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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晓荷转身想回包间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八
晓荷在踏进饭店的那一刻忽然后悔了。
尽管她路上一再和苏逸轩说随便找家餐馆坐坐就可以,主要是想让孩子喝点热汤,苏逸轩也频频点头,但他们到达的这家餐馆显然不是一般的餐馆,这是一家比较雅致的饭店,店内的装修设计虽然不能与悠仙美地的独具匠心相媲美,但是整个饭店的装修也让人耳目一新,大到整个饭店的布置,小到楼梯拐角颇有意味的画框,都体现了饭店不同凡响的品位。
苏逸轩要了一个单间,包间真正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有沙发,有音响设备,到处都是小小的,但一点也不显得拥挤,餐桌也是小巧的,仅容三四人围坐,他们三个人坐上去,一点也不显得空旷,橘色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在圆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晓荷带着天天在座位上坐定,穿旗袍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递上装裱考究的菜单,晓荷给天天点了个海鲜疙瘩汤就不肯再点了,苏逸轩并不推让,看也不看菜单报出几样新颖的菜名。
等菜的时候晓荷坐在桌旁不知所措,她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她三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魏海东,她几乎没有和第二个男人单独坐在一起吃饭,今天怎么那么唐突地答应苏逸轩一起吃饭呢,难道是自己的潜意识里要对魏海东报复?
现在平静下来想起魏海东,晓荷的心里有了隐隐的自责,她当时实在太冲动了,才脱口而出说出了那些话,她知道魏海东是个相当自卑而又自尊的人,那些话对他无疑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心一意为了他们的家努力着,他非但不同心协力,还大发脾气、无理取闹,怎能不让她怒火中烧?
可是尽管魏海东有一千一万个不是,现在当晓荷与另一个男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想起他,他吃肯德基这样的洋快餐一直吃不习惯,中午吃得很少,现在肯定已经饿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回来找她?
这一个个疑问让晓荷坐立不安,她只好趁着洗手的机会来到包间外面,打开手机按下魏海东的手机号码。
晓荷把手机放在耳边深吸一口气,她下定决心和魏海东道歉,虽然这样道歉有点委屈,但是夫妻真的要像仇人一样剑拔弩张吗?她要和他说声对不起,不管怎样,说出那些话她是不对的,她的不对在先,魏海东那些伤人的话也就是一种气头上的反击,夫妻之间,气头上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晓荷站在二楼上打着手机看着一楼的饭店大厅,饭店这个时刻已经开始上座,人们三五成群从四面八方涌入饭店,服务小姐热情地迎上去,整个饭店热闹起来。
手机里传来优美的彩铃声,晓荷在心里默默地期待:或许电话接通,她和魏海东的心也可以接通,他们互相道歉,言归于好,明天就是一个艳阳天。晓荷想着魏海东或许会道歉,也或许会迫不及待地要来接她回去,她在脑子里搜索着要想个周全的办法来阻止魏海东来接她,因为今天她之所以答应和苏逸轩一起吃饭,除了和魏海东赌气以外,她内心里还有一个秘密的想法。
大凡广告行业,从业人员一般是不靠固定工资吃饭的,市场部的员工有时会向客户索取回扣,她们做策划设计的没有这个天然优势,但是有时会接一些私活。公司同事许兰就经常会在应酬客户的时候截留一些项目私自做,她人长得好,又会发嗲,很多客户也乐得怜香惜玉,报酬当然就流进了她自己的腰包。
晓荷显然做不到这一点,她觉得拿着公司的薪水再去私下为自己谋利,实在不够仗义,所以就连韩冰为了让她挣点外快把公司的活动策划私底下交给她,她都拒绝了,因为韩冰本来就是公司的客户,害得韩冰整天骂她榆木脑袋。
