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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肖驰的目光还在瞥进来, 与一脸尴尬正在狂笑的胡少峰不同, 他平静的好像大家只是在这友好叙旧。
林惊蛰觉得他一定是命中带煞,所以每次碰面, 才都会克得自己一堆三灾八难。
车后头那闪烁的灯光近了,交警把警笛也拉了起来,骤起的声响让所有人都瞥去了一眼,方文浩趴椅子上打了个嗝,胡少锋一声卧槽。
林惊蛰叹了口气, 无奈地搓了把脸, 在那回忆无证驾驶当代是个什么处罚。窗外此时一道人影靠近,肖驰大概看出他面露难色, 微弯腰探头问:“撞伤了?”
“没。”林惊蛰横了他一眼,非常不想,但还是难起启齿地说,“我没驾照。”
肖驰愣了一下。
还在原地骂骂咧咧交警怎么这么眼尖大半夜还在这鸟不拉屎的街道巡逻的胡少峰肩上猛然袭来一股大力, 他茫然地随波逐流着, 声音戛然而止,肖驰迅速将驾驶座车门打开把林惊蛰拽了出来同时将一脸懵逼的他推了进去。
胡少峰咚的一下跌倒在驾驶座里, 后头传来方文浩醉醺醺的打嗝声, 呜啦啦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
他:“???”
夜色下这一幕看起来有点像是肢体冲突, 原本还有段距离的交警见状猛然加快了速度, 停下摩托车跨步快跑过来, 伸着手制止:“哎!!哎!!干什么呢!都给我住手!”
肖驰顺手将林惊蛰朝后面一拨, 指着还没来得及关闭的车门里的胡少峰一脸认真朝交警道:“他撞了我车。”
胡少峰:“!!!”
林惊蛰:“……”
方文浩:“嗝。”
肖驰朝车内面无表情投以视线, 胡少峰收回目光,复杂地抹了把脸:“啊,我撞的。”
“嘎嘎。”方文浩烂醉着拍了他肩膀一下,“傻逼。”
交警分开两拨人,神情凝重地后退看了眼车撞击的位置,发现并不严重,松了口气。
只是两辆车都价格不菲,他也不敢懈怠,便拿出小本本一边抄录现场情况一边道:“前车谁开的?”
肖驰平静背锅:“我。”
“都把驾驶证拿出来!”
肖驰好脾气地回去开越野门,胡少峰木然片刻,也迈步下车,交警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拿驾照!”
胡少峰没好气地回答完,快跑了几步,打开越野驾驶室的门将驾照翻出来了。
交警:“???”
这会儿他也清醒过来了,并肖驰一起把驾照交给交警后,便恢复了往常嬉皮笑脸的模样:“您别当真,这都自家哥们闹着玩的,没什么纠纷,我们私了就行。”
确认过证件无误,人员也没伤亡,交警心说这这帮年轻人是不是有病啊,那么贵的车开路上互相撞。不过他也乐见大事化小,听胡少峰这样说,便将征询的目光投给肖驰。
肖驰微微点头:“我没意见。”
“行,那你们自己妥善解决,别堵路上了,赶紧开走!”
肖驰给了胡少峰一个眼神,然后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拽着林惊蛰的胳膊拖回越野,塞副驾驶,关门。
交警在原地虎视眈眈看着他们,最后还朝同样发动汽车的胡少峰重点叮嘱了一声:“下次一定要保持安全距离,你们这种行为太危险了!是对自己和他人的不负责任!”
“哎!”胡少峰看前头自己爱车居然真的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开走了,车屁股上的保险杠还一晃一晃的,他苦涩地握着方向盘点头,“我记着了,一辈子都不忘。”
然后在交警盯着他吊儿郎当模样的很不放心的眼神里憋屈地踩下了油门。
肖驰朝后视镜看了一眼,胡少峰不服气拼命闪灯,他平静地忽略了发小的愤怒,朝副驾靠着车窗休息的林惊蛰道:“不好意思。”
车里长久的寂静终于被打破,林惊蛰斜去目光,这道的是哪回的歉?
