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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说:“长话短说。为了牵制日军的火力防线,我们明目张胆地窃取了日军第二战区兵力部署计划,其实,那套方案是日军的预备案。我们走出第一步,就是告诉敌人我们拿到了第一手资料。然后,我们根据这套预备案制订了假的攻防计划,为了达到麻痹敌人的神经,做到万无一失。军统局高层制订了‘死间’计划。即由王天风诈降76号,投靠汪曼春,出卖A区行动组,让‘假’的第二战区军事部署计划落入76号手中,逼真上演一场誓死保护情报的大戏。伪造一切信息,故意放下诱饵,指鹿为马,让日本军方有理由相信,他们获取了最真实、最可靠的火线情报。他们调整所有的火力防线,按照我们的意图进入我们的口袋,彻彻底底为第二战区的日本鬼子敲响丧钟。”“为什么选我们?”明台问。“你们小组焚毁了一船的鸦片,死罪难逃。这个局,可以让你们死地求生,牺牲了,是为国捐躯,活着,就是英雄。这是局座的决定。”“为什么一定要派王天风来?”“他了解你们。他能完美地执行计划,就像他自己所言,他是个疯子,他讨厌我的行事风格,婆婆妈妈,拖泥带水。他行事过于狠毒,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明台。”明台不说话。“‘死间’计划,是我制订的,第一个出卖的就是你!”“我活着。”“王天风杀了郭骑云,置于曼丽于死地,不在我的计划里。你们整组人牺牲,换来的是第二战区的集体胜利。所以,我不向你道歉。”明楼郑重道,“我不道歉,但是,我向你致敬!我向你整组的烈士致以军人最崇高的敬礼!”明楼严肃地站起来,立正,向明台敬了一个军礼。明台眼眶忽然湿润,立正,也向明楼敬了一个军礼。“其实,我很自私,我为你能够出色地完成任务,能够活下去,我费尽了心思,算计了一次又一次,差点算掉你的性命。”明楼深深叹息,为自己,为兄弟,为死去的烈士们。“为了国家,我们有可能失去彼此,失去亲情友爱,失去爱情,失去曾经美好的日子,我们不是傻,也不是愿意去死,去走一条不归路。我们是箭在弦上,有进无退。进则死得壮烈,退则活得可耻。”明楼的眼神里包含了一层深意,他看着明台,满溢着关怀和温暖的气息,他继续说,“在这个蜘蛛网般盘结的谍网中,黑中藏白,白中有黑,黑白又衍生出灰暗。”说完,明楼突然转移话题,“书归正传吧。”明台心中大为讶异,什么叫书归正传?难道,刚才那一番话都是闲话?明楼看了看明台口袋里斜插的玫瑰花,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出一份《庸报》来,云淡风轻地把报纸搁在咖啡座上。明台心里一阵狂跳,尽管有预兆,还是很激动。“请,请问先生看的《庸报》是今天的吗?”明楼道:“不,是12号的。”“大哥,你是共产党?”“我现在代表中共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跟你讲话。”明台惊奇地睁大眼睛。“你,你是共产党?”“我没有神经错乱,你也不要用这样的眼光来审视我,你今天在这里等的,并不是军统局的‘毒蛇’,而是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的领导,不是吗?”明台心腔震荡,半呆半痴。“黎叔送给上海地下党情报系统,有关你的一切档案和你的自述说明,这个我们不用再说了,你的档案我几乎倒背如流。我们现在来说说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明楼似乎没有考虑给他留下一定的适应空间,而是继续自己的发言。“你将以军统特务的掩护身份去延安,加入边保。地下党小组方面,我是你的直接上线,你所有的行动只对我一人负责。如果弦断了,南方局的董书记会派人跟你联络。现在是你进入边保的埋伏期,何时启动你这枚棋子,要看将来的战事发展。”明台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他眼里对明楼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感激而是充满了敬畏的眼光。
“军统方面呢?”“同样是蛰伏期。军统局需要你长期潜伏,打入中共内部。南方局需要你伺机而动,代号‘203’。”“203?”“对,郭骑云同志的代号是‘201’,这个代号你要永远地铭刻在心底。”明台惊诧:“郭骑云同志?”“对。郭骑云是我们的同志,是南方局埋在军统局内部的一颗钉子,一颗已经腐烂在了木头里的钉子。他的牺牲是南方局的重大损失。”明台一脸凝重。
“大哥。”
“嗯?”“我所有的行动,你都参与其中,你心底一定很苦。大哥……”明楼深深感叹:“你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活在阳光下!我爱这座城市,我想告诉全天下的人,我,明楼是一个抗日分子,是一个中共党员,是一个有血性的军人!我没有辜负这座城市的美好,我生于斯长于斯,我将来也要……”明台截住他的话:“大哥!”“我唯一辜负的就是明家,是大姐,是兄弟。”明台已被明楼深深感动。
