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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驰招架不住了,只得率先离开。
他要去谈的是五宝山那块地的事宜, 同祁凯就约定在常去的燕市饭店。局是祁凯攒的, 燕市饭店的消费水平对当下的他而言似乎已经不是那么能轻松负担的了,但很显然祁凯对自己当下的经济状况仍未明确认知, 肖驰到场后, 还是照常看到一桌子鲍参翅肚。
这也算仇人见面了,迅驰地产成立至今,肖驰就没跟对方合作过。俩人其实在同一个大院长大,但从小就不对付, 后来又有肖妙那档子事儿,矛盾雪球般越滚越大, 恩怨由来已久。
祁凯显然有点心虚,看到肖驰后咳嗽了一声才强装出底气,起身若无其事地招呼:“肖总,坐,坐, 坐。”
肖驰平静地看着他的模样, 便不由想起了父亲的那声叹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一样米养百样人,当真是句真理。
肖驰也不刁难这人, 顺势就坐下了。想起之前妹妹被祁凯强吻, 回来后吓得哭得稀里哗啦,甚至直接出国几年躲避的可怜模样,他仍旧怒不可遏。只是他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喜好,疯狂的报复早在几年前祁凯风头正盛的时候就展开了, 且也取得了明显的成效。
大院的子弟有一条秘而不宣的规则——同龄人之间的矛盾,不能告状给长辈解决。
肖驰仅凭自己的力量,也可以让对方现在对肖妙退避三舍——肖妙回国那么久,大院里的同龄人们几乎都见过,唯独祁凯未敢登门。
只是自己的打击报复是一回事,现在对方自寻死路,就是另一回事了,肖驰并不为祁凯现在的状态感到愉快。祁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曾经也是他童年里相当慈祥的一对长辈。
肖驰环顾了餐厅一圈,沉声问:“史总没来?”
祁凯也觉得奇怪,正常来说这样的场合史南星绝不可能放弃的,之前对方还就四风广场的股份跟肖驰合作过呢。按理说那么大份额的股权转让,交易双方势必会积攒下不小的交情,可这一次史南星四处借钱,似乎也没有向迅驰地产开口的意思。今天的五宝山股份归属谈判,对方更是百般推脱,祁凯一问原因,史南星脸色就臭的吓人,只说看到肖驰那张脸自己会消化不良。
这话当然不能照章复述,因此祁凯只是回答:“我小舅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过肖总放心,五宝山项目的股权我可以全权做主。”
身体不舒服?
肖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嘛。”
年前拼命朝家里寄的那些照片,其实他已经查出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了,动手的甚至不是他自己——肖驰对这事儿一点都不在意,恨不能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跟林惊蛰是一对呢,才好在自己不跟林惊蛰粘一块的时候震慑住围绕在对方身边的狂蜂浪蝶。探查的人手是肖慎行派出去的。
长辈们的顾虑多些,不论对方的手段高级低级是否见效,他们总都想确切地知道在背后虎视眈眈着想要给儿子使绊子的人是谁。查这个事情似乎是困难又说起来很简单,问题不出在投递环节——对方非常谨慎,三次照片投递点都选择了不同的城市,最远的一个甚至驱车四五个小时才能到达,外封和内容也处理得极近完善,不留任何线索,哪怕交给专业的刑侦警察,恐怕都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
问题出在……拍照片的人身上。
燕市最近地下小混混的那个圈子里,有一个相当热门的私人侦探。
这位私人侦探可谓高调至极,见人就炫耀自己靠着拍照片一天就赚了十万块的功绩,每次同别人炫耀之前,还得神秘兮兮地叮嘱对方:“我只告诉你这个秘密,千万不要传出去”,结果就靠着他自己的大嘴巴,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倒是不肯透露自己拍到的照片的内容,只说自己是专业侦探,要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为雇主保守秘密。
但就凭他当下泄露的雇主信息——包括对方的入住医院、体貌特征,和细节举止,熟悉的人几乎瞬间就能猜到那位人傻钱多的雇佣方就是史南星。
肖驰一点也不意外,肖慎行迅速拿到结果之后却无语了很久。
“他是傻子么?”当时肖慎行这么认真地询问儿子,“花十万块钱,找了这么个瘪三合作。”
肖驰也很迷茫,主要是迷茫为什么史南星拍他跟林惊蛰的亲密照片为什么还要特意花重金去找什么私人侦探。十万虽然不多但也不是笔小钱了,他跟林惊蛰从未遮掩过,史南星想要证据,自己端个相机去拍不就行了?