肖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英挺的五官沉在朦胧的夜色下,捉摸不透。
“胡少峰有病,他开始以为开车的是方文浩。”肖驰道,“方文浩的车他会拉去修的,你以后习惯就好。”
谁他妈想习惯神经病啊我天,林惊蛰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行了,靠边停吧,他灯闪得我眼睛疼。”
肖驰皱着眉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降下车窗迅速摸了个放在驾驶台上的BP机朝后丢去。
后头跟车闪烁的灯光停了,夜风里传来一声:“肖驰我艹你大爷!”
肖驰摇回车窗,一脸平静:“你去哪?我送你。”
林惊蛰:“……”
林惊蛰脑袋疼:“……到燕大金融学院就好。”
车停下后他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一直尾随的胡少峰也分毫不差地停了车,林惊蛰看到前挡风上已经裂开了如同蜘网一般的裂纹,但这些远没有胡少峰撕心裂肺的嚎叫惊人。
“啊啊啊啊啊!!”胡少峰一边下车一边疯狂抖动同时迅速解开花衬衫的钮扣,“丫吐我一身!!!”
方文浩跌跌撞撞拉开车门奔了出来,歪歪斜斜贴他身上:“呕——”
林惊蛰眉头一跳,赶忙绕到副驾驶打开门寻找,所幸那个信封被撞击的惯性抛到了最内侧,安然无恙,他捡回来关闭车门,便听那边已经吵了起来。
胡少峰一边拼命推方文浩卖力凑过来眼看还想吐的脸一边质问肖驰:“这车明明不是我开的!”
肖驰倚着越野抛钥匙:“事儿是不是你惹的?”
“……”胡少峰挂着满身的呕吐物陷入了深深的自我质疑,“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肖驰不理他,目光在林惊蛰拿手里的文件袋上扫了一眼,他取下绕在手腕上的串珠,捏在手里盘玩。
这个点钟的学院大门外十分安静,只有少数路过的学生,在看到开着车灯撞得乱七八糟的红色轿车后也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躲开了。
林惊蛰朝方文浩走去,对胡少峰道:“给我吧。”
胡少峰没松手,朝后退了一步,吐完之后方文浩整个人都安静地趴在他肩膀上:“干嘛?”
“方文浩不住宿舍,让胡少峰送他回家就行,车就停这我们明天会拉去修,你进去吧。”肖驰在后头说。
林惊蛰有点不放心,但又知道方文浩和胡少峰发小的关系,这俩人现在看来关系好像也没坏到方文浩说的你死我活的份上,燕市大学宿舍楼的条件比较糟心,林惊蛰想了一下:“那我明天去看他。”
胡少峰扶着已经陷入昏睡的方文浩,肖驰站直身体看了眼手表:“我送你。”
“不用了。”林惊蛰回绝后迅速朝大门走去,但背后肖驰还是跟了上来。
学院围墙内有大片的绿化和树丛,入夜后十分安静,跑道上稀稀拉拉有几对情侣约会,但越往里越幽静。
肖驰个高腿长,迅速追了上来,在后背两手一伸,那串佛珠就跟套索似的套住了林惊蛰的脖子。
林惊蛰抓着串珠,才发现那些珠子表面有些凹凸的痕迹,他转身朝后头这个全然看不出上次酒店碰面时的成熟气度的神经病投以锋利的视线。
肖驰把串珠叠了两叠,幼稚地捏在手上戳了下他的脸:“我都没生气了,你气到现在,不至于吧?”
林惊蛰对他的理直气壮瞠目结舌:“你生气?!你还生气?”
“啊!”肖驰额头上维持了一天造型的卷毛又落了几缕下来,形容和双方第一次碰面时颇有些相似,“你那一脚踢得有多重自己有数么?”
他可有数极了,为这一脚又是看病又是吃药的还特出国了好几趟!
“还有!”他又抬手展示出自己的手背来,“这块还青的,你看。”
当时被掐完真是可疼可疼了!
林惊蛰下意识顺着他的展示看去,可惜昏暗的夜色下他实在没法从那那双修长的大手上看出什么创伤,不过他确实记得上次握手的时候自己狠狠掐了对方一把,因此无语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也算恩怨两清了,你掐了我一把又踢了我一脚,不吃亏吧?大家没必要这样杀气腾腾。”肖驰垂首看他,“而且我也不喜欢男的。”
林惊蛰对上他在夜色中亮晶晶的目光,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喜欢吗?你是不是有病啊?!”