可是当苏逸轩提起想和晓荷谈谈房产销售的事情时,她突然决定要拿下这个项目,因为房产销售的文案策划在广告行业里是报酬最高的一个项目,苏逸轩本身不是公司的客户,如果她能拿到银都房产公司的策划项目自己做,可以说是天经地义、正大光明的,如果苏逸轩不放心交给她,她就以公司的名义来谈下项目,也可以有很大的一笔提成。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想法让晓荷心中十分激动,她简直感觉自己对房子的虔诚感动了上苍,苏逸轩就是上苍派来的天使,来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晓荷想着这些心里生出很多向往,禁不住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晓荷的酒窝像水中的涟漪慢慢恢复平静,手机里的彩铃反反复复地吟唱,但她渴望的声音一直没有响起,直到最后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晓荷咬着嘴唇仔细地看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把魏海东的手机号码重新输进手机,然后固执地放在耳朵边上,装作若无其事地听着手机里的彩铃,直到长久的彩铃之后电话里再次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晓荷丧气地把手机合上放进衣兜,怅然若失地看着楼下的食客。
大厅里的生意异常火暴,食客们转眼之间坐满了整个大厅,大厅中间是用磨砂玻璃隔出的半开放包间,三五成群的食客在推杯换盏,靠窗的小桌是情侣座,秋千式的吊椅中间是铺着方格布的方桌,桌旁的人大多数两两相望、喁喁私语,大厅里音乐回转,看上去歌舞升平。
就在晓荷转身想回包间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熟悉的身影是韩冰的老公邵强。大凡两个女人成为知己以后,彼此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大到人生的烦恼,譬如曲折的恋爱经过,婚姻中的点点滴滴,小到新买的衣服或护肤品的牌子和性价比,都是共同探讨的话题,于是韩冰对晓荷的心思了如指掌,晓荷也对韩冰的恋爱经过耳熟能详。
邵强曾经是韩冰的顶头上司,二十岁的时候韩冰技校毕业,被统一分配到国棉厂,新职工进厂一律从车间干起,韩冰被分在车间干挡车工,邵强是她们的班长,国棉厂这种单位向来是女多男少,又多是年轻人,大多数还正好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邵强人长得挺拔俊朗又是班长,无疑像大观园里的宝二爷一样成为女孩子暗恋的对象,可是邵强看惯了国棉厂的莺莺燕燕,反而对韩冰假小子的作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韩冰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分进国棉厂三班倒,虽然表面上风风火火,但内心实在苦闷至极,这样的关心真正是及时雨,两个人很快共浴爱河。因为他们两人的家庭背景相似,真正是门当户对,整个恋爱过程没有一点阻挡,真的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结婚后韩冰厌倦了在国棉厂的工作,一心想出来创业,邵强觉得国企单调是单调,但是旱涝保收,商海固然多姿多彩,可是有风险,别把老本给折腾进去。不过最后苦劝无果,也只好由她去闯。没想到韩冰进入商海如鱼得水,不但没有血本无归,而且越做越大,资产成倍地增加,她真正是家庭事业双丰收。
但是韩冰最后悔的是在下海之前找了邵强,她说他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七八年了几乎原地踏步,国棉厂让他做个车间主任他就乐得屁颠屁颠的,恨不能一天在厂里待二十四个小时。她一直鼓动他出来和她一块干,但他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卖弄嘴皮给人家牵线搭桥算怎么回事。
“要不是看在他对我殷勤备至、温柔体贴的分上,我早把他休了。”韩冰经常这样笑着对晓荷说。
晓荷对邵强的印象倒是不错的,因为和韩冰两个人经常见面,邵强迎来送往的难免遇上,偶尔闲暇时韩冰和晓荷分不开,也会两家人一起出动。邵强人很风趣,对韩冰是百依百顺、体贴备至,在外人面前也给韩冰夹菜,在家里家务活全包,这样的男人没有一百分也有八十分,晓荷总是提醒韩冰不要人在福中不知福。
邵强此时正和一个年轻女孩面对面坐在楼下的情侣座上边吃边说,晓荷站在楼上,邵强看不到她,晓荷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他对那个女孩说了什么,女孩听完用手掩着嘴哧哧地笑,女孩当然不是韩冰,长得不比韩冰出色,但是弯眉细眼、长发披肩,很是温柔可人的样子。
晓荷看着两个人吃得热烈、说得投机,很为韩冰不平,但是转而一想,女孩可能是邵强单位的同事,人总会有一个自己交往的圈子,即使夫妻之间也有各自的空间,晓荷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无聊,什么时候变得对周围的人草木皆兵了呢?
