的绿植上,和他当时想的一样,这房间采光真的非常好。
木地板,木门,带着点灰的天窗,晨曦,钢琴,绿植刚醒来的时烨很轻松就被面前的这个房间取悦了。
可能是因为面前的画面很温馨,无端让时烨觉得很放松,只觉得睡意昏沉,不想起来,所以他居然破天荒的,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睡又是几个小时过去。
这就导致早早起床还给时烨买了早餐的盛夏有些不知所措。七点,小阁楼那边没有动静。
八点,也没有。九点,还是没有。十点也没有十一点十二点依旧没有动静
十二点半的时候时烨终于醒了。他洗漱完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下楼必经的楼梯口那儿,盛夏正坐在小板凳上戴着耳机听歌,眼睛眯着,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等他走下去以后,盛夏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时烨看盛夏这样子觉得有些喜感,就没忍住凑过去,轻轻弹了下盛夏的耳朵。
盛夏的反应也很神奇。一般人在没有防备的时候被人触碰,一般都会条件反射地做出反应,但盛夏却顿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抬起头,再微微眯起眼,迎着光去看站着的时烨。
看到时烨之后他还反应了一下,等大脑接收到信息以后才站起来,有些局促地说:“啊时烨老师,你醒了。”
语调还是慢悠悠的。
“醒了,”时烨微微低头,皱着眉指了下盛夏的左脸颊,“你脸怎么了?”
盛夏抬起手摸了下脸上那个创口贴,笑得有点勉强:“昨天被我抓伤了,就贴了下。”
这个倒是没说谎了。真的是被抓破了。昨晚洗澡的时候盛夏心神不宁,一腔激动最后全倾泻到了那颗讨厌的痘痘上,忍不住抓了几下就抠破了,还流了好多血。
盛夏是那种一有伤口就血流不止的体质,抓破以后好半天才止了血,无奈之下贴了个创口贴。
时烨也就没往下问:“我有点饿了,你给我指家饭店吧,我去吃点东西。”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没吃。”盛夏笑了下,“时烨老师想吃什么?”
“你也没吃?”时烨有点奇怪,这个时间早过了午饭的点。
盛夏很耿直地摇头:“没有,我想着你也要吃饭,让你一个人吃饭也不太好。这几天我都会等你一起吃饭的,时烨老师。”
有点奇怪。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时烨说过我等你吃饭这种话了。
时烨心想,还挺热情的。但这种热情最好没什么目的才好。
如果真的是‘骨灰级粉丝’的话似乎也能理解。但这小孩老是一副‘我不喜欢你我没听过你的歌我不认识你’的样子,欲盖弥彰的那种倔强,别别扭扭的时烨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粉丝。
他看着盛夏缠耳机线的动作,感觉今天这小孩看上比昨天稍微正常了一些,没有昨天那么奇怪了,希望接下来也是。
盛夏最后带时烨去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吃白族菜。点菜的时候时烨说你是本地人你点,盛夏把菜单推回去说还是你来你想吃什么点什么,点菜的阿姨看他们两个推来推去,有些好笑地道:“都不想点就上招牌菜好不好?”
时烨和盛夏一起应声说好。
刚好外边有小推车过去吆喝着卖小吃,盛夏说了声就抓着包急急地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像是吃的,刚坐下就递了过来:“时烨老师你尝尝这个,玫瑰乳扇,以前我们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欢吃这个,外地人过来也会买”
时烨看着他手上那一团乳白色卷起来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小东西,扬了下眉:“你们班上女生喜欢吃?所以你给我买?”
盛夏手一僵,被时烨一脸戏谑地盯着,只觉得捏着乳扇的手都有点抖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是特产,就是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很喜欢吃”
好在时烨也只是打趣他几句,看他一脸做错事的样子觉得好玩,就笑着接了过来,尝了两口。
甜甜腻腻的,味道有点像奶酪,中间有玫瑰酱。
时烨本来就不太喜欢吃甜食,但看盛夏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能囫囵吞枣地全部咽了下去,说:“味道还行。”
盛夏像是松了口气:“你喜欢就好。”
时烨能看出来盛夏不善言辞,但一直在试着和自己多说话。
他觉得这小孩挺好笑的,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自己的反应,还是想要表现什么给自己看。
“这家店我们也经常来吃的,做得最好的是这个鱼,还有就是应季的一些菌子”盛夏说到一半没留神说了句本地方言出来,连忙又用普通话说了一次,“我是说一些蘑菇,像什么见手青之类的,这家店都做得很好吃。”
时烨看着面前那锅鱼,尝了一口就没再吃,倒是有些好笑地转头去看盛夏:“你们本地人讲话的语调挺有意思,像是在唱歌。”
他不吃鱼。
“啊”盛夏默了下,只觉得有点莫名的难为情,“我普通话说得不好,还是有点口音。”
“我以前去过成都演出,但没好好呆几天,这次其实还是我第一次来西南这边玩。”时烨转而去吃那盘见手青,感觉味道不错,“来你们大理感觉很奇怪,每个人说话好像都懒洋洋的,慢悠悠的。风吹得慢慢的,阳光慢慢的,说话慢慢的,走路也慢慢的感觉和北方差别挺大。”
那时候时烨并不明白,其实他对大理‘慢’的印象是错误的。他感觉的‘慢’,只是盛夏本身,可为什么到后来他心中的那个大理依旧是一个‘慢’的样子?