但史南星过往的斑斑劣迹早已经在大院这些人家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父子俩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明白什么,只能将理由认定为对方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相同。
不过脑回路正常的人也不会去走私和贩毒了。
肖驰略微琢磨了一会儿,便同祁凯切入正题,谈论起了五宝山脚的那块土地。
这块地地属城南,虽然位置相对荒僻些,面积却很大,足足有四十多万平方,比起前几任城北的那块地王,也不过只略微小了一点而已。近来城北飞速开发,地价水涨船高,这块地那么大的面积,倘若放在北边,价值肯定早已经比拍下来时翻涨了至少百分之三十。只可惜南北两城遥遥相望,城南的土地近年来虽然也随着人口增多上浮了一些,却远没有城北来得热烈。
因此这块地正常的市场估值,大概就在六千万到七千万区间。
这已经比当初祁凯的竞拍价要来得低了,更糟糕的是现在旁边还盖了一座殡仪馆和火葬场!
靠近五宝山的其他大小楼盘的开发商们已经纷纷开始下调价格,镇雄地产当然也不例外。最近由于史南星急需用钱,这块地的股份被拿来出让,镇雄地产本公司市场部最新的估值,就是最多只能收回不到五千万。
四千多万,足足缩水了一半。
可即便如此,仍旧少有下家甘愿接手。
肖驰拿这块地的短板来跟他砍价:“五宝山的股权和债务问题实在是太复杂了,这块地现在银行还有九千多万的贷款尚未清算。”
“那是齐清地产的,跟我们没关系。贷款也是按照他们公司的名义贷到的,程序本来就不合法。我们只是把开发权转让给他们而已,银行怎么能不调查清楚就批贷呢?”祁凯摊开手道,“你放心好了,银行不敢瞎来。反正齐清地产这笔钱肯定还不上,他们破产清算后,银行收回土地也是要出手的。到时候……咳咳。”
他说得洋洋洒洒,差点就口无遮拦地说出“到时候火葬场和殡仪馆建成,这块地的价格估计比现在还不如”这句话,赶忙吞回肚里,偷瞥一眼肖驰的脸色。
肖驰垂着眼,正扒拉自己手上那串珠子,周身似乎有一种特殊的结界,将他同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祁凯也不确定对方反应过来没有,提了提神,一鼓作气地坑人:“反正你们现在愿意接手,也是提前为他们解决了一部分债务问题,银行再傻,也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
他说完之后忐忑地观望肖驰的反应,肖驰也不知道听没在听他说话,一直垂着眼,平静的像是一片掀不起波澜的海面。他突然出声:“那么交易过程迅驰是直接跟银行走?”
“当然不是了!”祁凯赶忙解释,“你不用担心,贷款肯定还是我们和齐清地产来负担的,但还款日期今年年底,还有一段呢。”
肖驰抬头看他的模样,祁凯目光闪烁,神情紧张,双眼下挂满青黑,显然是有什么极度焦躁的事情,让他很久都没能休息好。
“按照现在的情况,银行不会介意提前收回这笔贷款的。”肖驰问:“祁总拿这笔钱另有他用吧?”