晓荷苦笑一下转身回到包间,开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邵强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女孩的嘴里,女孩熟稔地张开嘴巴吃了,掩住嘴巴羞涩地浅笑着。
晓荷吃惊地张大嘴巴,愣在门口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十九
等晓荷心情复杂地回到包间时,看到苏逸轩正和天天在玩剪刀包袱槌的游戏,两个人很认真地把手藏在身后,数一二三同时伸出手,谁输了要猜对方说出的谜语,猜不出要刮一下鼻子。
苏逸轩出的是剪刀,天天出的是包袱,天天见状嘟起嘴巴,不服气地看着苏逸轩,苏逸轩抑扬顿挫地出题,“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几条腿?”
天天高兴起来,大叫:“八条腿。”
接着再来,这次苏逸轩输了,天天摇头晃脑地给苏逸轩出题:
有个妈妈真奇怪
身上带个大口袋
不放萝卜不放菜
里面放个小乖乖
苏逸轩装作冥思苦想答不上来,天天高兴地扑过去要刮他的鼻子。
晓荷急忙拉住天天,“天天,叔叔累了,不能这样和叔叔闹。”
天天听了妈妈的话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奇地玩弄着面前的筷子。
晓荷不好意思地对苏逸轩说:“男孩子这么大真是太调皮了,麻烦你了。”
苏逸轩看着天天聚精会神玩得不亦乐乎,摇摇头说:“没事的,这个孩子非常聪明,也很可爱,我挺喜欢他的。”
晓荷听到苏逸轩的称赞微微笑了一下,任何母亲听到别人对孩子的赞美,都是会心花怒放的,她由衷地说:“谢谢夸奖,你的孩子也一定很可爱吧?”
苏逸轩谦和地笑一下说:“小时候很可爱,现在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晓荷恍然大悟,“哦,你的孩子应该比天天大一些吧?”
“是啊,已经上初中了。”
“男孩女孩?”
“女孩。”
“女孩好啊,女孩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晓荷由衷地羡慕,她一度十分渴望生个女儿,人家都说女孩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如果天天是女孩的话她就可以给她买漂亮衣服,给她梳可爱的小辫子。
“男孩和女孩,现在让计划生育弄得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男孩活泼但调皮,女孩贴心但娇气,各有各的好处,各有各的缺憾。”说到孩子,苏逸轩话多起来。
“是啊,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孩子就是父母的太阳,简直不知该怎样教育他们才好。”晓荷急忙接口。
正说着,服务员轻轻敲门,晓荷急忙住口,把天天手中的筷子拿下来,用纸巾细细地擦拭着,苏逸轩看着她细心的样子心中一动。
服务员上菜了,各种精致的菜肴陆续端上来,晓荷看着菜肴十分精致可口,觉得这个苏逸轩真是个有心人,他点菜并不排场,但是几乎每一种口味都照顾到了,并且知道她心情不好,点的大多是比较开胃的菜。
菜上齐后,苏逸轩不再聊关于孩子的事情,他拿着筷子热情地招呼晓荷和天天吃菜,每一种菜式都会给天天夹到小盘里一点,行动自然,态度和蔼,像是熟识很久的朋友,一点也不让人感觉拘谨。
晓荷没想到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还这样细心,心里十分感动,桌上的气氛也很融洽。
直到晓荷照顾天天吃完饭,打发他到沙发上去玩,苏逸轩才擎起手中的酒杯说:“今天是巧合也是缘分,能坐下来和你们一起吃饭很高兴,为我们的合作缘分干杯。”
晓荷听到这话不得不举起手边的酒杯,如果苏逸轩说是为我们相识干杯,晓荷完全可以以自己不会喝酒而拒绝,可是苏逸轩说的是为合作成功干杯,就把晓荷的身份上升到合作伙伴的位置,她就不能再以小女人的形态推辞了。
酒杯里是玫瑰色的葡萄酒,晓荷对白酒啤酒都不感兴趣,单位里偶尔有应酬她也是只喝葡萄酒,这种共同爱好的巧合让晓荷感觉亲切了很多,他们在轻柔的音乐中碰杯,话题于是很自然地打开。
这应该算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夜晚,作为家庭主妇的晓荷几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夜晚,眼前红酒摇曳,音响里袅袅升起的是肯尼?基经典的抒情名曲《茉莉花》,对面的男人风趣而善解人意,这一切让她不由自主放松下来的同时有点感伤,如果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是魏海东该有多好。
他们从目前房地产发展的趋势谈到广告对各个行业的深远影响,苏逸轩的学识十分广博,晓荷默默地倾听,偶尔的点评却是恰到好处。