“明台,你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共产主义战士。你不仅需要卓越的勇气与智慧,严格的纪律性,无私奉献的共产主义精神,还要有无比坚定的信仰与忠诚。解放大业需要你。”好一个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明台顿悟,原来如此。自己将成为军统局认为埋在延安的一颗定时炸弹,而自己这颗炸弹将来会起到不可替代的“反间”作用。
一场精心策划好的“反间”局已渐渐浮出冰山一角。“三天后,你将参与一次代号‘越轨’的行动计划,到时候,黎叔会告诉你具体行动细节,你们将在上海站登上一列满载生铁的火车,在途中截住列车,前往第三战区。我们的军工厂急需这批军用物资。到达第三战区后,你和锦云就奔赴延安。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这是明楼要离开的信号。“我明白。”“对了,说起黎叔来。我看过他的档案,他的档案里提及他妻子的死因,以及他失去的儿子。虽然是只言片语,我还是派人做了具体调查,调查结果是……”明台截住明楼:“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我怕大姐知道后会伤心。”明楼沉吟,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有这种想法,足以证明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孩子,但是,父子天恩,骨肉亲情,是不可隔绝的。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你身由他出,焉可明知天伦而拒,以至孝义有亏?我们明家没有这种规矩,当然,如果你还想姓明。”“我永远都是明家的子孙。”明台道。“那就好。出发前,你就和他相认吧,二十年了,哪一个父亲不是肠断心裂,他等了二十年和你相认。出发后,谁能知道下一秒的结局?”明楼忽然严肃起来。“你必须认他,这是命令。”“南方局的命令吗?”明台低着头问。“不,大哥和大姐的命令。”明楼抬头答。阿诚走来:“大哥,我们该走了。”明台叫着:“大哥……”明楼回头,道:“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大哥。”明台抿了抿嘴,忍了忍心酸,道,“我这一去,就泥牛入海了。我舍不得大哥和大姐。”他终是少年心性,朝明楼扑过来,明楼展开双臂,兄弟俩紧紧拥抱。“祝一切顺利。”明楼道,他拍了拍明台的肩,“祝福你和锦云,一生美满幸福。”明台哽咽道:“谢谢大哥。大哥再见。”“再见。”明台看见明楼和阿诚走出雅座,心里瞬间感受到一种亲人间生离死别的痛楚。阁楼里有人在走动,有人打开窗子,迎接灿烂的阳光。而明台满眼都是墙上窗下挂的常春藤,一种湿气逼人的绿色直渗到心头。春天来了。
上海的春天。延安的春天。属于自己和程锦云的春天。还有,黎叔的春天。明镜和苏太太在草坪上散步,“最近气色好点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真担心你扛不住。”苏太太笑容满面道。明镜笑笑:“扛不住也得扛啊。可叹一家子,七零八散,各奔东西。”“是啊,锦云和明台,他们曾是我们看好的最美的一对。”“你知道锦云去哪了吗?”“不知道,听说,她回江西老家去了。”“你很不舍得吧?”明镜有点刺探的意味。
苏太太叹了口气:“是的。就像你舍不得明台一样,我们有共同的秘密和难关需要渡过。”她回答巧妙且谨慎。
“这个家里,有我太多不知道的秘密,我已经不太在乎了。”苏太太上前,紧紧挽住明镜的手,道:“大家姐就是大家姐,风度、气势海量。”“不重要,明家的得失不重要,我的感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赢得胜利。其余的都不重要。”苏太太发自内心地道:“我懂,我懂那种感觉。”“谢谢。”苏太太走向花丛,“花真美,今年的花真是美极了。”明镜会心一笑。
娇艳的花开得分外美丽。
黑咕隆咚的夜晚,桂姨穿着一身黑布衣裳悄悄走来,面粉厂一片断壁残垣。一束微弱的蜡烛光闪烁着,桂姨走在斑驳的楼梯上,楼梯被严重烧毁,倾斜得厉害,桂姨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汪伪政府办公厅官员与76号内部的高层舞会,一片莺歌燕舞,欢声笑语。梁仲春高升为76号特务委员会的主任,特务们都在恭喜梁仲春。明楼也满脸春风地与梁仲春干杯。
明楼道:“此次击毙悍匪汪曼春,梁主任功不可灭,现在梁主任高升,给我们所有人带来新的希望,76号一度受到毁灭性打击,终于赢来了局势的好转。我知道,诸位都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希望76号从今往后有一个好的领导,更有好的开端。”梁仲春道:“谢谢,谢谢明长官。梁某当鞠躬尽瘁,为汪主席效劳。”明楼纠正一句:“为大日本帝国尽忠。”“是,为大日本帝国尽忠。大家再干一杯!”一支白色的蜡烛冒着细微的火苗,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桂姨费力地拉开被烧得漆黑的挂钟。挂钟因为燃烧已变成一堆废铁,“哗啦”一下,废铜烂铁倾覆于地,险些砸到桂姨的脚背。