祁凯看着猛然震了一下,表情都空白了几秒,但他随即反应了过来,强撑着装出了茫然的笑脸:“肖总在说什么呀,钱这个东西,趴在账面上不都越久越好么。”
肖驰锋利的目光以往只是格外锐利,此时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盯着祁凯尴尬的笑脸,手上的佛珠碰撞时还发出细微的声响,浑身散发出一种浩瀚的气质,沉甸甸镇在祁凯的身上。
双方无话可说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的时间,肖驰本来就不爱说话,一向巧舌如簧好出风头恨不能自己时刻处于人群焦点的祁凯也诡异地缄默着。
半晌之后,肖驰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绕出了桌子。
祁凯似乎在发呆,立刻回神,失声开口:“肖总……”
“让渡合同明天下午镇雄带人去迅驰签订就好。”肖驰的脚步没有因为他声音停顿,径直走到了门边,即将离开的时候,才忽然又转过头来,定定地凝视着祁凯的眼睛。
祁凯吓得停住了脚,他几乎以为肖驰又要打他一顿什么的。
“祁总。”但肖驰最终却只是开口,声音很低沉,像是寺庙每至傍晚就撞击出声的晚钟:“看在你母亲以前为肖妙做过裙子的份儿上,我劝您一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对方说完这话,在祁凯怔楞的反应里,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挑眉道:“对了。”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伸手递了过来:“劳烦您替我转告史总一句,没事儿别老做这些无用功。”
肖驰如同来时那样平静地离开了,整桌的山珍海味一口都没动。
生意似乎是谈成了,祁凯却一点儿也不高兴,他只是茫然地坐在这个偌大的包厢里,望着窗外清透的天色。
年后的燕市还笼罩在冬天的寒冷里,天地荒芜一片。
一道钟声钻进胸口里反复地嗡鸣。
祁凯突然眯着眼盯紧了一处地方,甚至起身凑近窗边去看。
饭店前落秃了叶的,仿佛已经枯死在了冬天的一株参天大树顶端,似乎冒出了一丁点嫩绿色的生机。
但那点颜色实在是太渺茫了,祁凯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疲倦。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没力气,疲倦地坐在沙发里,下意识拆开了肖驰让他转送给史南星的那个大信封。
入目的照片让他险些原地起跳,随即回忆起肖驰方才的话,他才猛然意识到搞到这堆照片的人恐怕就是史南星。
史南星知道林惊蛰跟肖驰的秘密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祁凯对此不得而知,但一瞬间似乎很多以往不理解的疑问都得到了解读。对方让自己去找私家侦探,安排公司的司机突然出省,此前还曾经想要找什么能进肖驰他父亲单位的人。
祁凯回家时看到正在跟自家爷爷下棋的史南星,一阵儿的头痛。
史南星立刻问他:“合作谈得怎么样?”
“成了。”祁凯在对方骤然亮起的目光中撑出了一个疲倦的笑脸,“我先上楼歇歇。”
他回到房间,拿着那册信封,站在原地迟疑许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拉开抽屉将信封放在了最里头。
史南星刚进门,便见祁凯正一脸放空地摊开四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因刚才的回答而激动着,上前追问:“别装死,赶紧把情况说说!”
祁凯叹了口气道:“谈成了,肖驰的意思是,明天我们就可以带人去迅驰签约。”
史南星难掩喜悦的神情里,犹豫了许久,祁凯还是小声问出了那个不敢开口的问题:“舅,要不我们就……让肖驰直接跟银行走程序吧?”
“你是不是有病?没这笔钱沙蓬那边怎么办?银行的贷款让江恰恰操心去,咱们至少年底再还。”史南星只觉得心头的一记重担终于放下了,松了口气,也在床上坐下,开口吩咐,“赶紧让公司的人开始准备。对了,赶紧联系江恰恰的,让她配合我们去银行走程序。”
肖驰在路上接到电话,祁凯最终还是决定让镇雄代替银行出面处理股份。
回到家后他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肖慎行,肖慎行拿着茶杯沉默了很久,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上楼。
肖驰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后,转身便去找林惊蛰。
林惊蛰正在同肖妙玩电脑,确切地说,这俩人正在商量肖妙投资网站那件事情。
林惊蛰惊讶于肖妙超前的眼光,不论盈亏,对方在这个年代就能想到投资网络行业,已经算是相当了不起的创举了。更何况网络创作领域在后世并非什么无人问津的冷板凳,伴随从pc到移动端的转变,这一行业反倒只会越来越热门。
时代的变迁往往更多呈现在普通民众的生活细节里,被更多人选择的,通常就是当下的赢家。这一年代的人们或许根本不会想到,当下这些极具影响力的报刊杂志,会在后世被更加迅捷的网络挤压进多么艰难的生存环境里。林惊蛰在生活中也是普通人里的一员,相比起念旧的生活方式,他更愿意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更加便利自己生活的新科技——他的新家里,曾经按部就班的普通液晶电视被数字电视取代,网络连接他从进入公寓大门起直至上床安睡的每一个步骤。电脑平板和智能手机完全取代了人们以往生活中百分之八十必须携带的东西,别说放在书架上非常难得和清闲时才有时间翻阅的纸质书籍了,他甚至连钱和钥匙都无需携带!
这些改变悄无声息就渗透入了他的生活细节,以至于令他如今回忆都想不起一个确切的时间。以往的他只是那一时代的服从者,但如今,他却成为了参与其中开创新世纪的一员!