苏逸轩最后才以征询的口气谈起晓荷对房地产销售的见解,晓荷看房的经历有几年了,济南大大小小的楼盘她几乎都看过,加上本身从事策划工作,理性的分析加上感性的眼光,说得苏逸轩频频点头,当即让晓荷尽快把自己的见解整理成文本资料,并留下他的邮箱和网络联系方式,晓荷见状急忙点头,心里窃喜不已。
在最后,苏逸轩再次举起酒杯,他的心里想: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一切都是他事先未曾料到的,他没有想到晓荷这个看上去婉约谦和的女人竟然很有见地并且谈吐不凡,之前他只感觉她是一个好女人,现在发现她也是一个很好的谈话对手,睿智而又内敛,他对她的好感又进了一层,只可惜这个女人是别人的妻子。
他举起酒杯对着晓荷由衷地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为我们的相识、为友谊干杯。”
吃完饭,苏逸轩坚持送晓荷回家,晓荷推辞了一下就答应了,她感觉苏逸轩是个真诚实在的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客气反而生分了。
车开得很慢,苏逸轩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歌曲,晓荷坐在车上有点恍惚,可能是喝酒的缘故,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不真实,可是苏逸轩的脸就在眼前,她不禁又想起了那句话:人和人的缘分是一个谜。
一路无话,晓荷只是说了小区的名字,苏逸轩就很准确地将车驶到小区门口。
“陈小姐,你们住在几号楼?怎么走?”苏逸轩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侧身看着晓荷说。
“哦,苏总,这么快就到了,你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们走进去。”晓荷猛地从沉思中回过头来,意识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急忙慌乱地对着苏逸轩说。
苏逸轩手握着方向盘打量着前面的路面说:“我送你们进去吧,外面风凉,别让孩子着了凉。”
“不用了,苏总,小区里面不好掉头,时候也不早了,您赶紧回去休息吧。”晓荷坚决地说着,几乎车没停稳就要开门。
苏逸轩只好踩了刹车,静静地看着晓荷很快地打开车门,拉着天天下了车,等到晓荷和天天在路边站稳,苏逸轩才发动引擎,熟练地倒车、掉头。
一个下午天天已经和苏逸轩混得很熟了,现在看到他掉头,急忙挥着手摆了个米老鼠造型调皮地说:“苏叔叔再见。”
苏逸轩掉头后把车窗摇下来,看着天天调皮的样子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天天再见,你真是太可爱了,等有时间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天天高兴地大叫:“好。”
苏逸轩看到天天兴高采烈的样子随即抬头对晓荷说:“天天这孩子很可爱,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晚要谢谢你们。”
晚风吹起晓荷的头发,在风中飘扬,晓荷急忙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说:“谢谢苏总,您也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苏逸轩听到晓荷客气的话语,有点落寞地看着晓荷笑笑说:“好了,我们还是不要这样谢来谢去的了,你们赶紧回家吧,孩子的爸爸估计要等急了。”
“好,苏总,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晓荷对着苏逸轩挥挥手,很有分寸地说。
车缓缓启动,苏逸轩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模糊的两个身影,不禁又想起刚才的那句话: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二十
霓虹灯是城市夜晚的眼睛,当夜幕像一张大网徐徐降临,霓虹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渐渐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像波涛汹涌的海洋。