桂姨恨恨地盯着挂钟后藏着的录音机,录音机已经烧得变了形,只剩半副铁壳。桂姨大叫一声,泄愤般一榔头砸在录音机上。一段断裂的磁带裸露在桂姨眼前,桂姨的眼睛一下亮了,如获至宝。她双手把残留的一段磁带给捧在了手心上。桂姨“呵呵”地笑起来,笑颜怪异。
阿诚匆匆走来,低声与明楼耳语,明楼端着酒杯走到相对僻静处。明楼问:“情况到底有多糟?”“他们在火车上安排了日本侨民和军属,货车伪装成列车。”明楼冷酷道:“这就是战争。”“他们现在占了上风。”“不管是吹什么风,我们也要把东风借过来。一定要保护好大姐,确保大姐的安全。”“是。”“黎叔那里也必须加强战斗力。”“我已经跟黎叔商量过了,请求游击队的支援,打一场歼灭战。”“提醒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特高课正想尽一切办法抓捕他们。”“是。”明楼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句:“为汪主席的和平大业干杯!大家尽兴。”他把酒杯递给阿诚,步入舞池。
朱徽茵迎上。舞池里,明楼、朱徽茵跳起华尔兹,舞姿炫丽,美不胜收。
桂姨的手摁响了一台老式录音机。录音机里经过修补的磁带发出一种极其浑浊的声音:“有种你杀了我!”“说得好!”随即传来有人冲进门的声音。“说得好,明长官!”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这可真是甜蜜的惊喜。”汪曼春的声音传出来。
“我来跟你打个招呼。”此话一出,桂姨嘴角泛着笑意。“你真的很顽强……”磁带声戛然而止,桂姨关掉录音机。冈田芳政问:“真相是什么?”“明台还活着,这就是真相。”冈田芳政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残酷的真相。所有的忠心热忱,都不过是谎言。不过,孤狼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汪处长出事前,曾经给我打过电话。”“她想让你帮她。”“是的。我也想帮助汪处长,尽管她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可是,我心里清楚地知道,她绝对不是重庆分子,也不可能是共产党,她的确在为大日本帝国尽忠效力。为此,高木君找过我,我却出卖了高木君。”“因为你知道,谁才是特高课真正的主宰。”“对。”冈田芳政道:“你很聪明,也很危险,也很有用处。”“冈田君应该立即抓捕明楼和明镜,这段录音足以让明楼低头伏法,他才是陷害皇军在第二战区遭受重大失利的罪魁祸首,他才是特高课真正的对手和死敌!”“仅凭这段语音不详的对话,很难成为对明楼的指控,我们需要更有力的佐证。”“抓住明台,就能证明明楼是抗日分子!”“怎么样才能引出这只‘毒蝎’?”“这次明镜要搭乘皇军的运输列车去苏州,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我们可以在上海火车站以抓捕‘抗日分子’的名义,扣留明镜。明镜一旦有难,明台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只要明台一露面,我们就能马上控制住明楼,一举三得。”“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做‘引蛇出洞’,‘人赃并获’。”桂姨点头。“抓住‘毒蝎’,挖出‘毒蛇’,拿下整个抗日分子的地下组织,把他们一网打尽。”“卑职必将全力以赴,为大日本皇军效忠。”冈田芳政道:“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明楼可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是您出卖了我?”“还不至于。我只是在猜测,明楼如果是共产党,下一步他一定会设法除掉‘孤狼’,你要注意自身安全。”“明楼和明镜,他们始终需要有人供他们驱使,他们一直在利用我,所以,这一次我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利用我,达到我们的目的,揭开明楼真正的谜底。”“我相信你的控制能力,你打算从哪里入手?”桂姨道:“阿诚。”政府办公厅秘书处的电话铃声响起,阿诚接起电话:“喂。”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一阵录音磁带的叫嚣声,阿诚条件发射地一下挪开话筒,话筒里却传来一句录音磁带声:“有种你杀了我!”阿诚滑了一下又站稳,吼道:“你是谁?!”电话挂断。
“喂!喂,喂!”阿诚心跳加速,手心有汗,慢慢挂了电话。未及反应,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阿诚迅疾拿起电话,口气强硬道:“你是谁?说话!”电话里传来明楼低沉的声音:“是我。”“大哥,出事了。”“过来说。”电话挂断。
阿诚步履匆匆,推门而入,明楼转身看他。“大哥,您的身份暴露了,必须马上转移。”阿诚神情凝重,急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