肖妙的年纪说大不大,却也已经读了几年大学了,对方有意提前布置事业,林惊蛰绝对举双手赞成。因此上午肖驰走后,他非但没有离开,还留下来同肖妙深刻地谈话了一场,细细询问对方对投资创业的设想。
追问之下,他不由叹息着承认,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估计就没哪个是真正简单的。
他自己的妹妹沈甜甜虽然这辈子又乖又单纯又害羞,远不及上辈子和自己针锋相对时阴险狠辣,但小小年纪,前些天也跟自己谈起了投资和事业的话题。肖驰这个妹妹肖妙,看上去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似乎不染凡尘的模样,但说起商业规划,却也是一针见血,头头是道。
她们甚至在还没有资本进入的时候便已经架构起了一个完善的规则,且在全无利益的前提下便为论坛招揽了相当一批的产出者,肖妙调出那个论坛后台的数据给他看,人流量在当下的小论坛里已经是相当可观了。
论坛是发帖形式的,绿油油的色泽和排版林惊蛰也搞不懂,首页几个比较热的帖子似乎就是当下比较受欢迎的几本书,林惊蛰觉得书名看上去都怪怪的,眯着眼想要看明白名字后头缀着的小字,肖妙却立刻红着脸切开了界面。
“惊蛰哥。”肖妙红着脸细声细气地问他,“你觉得我们的这个论坛怎么样?”
肖驰那边她是绝对不敢开口去问的,肖驰也绝没有她惊蛰哥那么傻白甜,一定会点开帖子看里头的内容,他什么时候看完肖妙什么时候就得挨打。
林惊蛰原本对内容的好奇立刻被这个原本气质清冷的妹妹难得依赖和信任的目光引开了,他心中对这个几乎与自己当下同龄的小姑娘油然生出一股父爱。他慈祥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很好,放心大胆地去做吧,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对独立的事业那么有热情,我一定支持你。”
肖妙这还是第一次直接从旁人口中听到鼓励,脸越发红了,小声道:“可是惊蛰哥,我们网站的前期资金还没有着落呢。”
林惊蛰问:“还差多少?”
肖妙忐忑地回答:“还差……一百万。”
她刚才就为这一百万给肖驰揍得够呛,林惊蛰却直接一挥手:“你们回去写个短期发展的策划案出来,下回交给我,只要你们有恒心有毅力,这笔钱我可以投资给你们!”
这可是妹妹啊,跟甜甜一样又乖又软的妹妹,别说一百万了,哪怕要的是一千万又如何?想要什么东西?买买买!
他一时又想到离开沈家前沈甜甜撒娇耍赖说自己是坏哥哥臭哥哥都不肯抽时间带她出玩儿的话,心中一阵的惭愧,心说过几天抽出空来,一定要带甜甜出去买几身漂亮的新衣服才行,到时候综合楼商场建好,要不然直接给小姑娘办张不限额的卡吧?不不不,这太局限了,不如直接给甜甜成立一个零花钱基金!
好主意!
林惊蛰为自己设想里沈甜甜小麻雀一样蹦跳欢呼的模样露出了欣慰的神情,一旁的肖妙却已然呆滞了。
一百万啊!!!
林惊蛰刚才那是……答应了?
我靠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为什么那么虚幻啊?
肖妙从来只听说沈甜甜在那炫耀哥哥又买这个又买那个给了多少钱又答应了做什么,自己的人生中却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不由分说宠溺的时刻。难以言说的爽感顺着脚后跟爬上头皮,她终于意识到沈甜甜过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生了!
好他妈羡慕啊!!!
肖妙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拼命忍耐着,眼眶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惊蛰哥……哥……”
林惊蛰回过神来,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要哭,立刻吓了一跳,拿纸巾擦她的眼泪。
他只当肖妙被自己刚才的告诫吓到了,赶忙温声安抚:“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亏本了也不要有压力,第一次做生意嘛摔点跟头都难免的。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以后就不能随随便便因为什么困难选择放弃,一定要坚持下去才行……”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越发让肖妙直观感受到自己从前所过的非人生活,一时间对沈甜甜的羡慕和对自己的委屈尽数涌现了出来,她扑向林惊蛰宽广的怀抱,几乎想要借此大哭一场。
但正在此时,房间的大门被一把推开了。
一股熟悉的气息和气势从缝隙中涌进屋里,肖驰面无表情地进来,然后一伸手——
拉住肖妙的领口,丢到了一边。
下一秒他将林惊蛰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一把抱住,头埋在林惊蛰的脑袋边上,奋力地呼吸。
察觉他情绪不太对,林惊蛰赶忙将他抱住,一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后,为他梳理气息,然后小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跟我说说?”