肖驰面露疑惑,沉默的样子看起来可靠极了,林惊蛰终于意识到了他和胡少峰为什么会是朋友,放弃交流转身就走。
后头哗啦啦一阵响,头顶一晃,肖驰又用套珠子的方式阻止他离开,林惊蛰第二次被套,几乎要气死,今晚他是跟两个神经杠上了吗?!
又是开车被撞又是前仇宿怨,正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就势抓住佛珠用力一拽,同时抬手掐住肖驰的手腕狠狠一扭,在对方猝不及防之下一把将珠子夺到手里,然后后退一步,肘击!
手肘一声闷响撞在肖驰的肚子上,肖驰闷哼一声,被击退的同时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后退两步,踩进草地里,后背撞上一颗大树。
林惊蛰被带着跌倒进他的怀里,又嗅到那股似曾相识的沉香味儿,举拳又要揍,这次被肖驰眼疾手快拦住了。
肖驰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胳膊扣在他的腰上,两人紧紧相贴,僵持了两秒,都有些火气,眼见战争又要爆发——
“啊!!!!”
树丛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才响起就被急促地掐断了,一对情侣狼狈地从里头钻了出来,衣裳还有些凌乱。面含□□的姑娘显然被吓得不轻,惊叫过后一脸的愤怒,她男友正想谴责肖驰这种不按照校园情侣默认公约条例出牌的行为,定睛一看,顿时愣住。
四双眼睛视线交汇。
肖驰的状态一瞬间转变得高不可攀,射去的锋利视线有如刀剑。
林惊蛰被搂在他的怀里,双方一手相牵,躯体紧密相贴。
两人虽然各自身高有些差距,但即便相对矮些的林惊蛰都已经突破了一米七五的大关,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对平均身高一米六的情侣。
“QAQ不好意思打扰了。”一米六几的男方在心中骂了声狗男男伤风败俗,却又生怕撞破对方的好事被打,匆匆认怂过后,拉着女朋友飞也似的跑了。
望着这一双离开的背影,林惊蛰和肖驰一时都陷入沉默,原本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悄无声息地消散了,迟滞片刻后,林惊蛰挣脱了一下。
肖驰顺势松开他,面对旁人时冷淡的表情垮了下来,他捂着被林惊蛰肘击到的腹部嘶了口气。
林惊蛰想起刚才那句“不好意思打扰了”,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他将手上那串佛珠丢到肖驰怀中,指着道路的另一头疲惫地驱赶:“你赶紧走。”
肖驰被揍得有点疼,他回忆着刚才抓在手中那细瘦得好像一折就断的胳膊,实在想象不出里头哪里有空间蕴含如此大的力量?
他倒不是真打不过林惊蛰,但还手的性质就变了,肖驰莫名不想搞坏两人的关系。
不过再次挨打他心里还是有点窝火,更何况林惊蛰还那么用力,一点都不给面子,好像是非常真心地想要打自己似的!还有刚才那对不像话的小情侣,都快熄灯了还出来约什么会!他很烦躁地迁怒了一下刚才那对毫无眼色的野鸳鸯,接住佛珠,展开,抬手一抛,将这串珠子重新抛挂到了林惊蛰的脖子上。
手指朝面无表情的林惊蛰点了点,他捂着肚子离开,临走前为了表示自己很不高兴,还放了句狠话:“你等着。”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林惊蛰简直啼笑皆非。
他抬头看了眼月色,今天这是水逆吧?
又抬手摘下脖子上那串不短的佛珠,小颗粒的木球上每一刻都镌刻了细若寒毛蚂蚁大小的经卷,林惊蛰看不太懂,却能从木头散发出的和肖驰相似的沉静香气以及上头被把玩多年才会生出的油润包浆感受到当中的价值不菲。
他喊了一声:“你东西忘了!”
肖驰并不搭理,他生气了!
