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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儿,太医来怎么说的?”沈羲遥在张德海小心布菜的同时,一边看着桌上的珍馐美味,一边问我。
我偏了头用金筷夹了一片莲藕在盘中,手停了下,目光对上了他深情款款的眼神,嫣然一笑:“皇上,臣妾没有大碍,只是在明镜堂里受了风寒而已。”
我淡淡地说着:“张太医来时,臣妾困极了,便没有容他仔细号脉便让他下去了。”
我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楚楚笑道:“臣妾想着,左右就是风寒,且一觉醒来发了汗,感觉松快多了。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沈羲遥蹙了眉:“还是让太医仔细诊治比较好。”
我轻轻努了嘴:“皇上,臣妾不喜欢御医。”我的眼中盈了泪:“臣妾一看到御医,就想到父亲……”
他见我这般伤心,自然不再说什么,将面前一盘桂花糖藕夹给我:“好了,是朕不好,不过若是你身体又有不适,一定要让御医来看看。”
我点了头,夹起藕要送入口中,突然腹中一阵疼痛,手一抖,那藕片就掉在了金玉镶边的瓷盘中。
沈羲遥一惊,放下手中的筷子,他的目光里是担忧。
我额上渗出细小的汗水,却强忍着拿起酒壶,站起身:“皇上,”
我给了他一个宽心的笑,将酒壶中的陈酿梨花白倒入面前的一对金錾花梅花式杯中,那白色透明的琼浆在被斟入杯中时发出“叮咚”悦耳的声音。
我的眼睛看着自己左边的那杯,心里稍有些犹疑,可是还是将那只杯子递到了沈羲遥的面前。
“皇上,”我举起酒杯,妩媚地笑着:“臣妾敬皇上一杯,以示臣妾心中感激之情。”
我说完一饮而尽,沈羲遥看了看我,一笑,一仰头,那杯中酒就尽数被他饮下了。
我满含着真心的笑意缓缓坐下,看着满室的灯火辉煌,又看了看身边沈羲遥的侧脸,那张脸在柔和明亮的烛光下显得不真实的俊美和温和,没有了皇帝的戾气,多了一份书卷之气。
如果不是心中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我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可是,他是皇帝。
我提醒自己。他要为他完全的掌权,为他的江山扫除一切的障碍,那些阻挡他前路的人或事,无一不是要被除去的。
这是一个帝王必须做的事,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毕竟,那是我的父亲。
不由打了一个颤,腹中的疼痛又渐渐袭来。我觉得手脚都冷起来,也逐渐无力。我强做着笑,和沈羲遥慢慢说着话,将思绪远离心中所忧,这样那疼痛会减轻一些。
可是,我的心里却无法排斥那个念头,那个其实我并不愿面对的东西。何时都行,只要过了今夜,反正今夜之后,我应该也会不久于人世了。
孩子,我愿意带着你离开,却不愿你先我一步。
我的心痛起来,如果他没有做那些事该多好?
也许我真的可以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母亲。
也许我真的可以忘记羲赫,只将他当做生命中一次美丽的邂逅。
可是,如今一切的也许,都不可能了。
东暖阁里要已放置了四个暖炉,我在之前离开时,亲手在里面加进了香粉,燃起来有着馥郁的香气。整个东暖阁里此时如同春天的百花园,暖意浓浓,花香袭袭。再加上大红的颜色布置,还有随处可见的金凤和龙的图样,端庄大气之中也带着些许的促狭意味。
“知道么,遇到你之后,我心中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谁,而是不论你是谁,是妃嫔,是皇后,还是仙子都好,我只想与你在经年之后,一同并肩观望世间风雨后的花好月圆。”
沈羲遥携了我的手,坐在东暖阁深处那张凤床之上,他的目光如同清晨最明亮的阳光,他的笑仿若夏日里映照在一池碧波上的明媚太阳,还有他的手,带着令我感到恰到好处的温暖,温柔轻缓地抚着我的脸庞。渐渐的,他的眼底升上一层醺醺的醉意,那醉意逐渐的加深。
当我看到那漆黑的眸子中的光亮突然消失,轻附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可是,沈羲遥,在你对我父亲下毒手的时候,你可想过这些?”
我的表情一定是充满恨意的,可是他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
此时的沈羲遥躺在那张满目鲜血颜色的床榻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他已经睡去,在只有我一人等在西暖阁时,我已在酒杯壁上涂上了毒药。试酒时,我只是试了酒壶中的酒,因此银针不会变色。酒倒进酒杯中,自然就沾上了毒药。
这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昏昏睡去,然后在睡梦中呼吸停止,是没有痛苦的死法。
我听着外面瑟瑟的风声,还有空荡荡的四周,心中并没有被人发现的害怕。
因为就在之前,他拥着我走进这东暖阁时,亲口下了令,要那些侍卫远远的守在东暖阁殿阁的三层平台之下。也让张德海守在了三十六级台阶之下。
我俯下身,看着他平静的睡脸,他的脸上因着酒劲有浅浅的红色,眉目愈发清晰俊朗。此时的他,脱下了帝王的外衣,是个人人都可轻易伤害的男子。
我心抽紧着,嘴不由得就抿紧了起来,呼吸急促,心突突猛烈的跳动,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我坐在他的身边,目光空洞地看着那撒金的羽纱帐,突然我觉得一道目光略过我。
下意识地看了躺在床上的沈羲遥一眼,他的双目紧闭,呼吸渐渐的低沉轻微下去,药劲已经发挥了作用。
不过一会,他的呼吸就会完全的停止。可是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我的心头却有股没有来由的担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墙角的花梨木柜上,那里,我早已准备好了三尺白绫。
我知今夜之后,我们应该是在黄泉路上相见。还好,喝下孟婆汤,谁都不记得谁了。
我的兄长和家族,势必是会受到牵连。
可是沈羲遥死了,他的膝下并无皇子,太后为了保全自己,也是会让羲赫坐上这王位吧。我相信,羲赫他不会十分为难我的家族,一如他曾经对我的保证。
我信他的承诺。
闭上眼。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最令自己记忆深刻的,除了父兄母亲,就是那个在烟波亭里与我品箫论笛,谈诗作赋的谦谦君子。
还有,我不可否认的看着眼前熟睡的沈羲遥,那个在蓬岛遥台上的我的夫君。
只有那时的他,才是我真正的夫君啊。即使短暂,即使那时的我并不承认,可是他确实是。
我隔着窗向着烟波亭方向看了看,今夜没有那箫声,也许在今后的日子里,再不会有。也许,如今我能为自己做的,为自己的心去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羲赫,我相信,如果他掌了这大羲的皇权,不会逊色于他的皇兄。即使,成了皇帝,要放弃许多,可是,也能成就更多。
我走到门前,将门闩死死的闩死。拢了拢身上的裙子。那漫无边际的寒冷又侵上身来。腹中的疼痛一阵接过一阵。
我用手背抹去了额上的汗,手心里滑腻腻的。在裙上擦了擦手,我手摸了摸小腹,凄凉的一笑,这孩子掉了也好,是孩子的福气。
生在帝王家,最是无奈和悲凉。
就让他重新投胎去做一个普通的人,不用担心手足间的相残,不会在深宫中受到无尽的危险,而是会快乐安稳地过幸福一生吧。
走到花梨木柜前,打开最下层的那屉,看了一眼里面的那只小木匣。我强忍住取出的冲动,只是满怀眷恋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每一眼,无边旧事就涌上心头,润湿了自己的眼,有泪滴落,一颗颗晶莹地打在那匣子微黄的盖子上。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那抽屉锁死,将钥匙扔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