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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拿着文件走进明楼的办公室,递上文件说道:“所有第二战区与‘毒蝎’小组的密电信函都伪造完毕,我检查了五遍,也故意留了些蛛丝马迹,好让有心人拿到这些伪造文件能够得出一个我们需要的圆满结果。”“策划阶段会有很多任务,一项一项都不能马虎。”明楼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总是演绎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得了妄想症。”一页一页过目,吩咐道,“想办法把这些伪造的密电信函,给他送过去吧。”阿诚点点头。“明台其实也多疑。”“明白。过程繁琐一点而已,大哥放心好了。”明楼忽觉得头疼,用手按着额头。阿诚忙扶住,关切道:“大哥?”说完,赶紧倒水拿药,明楼揉按着额头:“头又刺痛,这该死的头疼病。”阿诚递上药片:“阿司匹林。”看着明楼把药服下,叹道,“大哥,你太累了。”明楼心里明白,自己不是太累,而是内疚兼心痛,“死间”计划一出台,无论自己做了哪一个决定,都要为结果承担痛苦。“特高课对南云很重视,一定不会因为我几句话而打消疑虑,他们一定还会深入调查。汪曼春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能够查到一些‘毒蝎’的踪迹,特高课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这对‘死间’计划会起到催化作用。”“有一个办法引明台入局,他不是替我们租过两套房子吗?我们就用他租的房子来做文章。”“说说看。”“就像利用刘秘书一样,我们如法炮制去利用‘孤狼’,‘孤狼’自从为汪曼春提供了大姐保险箱的线索后,再无建树,我们得帮她一把。我们告诉他,明台无缘无故在外面租了一套私宅,神神秘秘的,然后引诱‘孤狼’前去一查究竟。故意让‘孤狼’发现我们的地下印刷所……”“到时候,我们只要提醒汪曼春调查地下党地下印刷所这个住址的房东,就成了。”阿诚点头。“那房东……”明楼思忖。
“房东出国了。”阿诚说,“可能一年半载不会回来。”“那就找一个自己人做房东。”“叫谁出面去做第一个出卖人呢?”明楼想想:“朱徽茵。让她出面提醒汪曼春,可以减少怀疑度。”“好。”“给‘毒蜂’发报,一切照计划进行。”“是。”一组电波划破天际:丧钟敲响。另一组电波也有了回应:敲钟人上路。
码头上,王天风穿着长衫,拎着一只旧皮箱,登上船。船开动前最后一次笛鸣响起,王天风独自站在甲板上,回望山城,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回首,最后一次人生旅程,最后一次执行任务。
船身逐渐离开码头,波涛滚滚,一路向前。
明公馆走廊上,一束昏昏暗暗的烛光在黑色的走廊上飘浮而来,桂姨穿着睡袍悄悄地来到走廊上,她清晰地听到大厅里有响动,像是有人在敲击木板,声音不大,但是,黑暗里透着阴冷的味道。
阿诚嘴里衔着手电筒,脚踩在高凳上,正在取那幅油画《家园》。他用一个小锤子轻轻地敲击着油画框,桂姨鬼魅似的站在阿诚背后。
阿诚感觉背后有微弱的光影,脚下一晃,差点摔下来。“你在干什么?”桂姨问。
阿诚背对着桂姨,口气有些心虚:“画框不牢了,我钉画框呢。”又慢慢转过脸,好奇问道,“您还没睡呢?半夜三更的,您怎么下来了?”“半夜三更,我听见有动静,就下来看看。你下来,我问你话。”阿诚听了桂姨的话,慢慢下来。“母子”站在画框前,桂姨问道:“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阿诚一脸无所谓:“我没找什么。”“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去叫大小姐了。”“我真没找什么。”“大小姐……”阿诚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妈,有话好说,万事好商量。”桂姨嗔道:“你找什么?”“前天晚上,我发现小少爷藏了大额汇票在画框里,我想,他这财路一定不干净,他面粉厂刚开张,哪有上万元的汇票?我就想趁着没人……”桂姨吃惊道:“你偷拿小少爷的汇票?”“你放心,他就是发现了,他也不敢闹。小少爷在外面吃喝嫖赌,什么事不干?他的钱又不是光明正大挣来的,妈,你放心好了。”“我怎么放心,万一被发现了……”阿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万元的汇票,塞给桂姨:“妈,您拿着。”桂姨气愤地推开:“我不要。”“妈,我们回房间去说……”阿诚拉拉扯扯着桂姨,要回房间去。