肖驰一路回来沉重的心情终于被他清朗的声音驱散开,如同浓雾后热烈的阳光冒了出来,他长叹一声,这事儿不能跟林惊蛰说,知道了对对方没好处,太危险了。因此他只有沉默着摇了摇头。
林惊蛰于是便不追问了,只沉默着拥住肖驰,给对方无声的支持。
肖妙被哥哥刚才那一把差点抛上半空,摔进床上懵逼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得一下跃起,什么感动啊悲伤的情绪都忘了,气哼哼地看着面前人高马大偏偏抱着林惊蛰疑似撒娇的肖驰——
这什么哥哥啊!
真的越看越假冒伪劣!
她气哼哼起爬起来,拉着肖驰的袖子扯了扯,扯不开。
肖妙气急败坏地踹了哥哥脚后跟一脚,仍旧没得到回应,只是几秒之后,肖驰的声音从林惊蛰的颈窝里传了出来,又低又冷:“你再踹一脚试试?”
被挡住视线的林惊蛰:“???”
肖驰从林惊蛰的怀抱里直起身来,方才阴郁的情绪已经好转了不少,非常奸诈地跟林惊蛰告状:“她刚才踢我。”
林惊蛰惊讶地看了眼红着脸站在旁边清冷又乖巧的肖妙,刚想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好哇!居然还告状!真是太臭不要脸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肖妙便一个飞身扑到哥哥背上踢打起来:“你这个臭哥哥!!你这个大坏蛋!!!”
“再说一遍?!”肖驰表情一变,立刻转身掐着肖妙的脖子将对方按进了软软的床铺里,胳膊一伸便将肖妙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另一手把肖妙绑得整齐的马尾解开了,揉得乱七八糟,“再说一遍?你有胆再说一遍?!”
“啊啊啊啊啊啊啊!!!!”肖妙崩溃地尖叫着扭头张嘴去咬哥哥的手。
林惊蛰目瞪口呆:“……”
他在旁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回神扑上去抓肖驰的手,对向来成熟稳重的肖驰突如其来的幼稚举止难以置信:“你你你你……你这么大高个,当哥哥的,怎么能欺负妙妙……”
肖驰眯着眼抬手掐住肖妙的脸颊一挤,将肖妙姣好的五官挤成了一个猪脸,仰着头目光由上至下睥睨地落下,在林惊蛰劝架的动作里身躯纹丝不动,仿佛一个威武的铁血真汉子!
他冷哼一声:“我就要欺负她!”
林惊蛰:“……”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掰开了肖驰的手,肖妙一个咕嘟就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跑开躲到了林惊蛰的身后。
肖驰隔空喊话:“你出来!”
肖妙的大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我不!你才不是我哥!”
肖驰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微挑起:“哦?”
肖妙被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鸡窝似的顶在脑袋上,一见他这个表情吓得肝都颤抖了,大叫一声:“惊蛰哥!!!”
林惊蛰立刻舍身护住肖妙,不赞同地看着肖驰:“你差不多行了。”
有他挡着,肖驰果然不动手,接收到妹妹在林惊蛰视线死角里朝自己递来的同可怜兮兮的嗓音截然不同的得意目光,肖驰抱臂看了片刻,突然朝林惊蛰伸手:“不打了,走,我带你去我书房,给你看几本漫画。”
“……”肖妙的表情一点点僵住了,对上林惊蛰回头递来的疑惑目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着林惊蛰牵着肖驰的手作势离开,她的嘴唇翕动了起来,在前方两道身影即将靠近大门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爸!哥欺负我!!!”肖妙抹着眼泪出去告状了,听到屋里的响动从书房里出来一探究竟的肖慎行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目光从女儿乱七八糟的头发上转开,又落在林惊蛰跟肖驰交握的双手上。
他脑仁一阵发疼,但原本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有关祁凯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大院孩子一意孤行走上歧路的沉重现实却逐渐被眼前这一团乱的场景驱散了来,变成了比起发愁反倒更让人甜蜜的生活琐碎。肖驰和肖妙从小打到大,闹起来不是一次两次了,肖妙打不过通常就会朝他或者妈妈告状,因此肖慎行也例行教训了一声儿子:“不像话!那么大人了还不知道让着妹妹一点!”
肖驰若无其事地转开脸,肖爸爸把目光从屋里两个男孩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上拔开,复杂地叹了口气,看着肖妙朝林惊蛰噘着嘴撒娇告状的模样。
他摇摇头转身下了楼,在楼梯口撞上了妻子,于姝鸳收回望着孩子们的目光,与他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肖慎行回以屈服的叹息。
“这孩子。”于姝鸳说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看上去又好气又好笑的,扯着嗓子朝楼道里喊了一声,“别闹了!快下来吃饭!”