魏海东走在一片汪洋的灯光中,前后左右的灯光把他的影子复制成无数版本,仿佛电视上的千手观音。徐徐的夜风吹过来,带着丝丝的凉意一下子就穿透了他薄薄的外套,春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正午的时候炎热如夏,太阳一落就清凉如水,和人一走茶就凉的人情逻辑一样。魏海东下意识地把外套的拉链拉上,抬头看着路边一座比一座高、一座比一座新的大楼,有的大楼通体用清一色的玻璃镜,映着夜晚的霓虹灯光海市蜃楼一般,但是置身在这鳞次栉比的水泥森林,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最初看到晓荷坐在别人的车上,他是非常意外的,晓荷是个传统到有点刻板的女人,十分在意和异性的交往,就是和客户一般也没有私下的交往,所以他没想到她会坐在别人的车上。但是他随后又释然了,一个人在社会上熟人总是有的,可能恰巧遇见,她正好搭人家的顺风车回家。
看到奥迪车里的晓荷的时候,魏海东急忙让司机掉头顺着回家的方向追赶他们,希望能及时到家和晓荷解释清楚吵架的缘由,出租车掉头后以最快的速度在路口赶上他们,他刚要透过车窗向晓荷挥手,奥迪车却闪着转向灯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由于出租车不能及时变道,魏海东只能远远看到晓荷正微微歪着头对开车的男士说着什么,开车的男士转过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魏海东想不到的深情款款,车里的情景一闪而过,他就那样看着黑色的奥迪车载着他的妻子缓缓消失在车流之中。
现在,魏海东拖着自己的影子拐过一条街,来到小吃街的入口,所谓小吃街就是一条胡同,几根铁棍散落在路上挡住了汽车的进入,因此这里很安静。
魏海东看也没看就走进了一家小吃店,点了花生米、猪头肉等几样凉菜,顺便要了一瓶二锅头。从前魏海东是很喜欢喝白酒的,男人嘛,喝酒就喝白酒,啤酒不够痛快,可是晓荷反对他喝白酒,说喝白酒容易喝醉,晓荷最反感喝醉的男人,于是他就不喝,但是今天当他看到晓荷坐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之后,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喝点白酒。
一直以来,晓荷的交往圈子十分单纯,魏海东早已习惯了这种单纯,虽然离开农村很多年,但他骨子里还是留着女人要相夫教子、男女授受不亲的旧思想,他一直很在意晓荷与别的男人的交往,就连广告公司隔三差五的应酬他心里也是极不舒服。晓荷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工作的应酬能推就推,可是现在,晓荷居然单独和别的男人出去,特别是在他们夫妻关系紧张的时候,也许晓荷真的已经不再在乎他的感受了。
难怪晓荷最近脾气越来越大,难怪她对房子的渴望越来越强烈,有这样一位大款和自己对比着,她心理的天平不会倾斜才怪,魏海东想着想着,觉得心里憋闷得想要爆炸。
酒菜上来,魏海东自斟自饮,白酒热辣辣地流过肠胃,呛得他差一点流出眼泪,看来好久没有喝白酒,连喝酒的能力也降低了不少。他发狠似的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一瓶二锅头很快喝去了大半,这酒喝得痛快。
此时,魏海东哪里知道,晓荷正在兴高采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要告诉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晓荷在晚风中看着苏逸轩的车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之后,急忙拉起天天的手快步往
家里走去,她在内心里觉得对苏逸轩挺过意不去的,她之所以不让苏逸轩送到楼下的借口是小区里不好掉头,其实是因为她知道魏海东的大男子主义,要是看到有别的男人送她回来,肯定要吃醋了,现在他们夫妻的关系像纸张一样脆弱,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护。可是现在她连口水都不能请苏逸轩到家里去喝。
小区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晓荷拉着天天走在人行道的方砖上,脚步格外轻快,虽然因为牵挂着魏海东她今天晚上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但她今天的收获还是很大的,因为苏逸轩对她的策划设想很感兴趣,立刻决定让她着手整理文本资料,这就说明她和苏逸轩的合作机会成功了一半。
如果能接到银都房地产公司的文案策划项目,不仅可以得到大笔佣金,还可以拿到买房的折扣,房子的问题很快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
晓荷迫不及待地想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魏海东,白天的不愉快在这个好消息的驱动下被暂时抛到了一边,不都是为了房子嘛,要是房子的问题解决了,他们还有什么好吵的呢?