出来后他格外嫌弃地看着扶着方文浩正背靠车门抽烟的胡少峰。
胡少峰赶忙把烟熄灭,又小心将死沉死沉的方文浩扛上高底盘越野车后座,让他侧躺着,自己绕了一圈跑到副驾驶。
肖驰探身将他才打开的车门关上:“坐后头去。”
胡少峰有点害怕方文浩又吐他一身,却也心知自家发小的各种怪癖,只好听从,上车后他把坐得不舒服到处挪动的方文浩的脑袋搬自己腿上,从车里的镜子里小心打量肖驰越发冷硬的神情。
他不敢多话,琢磨着对方这是不是真生气了,刚才好像还没有啊,还特有耐心地要送林惊蛰进校区呢,莫非是两人起矛盾了?
这一晚上的破事儿全都是他给搅合出来的,胡少峰十分心虚,不敢求证,一双贼眼晃悠了半天才找到突破口。他盯着老友少见空旷的手腕,错愕出声:“你那串珠子哪儿去了?”
莫非是掉了?这就能解释对方的一身邪火了,肖驰跟着他奶奶信佛,从小就念珠不离身,最近带着的这串是他的心头好,顶级海黄,虽称不上多么贵重,但却是家里老人留下的东西,因为嫌弃他抽烟,肖驰连摸都没让他摸过。
这宝贝一丢,肖驰浑身的戾气就像是挣脱了镇压一般无孔不入地冒了出来,胡少峰思来想去,焦虑不安:“是不是弄丢了?我记得你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带着呢,晚上外头人不多,咱们就下车了这么几次,你赶紧掉头咱们回去找……”
“闭嘴。”肖驰喝断他的喋喋不休,目视前方打了一圈方向盘,将后保险杠都被撞掉的大越野开出了和他日常气质截然不同轰轰烈烈,额角落下的卷发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你明天去查个公司,叫‘始于地产’。现在看好方文浩,他要是再吐,我就把你们俩一起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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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浩隔天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校园里,像是对自己醉酒之后的一切毫无记忆,还特地来安抚林惊蛰:“不要担心,撞坏的车我已经让胡少峰那个傻X拖去修了,让他出钱!”
林惊蛰看着他乐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没把他吐了胡少峰一身这种事情说出来。
但开公司的事情他还没忘!说完车子,方文浩便转移重点,开始一心一意劝告林惊蛰不要冲动,贸然参加招标。
林惊蛰好言答应了,转头自己就开始发愁。看方文浩这个状态,显然是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更何况方文浩公司里那一堆乌烟瘴气的股东各怀心思,纠纷不断,也不是谈生意的好对象,现在公司开起来了,林惊蛰只缺一个能合作的队友。
始于地产的始于二字,取自于林惊蛰名中的隐喻,他有将这家公司当做商业起点的意愿,创立目的就和当初在申市时有所不同。
他对城市规划胸有成竹,但其实方文浩的提醒不无道理,地产行业,尤其是燕市的地产行业并不容易站稳脚跟,先不说商品房推动初期敢于涉水的竞争对手们那身后的背景,光只招标拿地的这个环节,就很够林惊蛰喝一壶。
任何时候最难赚的永远是第一桶金,缺少人脉,缺少门路,经济也不宽裕,除了对未来社会发展趋向的笃定外,林惊蛰几乎一无所有。他虽在申市股市里还压着三百万左右的资金,但这笔钱用来拿地却远远不够。
现如今的土地价格虽然不像后世动辄竞拍出几十上百亿的高价,但平均价值仍旧和林惊蛰现有的筹码有所差距。上一季度的燕市土地招标,也就是让方文浩铩羽而归的那次招标会上,方文浩看上但没拿到的那块前景被诸多对手看好的热门土地,最后的中标价就高达三千二百万。
从商品房正式进入市场之后,拿地的价格就开始飞涨,那场招标会上最便宜的那块土地由于位置太差几乎无人问津,就这,业内都还有人估算至少价值七百万呢。
三百来万看起来很多很多,但实际真的太不顶用了。
于此同时,肖驰留下的那串珠子也让他很是烦心,他本来想把这玩意儿丢掉了事的,可偏偏又因为重生这事儿有点信邪不敢乱来,只能随身携带着。这串珠看起来古朴厚重,似乎是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一百零八颗珠子每一颗上都刻着几乎快被把玩平整的经文,看起来价值不菲,林惊蛰心说自己拿着算怎么回事儿啊?可要说物归原主,又实在不想跟肖驰碰面。
他在课堂上发愁,手就摸进兜里,几天下来,已经开始经常无意识地捏着珠子扒拉了。
肖驰换了串菩提珠子的,捏起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胡少峰效率还成,很快带回了音讯——
“嘿你别说,嗅觉还挺敏锐啊,哪儿知道的这么家公司。”胡少峰翻着手里的资料一脸的惊奇,“手续是大虎那帮人办下来的,还过了方文浩的路子,法人林惊蛰?还交了下一次招标拍卖的申请资料?这不会是方文浩的障眼法,拿来对付我们的吧?”