后来时烨才明白,他觉得大理‘慢’,是因为他对这个城市的全部记忆,都跟盛夏有关。
盛夏想了下才答:“我没有去过北方,没办法比较,但总觉得那边肯定很冷,风很大。”
时烨点头:“确实很冷,风大的话我倒是感觉你们大理风也很大。”
“下关就是风很大。”盛夏笑了下,“有句话说的是,‘上关风,下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所以下关也叫风城。”
“大理,下关”时烨有点奇怪,“下关是你们大理的一个区还是一个县?或者说下关是大理的另一个称呼?这里的古城也是下关?”
“我们市区一般就叫下关,古城我们会直接称呼大理古城,因为上关是一个镇,”盛夏拿筷子比划着上下,“现在古城分在下关里面了,但我们平常说话为了区别就说大理。”
“挺复杂。”时烨没问下去,把碗里的饭吃完,“吃完了。说说计划,小导游今天安排我去哪里玩?”
盛夏看了时烨一眼,随即拿过边上的包,先是摸出一副眼镜来戴上,然后又掏出了一个本子,翻开后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开始说:“我昨晚做了一下功课,主要看时烨老师你想看风景还是想吃东西,如果是玩景点的话我们大概要包个车,先去双廊那边,之后可以去苍山坐缆车,然后再普陀。如果想吃的话我们大概要往市区里面走,路线的话”
时烨看着盛夏的嘴巴在自己面前一张一合。
的确是长得很好看的一张脸,五官明晰,白白净净,就算贴了个不好看的创口贴也还是很好看。说话的时候还很认真地盯着手里的本子,似乎知道自己在看他,神色有一点紧张。
戴上眼睛以后感觉更秀气一点。透过镜片能看到他的眼睛,和很长的睫毛。
时烨发现自己看这人看得太久了,便挪开了眼,去看盛夏的本子上的字迹。字写得有点乱,一看就知道是写给自己看的。
“我对景点,风景什么的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我更想感受真实。不是去千篇一律的古城,也不是某个历史古迹,某个自然景观,我更想让你带我看看本地人心里的大理。你可以带我去你自己喜欢的,你觉得可以代表大理的地方看看。”
盛夏心想时烨真是与众不同,大概城市里来的,见过世面的明星,跟别人想法都不一样。
他把本子合起来,小心地说:“但是从我的角度去看大理的话大概会有一些狭隘。我觉得好的地方大部分都跟自己的经历有关,可能会很无聊我们还是去爬爬山看看水什么的吧,也总比”
“就带我去你常去的地方。”时烨打断盛夏,直接做了决定,“我不喜欢爬山看水,我就想简单点。”
吃了饭,时烨戴上帽子口罩,跟盛夏说自己想去剪个头发。
盛夏应了,就带着时烨往理发店走。
走在时烨身边的时候盛夏还是觉得很不自然。他在努力把时烨当成一个普通人去对待,但总觉得自己在被若有若无地看穿,那感觉陌生,也令他沮丧,还夹带一些微微的不甘。
是因为差距。譬如年纪,阅历,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气质,甚至身份。
同为男性,盛夏本能地对时烨觉得心情复杂,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同性,对自己喜欢的摇滚乐手,有那么多难以言说的感觉。
以前没法触碰,当然能够很好地说服自己,那人是天上的星,远远地看着就可以了。
现在星星来到了自己身边,盛夏开始觉得烦,为什么自己那么平凡。
如果他也
也可以是像时烨一样耀眼的星星呢?
那他大概会从容很多,至少也有勇气跟时烨聊一聊他喜欢的音乐,聊一聊他以前写过的谱子。可以没有什么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欣赏,再让时烨看看自己耀眼的地方
但这都不行,他只是个刚刚高三毕业未成年的学生,没有作品,没人认识他,性格怪,一无所有,连话都不会说。
盛夏垂头丧气。
他感觉到,因为时烨的到来,他开始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