想着魏海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她也不会紧揪着他的过错不放,晓荷觉得两个人很快就能和好如初了。晓荷不禁为自己的自我安慰精神微笑起来,其实生活本来就是沉重的,如果自己不能安慰自己,那生活可真是太沉重了。
晓荷一路想着,走到楼下的时候忍不住看一眼自己家的窗户,心里却凉了半截,此时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家家都亮着温暖的灯光,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家大小其乐融融的说笑声。整栋楼唯独他们家没有开灯,黑洞洞的窗子像是两只无神的眼睛。
晓荷虽然很失望,但是转念一想,魏海东可能在家里睡着了,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直睡到昏天黑地,晓荷说他那是精神逃避法,他却说自己那是精神胜利法,天塌下来他也能睡得着,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
晓荷拉着天天的手爬到五楼,摸索着用钥匙打开门,满以为可以听到魏海东的呼噜声,可是家里悄无声息,她急忙打开灯挨个房间看了一遍,魏海东果然没在家,她看着悄无声息的家,刚才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从身体里溜走了,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十点,魏海东干什么去了呢?
晓荷把包重重地放在门口的衣架上,给天天把鞋子换下来,一边在心里思量:魏海东难道出去找他们了?但随之想想不可能,她的手机到饭店后就开机了,如果他有心找她们,肯定会打她的手机。
晓荷的心里烦乱不安,这个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的老婆这么晚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不打,正在思量的时候,天天松开晓荷的手径自走到沙发旁,闭着眼睛往沙发上躺去。
晓荷看到天天的样子才意识到孩子困了,平常天天的休息时间都是很有规律的,今天出去跑了一天,孩子已经累了,她顾不上想太多,强打精神把天天从沙发上拉起来,柔声说:“天天,你不能睡,咱们先去洗澡。”
“妈妈,我今天不想洗澡了,我困了。”天天眯着眼睛嘟哝着。
晓荷看天天困得东倒西歪的样子,急忙站起来冲到卫生间,把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放出来一大盆,先用毛巾给天天把脸和手擦干净,又把他的脚丫放进盆里。五岁的孩子已经很重了,晓荷给他擦洗干净脱了衣服,好不容易才把他抱到床上,连带着自己也倒在床上,身上已出了一身细细的汗。天天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搂住晓荷的脖子,她为了让儿子安心地睡去,只好在他身边躺下来。
晓荷躺下来后才感觉浑身酸痛,困意瞬间像潮水一般涌上来,这几天她的情绪一直像波涛一样大起大落,根本没有好好休息,白天又奔波了一天,所以头一挨着枕头就立刻沉沉睡去。
晓荷在梦里梦见她和魏海东终于言归于好,她做的房产策划图立在市中心最显眼的位置,他们买下了温馨家园的房子,他们在新房里笑啊闹啊,魏海东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在屋里转着圈圈,她的笑声响彻整个房间。
晓荷做着这样的梦露出久违的舒心笑容,但是她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她的生活也正是因为这一梦,出现了不可弥补的裂缝。
二十一
魏海东是在半夜被冻醒的,春天的夜凉如水,人行道上的花砖凉而硬,他坐起来揉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四下打量才发现自己睡在马路上,看来自己的酒力真的不行了,才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就把自己给放倒了。
魏海东没有戴表,他眯着眼睛看看天空,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看来天都快亮了,他脑袋恢复清醒后第一个跳进脑海的人就是晓荷,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夜不归,晓荷不急坏了才怪,于是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马路上拦了辆出租车飞快地往家里奔。