“始于地产……”肖驰在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把正拨着的不太趁手的佛珠子换了边手,方文浩的猜测不无道理,但他莫名就觉得不太可能。
他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总不至于真是林惊蛰开的吧,他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胡少峰惯常以貌取人,因为林惊蛰无害的长相偏见根深蒂固,肖驰道:“你忘记我们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场合了?”
“交易室?!”胡少峰回忆起来,脸色也是一变,借由这个提醒立刻回忆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记得,申市交易所开市那天,林惊蛰几乎是和肖驰同一时间下的手,且都是毫不犹豫就抛出巨额资金,手段十分果决。肖驰那会儿留在申市看了两天盘,见形势不错,每天都在加资,最后投入了将近五百万,别的不说,上回竞标买地的钱至少是赚回来了。
肖驰的手段和眼光胡少峰从来不敢质疑,他深知道自己这个发小与世无争的表象下隐藏了怎样一个疯狂的灵魂,那么同样的,林惊蛰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他这么一想,竟然有些不寒而栗,毕竟同样的内里之外,林惊蛰婴儿肥都还没褪去的单纯无害表象,于他而言可比肖驰沉稳淡定的样子反差大得多。
肖驰翻阅了一下那叠文件,沉思片刻,那边胡少峰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好容易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又想到一件事情:“对了,你听说了没?祁凯最后还是被他爷爷给捞出来了,昨天回的燕市。”
肖驰目光落在文件上角林惊蛰的证件照上,平静地点了点头。
祁凯被捞出来这事儿不出他所料,毕竟祁老爷子还活着,势必不舍得让家里唯一的独苗蹲大狱里。
为了这棵独苗,祁老爷子放弃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肖驰记得自己父亲说起这个的时候,情绪兴奋的同时语气却全然掩饰不住的惋惜。
厉害了一辈子的人物最后竟折在了不成器的孙辈上,哪怕是竞争对手,听在心里也难免有些感触。合上文件,肖驰目光落在胡少峰身上,语气深沉:“他回燕市之后怎么样是他的事,可你要是再敢跟他混在一起,别怪我不给面子。”
“哎呀!”胡少峰想起自己眼馋祁凯“大生意”那段时间的心态,十分惭愧,“放心吧,我又不傻,躲他还来不及呢。”
肖驰微微点头,支着手臂斜靠进沙发里,八风不动地吩咐:“还有,准备一下,这几天约方文浩和……林惊蛰出来吃个饭。”
胡少峰脸色一变,有点别扭地说:“请他俩出来干嘛,我前几天才跟方文浩打过架,丫又他妈跑去跟我爸告状了,说我撞他车子。”
说着十分委屈地挽起袖子:“我爸好一顿打啊——”
肖驰不理会他的哀鸣,只点了点文件:“你刚才翻开看过没?猜没猜到始于地产交的资格申请里盯的是哪块地?”
胡少峰一愣,嘿呀一声,拍着大腿站了起来:“9号地不是在二中路那边吗?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鸟不拉屎地方,方文浩和林惊蛰是不是傻子啊?”