阿诚把桂姨拉到自己的房间,桂姨问道:“小少爷为什么要把钱藏在画框里呢?”“前两天,他说他面粉厂开张,需要一幅油画挂在办公室,叫我替他画,我现在哪有时间伺候他,就说把家里这幅画拿过去挂好了,他也就同意了。可能这幅画马上就要搬到工厂去了,所以,小少爷藏了些东西在画框里。”“他为什么不藏在自己房间里?”“他的房间阿香隔两天进去打扫一次,他的柜子都没有加锁,小少爷要藏东西,可不就动心思嘛。”“你手上拿的什么?”“一份租房合同。”桂姨脑海里顿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那份有武康路租赁信息的过期报纸,伸手要道:“能给我看看吗?”阿诚反问:“你认识字吗?”桂姨有些尴尬,把悬在半空的手又放下:“小少爷为什么在外面租房子啊?”“你问我,我问谁?”“我总觉得你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监视先生。你告诉妈妈,你到底在替谁做事?”“谁给我钱,我就给谁做事。”“你不会真是在替日本人做事吧?”“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先生不也替日本人做事吗?”“先生是替汪主席做事。”“有什么分别?”“我一直以为你在明家过得很好,你是个知足感恩的人……”“妈,你别成天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好吗?”阿诚截断道,“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睚眦必报,雷霆手段,我要是不能做到八面玲珑,我哪里还有命活到今时今日?妈,你别太天真了!”桂姨停顿了一下:“你今天晚上,喊我妈妈了。”阿诚一愣:“说到底,我们是母子。”桂姨终于点了点头,欣慰地笑了。
深夜,朱徽茵捕捉到了一组“神秘”电波后,迅速用铅笔记录下来:第二战区阻击计划……熬了一夜的汪曼春脸色疲倦,手里拿着电文,说道:“我们熬更守夜,等着破译他们的密电,他们却真真假假,让我们陷入一种窘境。”“汪处长的意思是?”朱徽茵问。“第二战区的行动计划曾经泄密,你知道吗?”“卑职不是很清楚,只听闻日本大使馆曾经遭到一次不明身份的武装分子袭击。”“对,第二战区的行动计划就是在那次袭击中泄密的,如今重庆政府想拿这个来制订阻击方案,不是很可疑吗?”朱徽茵分析道:“他们的防御方案估计是针对第二战区的武器、兵力分布拟定的。有时候真作假时假亦真。”“有一定道理,但是这种无凭无据的电文还是不要给特高课通报了,免得挨骂。”朱徽茵点了点头,又不经意道:“说起特高课,表面上办事雷厉风行,其实还不如我们76号办事得力。上一次,他们手上的一个共党叛徒死了,闹得沸沸扬扬,好像新政府的官员都有共谍嫌疑,听说还把汪处长、梁处长,甚至明长官都叫去喝了茶。”汪曼春讪笑地看着她:“你知道得还挺详细。”“我是听行动队的人说的,说特高课曾经探测到一个神秘电台,就在武康路附近,可是高木根本就不往下追查。这个神秘电波我也捕捉到过,以我之见,共产党的谍报电台应该隐藏在武康路上,按照惯例,他们不会买房子,一定是租房子。我们应该查查最近武康路的租房信息。说不准,还能抓到共党电台。”汪曼春暗自思忖着,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工作量很大啊。”“排查,工作量肯定很大,但是,一定会找到这个电台。”汪曼春笑笑:“你还别说,这方法是蠢笨了点,但是有效。陆军医院,许鹤死了,谁杀的?这个疑问依旧存在。查,查一下这三个月内所有招租房子的广告,一个一个地追下去!”“是,汪处长。”“如果找到了共产党电台,说不准还能有更大的意外收获。如果找到幕后的黑手,朱徽茵,我给你记头功!”朱徽茵立正:“谢处长!”王天风站在街头,看着手里的报纸,神情凝重。报纸上“抗日武装分子袭击铁矿,黑铁矿区成废墟”“吴淞口码头货船遭遇炸弹袭击”的标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明楼走到秘书处门口,对阿诚喊道:“和我走走。”阿诚立即起身走出秘书处,两人顺着走廊漫步。“情况怎么样?”明楼问。
“一切顺利。只不过,吴淞口码头有一艘船被炸沉了,明台干的。不过他不会承认,因为船摆渡给了B区后才出的事,明台聪明,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重庆那边……”明楼接口道:“杀声震天?”“那倒也不至于,只不过勒令严查。B区那边的指挥官回重庆述职了,下场不太乐观。”“有好消息吗?”“‘毒蜂’约您见面。”明楼站住,看了阿诚一眼,冷冷问道:“这算是好消息?”阿诚却步。