肖妙朝哥哥翻了个白眼,用手指梳了梳头发,摸出兜里的水晶小皇冠戴上,恢复了平日里脊背挺直端庄平静的模样出去了。
“你看,被你爸爸骂了吧。”林惊蛰也瞪了肖驰一眼,但无奈并不舍得指责对方,顿了顿只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句,又因为对方刚才反常的低落关切询问,“还好吧?”
肖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轻松多了。”
什么毛病?跟妹妹打完架还被爸爸训斥,完事儿之后心情反倒那么好。
林惊蛰对此绝对是无法理解的,但肖驰愉悦之后便变得格外的粘人,下楼时林惊蛰有些不好意思地挣了挣交握的手:“你差不多一点,叔叔阿姨都在楼下呢。”
毕竟是两个男人在一起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顾念着老人家的想法,林惊蛰在肖家一般很少跟肖驰表现太出格的亲密。肖驰以往虽然不满意但都也给予配合,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非但不松手,还直接在楼梯上抱住林惊蛰,凑近亲吻了起来。
意识到对方今天大概是遇上什么触动很大的事情了,林惊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脱,肖驰复杂的情绪透过火热的唇舌尽数涌进了身体,林惊蛰启齿接纳,并耐心地安抚他。
第二遍想叫他们下楼吃饭的肖妈妈半晌后还是沉默地走了.
饭桌上,夫妇俩的表情都很复杂,肖驰浑然不觉一般,全程都在为林惊蛰夹菜。
肖妙今天也很反常,不同于平常食不言寝不语的安静模样,她跟哥哥比赛似的给林惊蛰夹,为了同一颗肉丸,兄妹俩的筷子还起了片刻的争端。
“……”肖爸爸原本低头只是沉默地喝着汤,不知为何突然来了一句,“这都三月份了。”
肖妈妈啊了一声,也道:“是啊,三月了。”
“三月怎么了?”老太太放下筷子掐指算算,“你上次给我收起来那个瑞士巧克力的保质期快到了吧?”
“……”肖慎行头疼地朝自家母亲道,“妈您就别……”
见婆婆似乎有借着勤俭节约的理由据理力争的倾向,于姝鸳赶忙抢在那之前开口打断:“你俩的婚期要是在今年十一月,最近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准备了。我和肖驰他爸也得早点跟单位请假。”
她此言一出,整桌人都愣了,包括还惦记着自己巧克力的老太太。林惊蛰嘴里的饭都忘了嚼,匆忙吞下肚里,迟疑着也放下了碗。
于姝鸳的话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结什么婚?同性结婚在国内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他跟肖驰自己默默过日子不就好了?去年第一次吃饭时说到结婚这个话题,他还以为肖家人是在开玩笑。
肖驰却点了点头:“是差不多了,请柬和场地都需要提前一点约。”
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喜酒能在燕市饭店摆吗?我记得他们家的红糖糕可好吃了。”
肖爸爸硬着心肠没有理会自己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的请求,他严肃地和妻子开始商量宴请宾客的话题。
等……等等……
林惊蛰在之后肖驰也开始加入的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中忍不住开口打断:“不是……结婚是怎么回事?”
肖妈妈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你之前不是都答应了吗?就去年来见我们的时候。”
林惊蛰一阵莫名其妙:“可是……我跟肖驰……我俩那什么……”
他说半天也没说明白,一桌人都迷茫地看着他。
林惊蛰一咬牙到底说出来了:“我们两个男的……没法领结婚证吧?”
“当然不能领了!”肖妈妈一副你真是没有常识的表情,“就是摆个酒啊。”
林惊蛰头皮都麻了:“还要通知客人来吗?我们两个男人……他们不会……”
肖爸爸总算听明白了他隐晦的意思,眉头猛地皱了起来:“他们什么?肖驰又不从政,有什么可怕的?我倒看看谁敢在外头乱说,我弄死他……”
肖妈妈赶紧打断了丈夫越说越够呛的内容,柔声解释:“结婚证都是次要的,但酒一定要摆,你俩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没名没分地过,这是我对我儿子婚姻最基本的要求。”
这家人的逻辑似乎和自己一直以来接受的社会规则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林惊蛰对上她认真而坚韧的表情,半晌没说出话来。
肖妙撂下筷子坐在一旁叹息——
真是白瞎了。
白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