“我觉得他们不傻。”肖驰垂下眼,提出了一个胡少峰觉得不太可能的想法,“他们说不定得到什么消息了,总之大家互通有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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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浩收到BP机约饭消息的时候,林惊蛰已经赶到了梧桐大学,一小时之前,周海棠给他来了电话,告诉了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消息。
周爸爸被列入了郦云暖瓶厂最新一批的下岗工人名单里。
梧桐大学计算机系是新系,学生少宿舍楼新,学校还财大气粗地给寝室里拉了电话。
周海棠因为军训被晒得漆黑,跟邓麦都有得一拼了,看见林惊蛰,他少见的六神无主:“怎么办?惊蛰。”
寝室里的几个哥们都在安慰他,这年头下岗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学生的想象,大伙都十分同情他。
林惊蛰冷静地拍着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很奇怪,周父确实会下岗没错,但在他的记忆里绝不是这个时候。
“快一个月了,我爸妈一直瞒着,还是邓麦他爸说漏的嘴。”周海棠想起从自己到燕市以来父母每月定时汇来的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费,澎湃的愧疚几乎淹没他,他六神无主地捋了把头发,根本没法平静下来,只在口中叨念:“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高胜见他这样,只得叹了口气帮忙解释。
周父是一个月前下岗的,此前毫无预兆,消息出来的时候夫妇俩完全崩溃了。周母下岗之后,周家的经济几乎全靠周父一力支撑,这个变动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但每次和儿子通电话时,他们还是刻意隐藏了这个消息。
至于之所以会提前下岗,也是事出有因,问题就出在周家父母为了给周海棠上学借的那些钱上。
邓麦的父亲在电话里说,郦云暖瓶厂前些年拨款建了一幢福利分配房,今年差不多可以投入分配,周海棠的父母在暖瓶厂工作了很多年,都是最老的一批员工之一,又是双职工,可以说夫妻俩都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厂里,名额板上钉钉。
但僧多肉少,争斗不休,就连暖瓶厂厂长自家都有好几个亲戚等着分房。周家父母和厂长关系不太好,便成了被开刀的那批人,周母去年被下岗,就是厂长为削弱双职工的竞争力安排的。
周父为这件事情冲到厂长办公室拍桌子发了一通火,将厂长这一决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给暴露了出来,厂长颜面大失,本就想找他的麻烦,奈何周父作为老员工根基不浅,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这次为了周海棠上学,周父朝厂里好几个工友都借了钱,也不知如何运作的,便有人出面指认周父借钱的用处是为了拿去申市炒股。
在此前厂里安排周父去申市出过一回差,回来后他还和人喝酒时谈起过路过证券交易所时看到的盛况,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股票发展初期,许多对此不了解的人几乎将它当做洪水猛兽,群南也掀起了一场国企工人远赴申市炒股的热潮,以至于很多工厂一听工人炒股,便认定这是歪门邪道,直接开除。
对这个指认,周父几乎百口莫辩,下岗通知一出来,他和妻子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而那个指认他炒股的工友,也在此事之后凭借夫妻双职工的名额,分到了一套梦寐以求的房子。
周家夫妇万念俱灰,周海棠也同样,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父母给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居然是借来的,这个数目几乎等同于他父亲一年的工资。
也是第一次直面人心阴暗,那个指认他父亲炒股的工友,在此前与他父亲关系十分亲密,时常把酒言欢,可却能为一套房子就翻翻脸不认人。
高胜对这件事里的许多参与者十分愤怒:“真的太过分了!”
林惊蛰听完之后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波澜,毕竟对他而言周父下岗只是迟早的事。国企绩效一日不如一日,就连钢铁煤矿都是如此,更何况小小一个生产暖瓶的工厂呢?
一套国企的福利房,远在郦云,没有产权,连后世升值都升不到普通商品房的水平线,有什么可稀罕的?
想到后世下岗后周父的下场,提早一些离开那个地方,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周父周母现在住的地方是暖瓶厂的职工宿舍,下岗之后厂长迅速走程序让夫妇俩搬了出来,现如今无家可归的周家夫妇正借住在邓麦家里,到处找房子。
周海棠好像经由这件事情一下成熟了,他竟然没有胡乱说什么不读书之类的话,而是打电话朝父母斩钉截铁地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浪费你们借来的钱。”
林惊蛰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有点欣慰,电话那头的周家夫妇明显也为此松了口气,他们深知儿子的性格,之所以隐瞒自己下岗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儿子会犯犟冲动,现在听他还愿意好好念书,顿时放心了不少。
周父道:“爸爸妈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要你好好念书,我砸锅卖铁都会供你上学!”