“真是再好没有了。”“他肯来约,总比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绑票强吧。”明楼沉着脸,问了一句:“76号在干吗?”“应该是全面铺开对武康路不明电波的彻查吧?我现在还没掌握76号的消息。”明楼板着脸:“去弄明白。”“是。”“我说你在秘书处什么都没学会,专学会打官腔了。”阿诚无缘无故被明楼数落,低着头不敢回应。明楼看他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去吧。”阿诚刚要走,明楼又叫住他:“回来。”阿诚应声,明楼想想,说:“今天晚上,跟‘毒蜂’见面,找一个安静的会所,你去安排吧。”“是。”明楼看着阿诚的背影,想着要跟“毒蜂”见面,总有些不顺气的感觉。
汪曼春乔装打扮,走进一家咖啡馆,桂姨穿得体面地坐在她的对面。汪曼春不想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问道:“你说,你手上有一条线索,是一份租房合同,可能与南云之死有关?”“是的,汪处长。”“合同带来了吗?”“现在还没有。”汪曼春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有别的事。”起身就要走。桂姨也站了起来,请求道:“请你相信我!我可以为你所用。”汪曼春冷笑地看着她:“以前不是吗?”“南云死了,我一直跟南云课长是单线联系,现在我的线彻底断了,一个特工的线断了,等于死了。”“对于我而言,你并不是一个出色的特工,你只是一个眼线,一个小喽啰。你一直高估了自己,我不想像南云一样,愚蠢地相信一个下人,白白丢掉了性命。”“南云课长的死是意外,凶手要射杀的是明楼。”“你的意思,我师哥该去死?”“我没有这个意思。汪处长,你听我说,这件事真的很蹊跷,南云课长的汽车一定被人动过手脚,就算她回特高课也会从武康路走,她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梧桐路!我一直都在寻找破案线索,那天阿诚告诉我,明台在油画框底下藏了一份租房合同,我就起了疑心。当时,我没能把那份合同搞到手,但是我的余光隐约看见了‘武康’两个字,我觉得我马上就会有重要发现。”汪曼春似信非信地看着她,心里暗忖着:“又是武康路?”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含着不屑:“那个花花公子?哼。”“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你今天说的话值这么多钱。”说着,汪曼春拿出一张支票递到她的面前,桂姨低头一看,是一张一千元的支票。
桂姨看了一眼,没有接:“我现在不是为了钱,阿诚前天夜里给了我一万块汇票。”汪曼春颇感兴趣:“为什么?”“做下人的谁不想往上爬?”桂姨把支票收起来,“钱我不嫌多,但是不再为了糊口,我想将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还要把明镜送进监狱。”“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汪曼春突然问道。“汪处长,你说。”“你一个明家的老仆,为什么一定要费尽心思害他们呢?你宁愿给日本人效力,而不肯对东家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为什么?”“我为明家卖命地干活,得到了什么?一个大少爷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扫地出门。我找不到工作,流落在大街上,谁肯帮我?是南云小姐收留了我,是她把我带到了东北。我什么都没有了,是日本人赏给我一口饭吃,让我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我在沈阳一个音乐家家里做用人,帮助南云小姐挖出了抗日分子的窝点,把他们统统送进坟墓!明镜也一样,她一定会死在我面前!汪处长,我相信,你跟我一样恨死了明镜。如果明台是抗日分子,明镜就死定了。汪处长,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汪曼春面露阴冷的笑容:“当然,明镜说过,我汪家的人要走进她明家的门,除非她死!”“我会让她原形毕露的。”桂姨咬牙说道,“汪处长,明台的面粉厂一定藏有秘密,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汪曼春扫了她一眼,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她会考虑,但还是不完全相信桂姨。此时的汪曼春不再是那个轻易信任人的女孩子,她像是一只逐渐强大的猛兽,早已变得心狠手辣,不再轻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