魏海东正是在晓荷睡得最香的时候回到家的,他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家门,他怕看到又想看到晓荷,他希望能看到他那一夜晚归时晓荷的焦急神色,那说明她还是在乎他的,他要抱着她好好亲亲她的脸,他再也不会对着她发脾气,他不能这样把她推到别的男人身边去。
魏海东打开门,客厅里静悄悄地亮着灯,但是没有晓荷的身影,当然他也不会看到她焦急的神色,他换了鞋奔向大卧室,看到卧室里晓荷和儿子睡得香甜,晓荷的脸上还带着甜蜜的笑容。
魏海东看着眼前甜美的母子睡梦图,心里突然感到莫名的寒冷,他看看墙上的钟表,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他看着睡梦中的晓荷莫名地笑了,他这么晚没有回来,晓荷不但连个电话也没有打,竟然在梦中笑得这么香甜,看来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好久没有见她这么舒心地笑了,她在梦中笑什么呢?是和那个大款一起嬉戏吧?
魏海东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向头部涌去,他使劲拉开自己的衣服,想要把她压在身下,想要征服她,她是他的,任何人别想从他手中夺走。
但是晓荷的笑意还在继续加深,几乎要咯咯笑出声来,魏海东涌向头部的血很快又回到脚底,当一个女人不爱你的时候,你怎样做都是徒劳的,你可以占有她的人,但是可以占有她的心吗?
魏海东像被打败的公鸡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他听到晓荷起床的声音,故意闭上眼睛,他听见她小跑着推开他房间的门,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在心里冷笑:哼,你就装吧。
晓荷今天醒得格外早,她睁开眼睛后,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件事就是魏海东昨夜回来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急忙爬起来一边往魏海东的房间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昨夜本来是要给他打电话的,怎么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而且睡得那么死,连他回来也不知道。
直到看见魏海东安稳地睡在床上,晓荷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看时间还早,没忍心叫魏海东起床,于是麻利地到厨房把早饭做上,又冲到卫生间把天天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才叫父子俩起床。
吃早饭的时候晓荷一直等着魏海东就昨天的事情道歉,她做了早饭叫他起床,已经是对昨天的事情表示了自己的态度,也算是给他铺好了和解的台阶,他就算不道歉也要有点表示吧。
可是魏海东起床后径自去刷牙、洗脸,对昨天的晚归却没有解释,对晓荷昨晚的去向也绝口不提。晓荷暗暗看着魏海东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人和人的交流有很多种,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有的时候仅仅一个眼神就可以缓解一切,晓荷希望魏海东哪怕给她一个微笑的眼神,她就可以把所有的不愉快忘记,可是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魏海东还是闷闷不乐地大口扒着碗里的稀饭,嘴里发出稀里呼噜的声音。
晓荷几次想开口告诉魏海东昨晚和苏逸轩吃饭的事情,可是魏海东根本当她是隐形人,所以直到魏海东吃完饭换上鞋出门,晓荷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有说。
魏海东出门后使劲地把门关上,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晓荷在这一声闷响中难受地闭上眼睛,是的,他们又开始冷战了,那夜的欢爱还历历在目,他们竟然又如同陌路人一般,终点又回到起点。不过是一夜之间,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晓荷长长地叹口气,但是时间让她顾不上感慨,她用最快的时间把碗放进洗碗池里泡着,连唇膏也顾不上涂,就那么素着一张脸拉着天天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