周海棠道:“上个月你们给我寄的生活费我还没花完,明天我就去汇给你们,爸,以后不用给我生活费了,燕市这里大学生也可以找工作,我自己会赚钱的!”
周父很不赞同:“你好好读你的书比什么都重要,给你付学费不是为了让你去打工的,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钱也不要汇给我们,我们自己会找到工作的。”
又道:“前几天你高叔叔听到消息来电话了,他告诉我省城的工地工资很高,有时候一天有二三十块,我已经决定了,和你妈这周末就动身去找他。”
这年头一天二三十块的工资完全是超高收入,周父显然对此充满期待,林惊蛰却听得悚然一惊。
他绝不会记错,上辈子周父就是在工地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的,钢筋穿透身体,死状凄惨到医院都不敢给家属看望。周海棠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了时空扎进他的耳朵里,林惊蛰一下站直。
父子俩聊完天后,他安慰周海棠别多想好好休息,离开学校后找到传达室拨通了那个刚才记下来的电话。
周父疑惑地接起来:“喂?”
“周叔叔,是我,惊蛰。”
周父意外地问:“惊蛰?刚才不是刚挂电话吗?怎么了?”
“周叔叔,您能来燕市一趟吗,最好带着阿姨一起。”
周父有点为难:“你跟周海棠说,我们真的没有问题,去燕市还是算了,郦云过去车费多贵啊。”
林惊蛰压低声音道:“是这样,周叔叔,海棠他情绪有点不对,我现在是在外面给您打的电话,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跟您说。”
周父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他怎么了?电话里听起来不还好好的么?”
“您最好带着阿姨来燕市劝劝他吧,路费有问题的话我可以打给你。”林惊蛰竭尽所能地危言耸听着,“您别直接电话里问他,我怕他会干傻事。”
周父一下被吓住了,那头兵荒马乱着,随即周母的声音交替他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满含焦虑:“惊蛰,你可要看着他啊,别让他胡来!阿姨叔叔这就去买车票!”
周海棠的倔驴脾气太容易走极端,就如同上辈子他能如此坚决放弃学业混进黑帮那样,这是个认定一条道就会走到黑的傻孩子,很明显周家父母也深知这一点,丝毫不怀疑林惊蛰话语的真实性。他俩拒绝了林惊蛰汇钱的意思,只说自己身上还有,就打电话这会儿功夫,平常表现得对儿子尤其不耐烦的周爸爸已经狂奔出门去买车票了。
安抚好周妈妈的情绪,向对方保证好自己一定会看好周海棠,林惊蛰挂断电话后,算了下时间。
周家父母明显不会去坐飞机,那郦云来燕市路上走走停停就少说要二三十个小时,倘若今晚或者明天启程,周父周母最迟后天或大后天就能抵达。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变动,林惊蛰实在不敢确定提早去工地工作的周爸爸是否还会遭遇那场意外,但他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止对方去打这一天二三十块的高薪工作。
毕竟不去工地打工,他们能干什么呢?这年头工厂工作是分配的,在这个单纯的环境里接受老套的教育一辈子,周家父母的循规蹈矩早已经刻入骨髓。安安静静、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他们一定不会明白,这年头稍微大胆一点出来单干的个体户们收入有多么丰厚。
隔着电话,林惊蛰就算是费尽口舌也不可能跟他们说明白,但昂贵的路费注定了这对夫妇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燕市。
林惊蛰挂断电话后,在心里有一点点负罪感,就凭他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他保证周家夫妇绝对不敢打电话询问周海棠根由,因此来到燕市的这一路,他俩注定要担惊受怕几十个小时了。
嗨——
林惊蛰甩着手里的那串珠子敲敲大门又敲敲栏杆,一路听着响回到寝室,他斜倚在大门口看着屋里周海棠认真看书的背影,在心中愧疚地说——
哥们,对不住了,你怕是要挨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