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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承安笃定徐峥不会应召。
他虽还未揣摩透徐峥在这一桩舞弊案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但若说他全然无辜,卢天禄又未免死得太冤枉。
不然徐峥为何匆匆来一趟书房,听闻宿抚不在,又立刻拂袖而去——
宿抚虽然不是什么精于朝政,循规蹈矩的皇帝,至少不太会给臣子添乱,他与应承安出宫,不会不知会内阁,说明去向,徐峥故作不知地走这一遭,究竟是做戏给群情激愤的朝臣看,还是给宿抚看?
应承安在心中揣摩了一下,觉得更可能是演给宿抚看。
如此推断,徐峥必然另有目的要掩盖:
比如卢天禄之死。
如果没有意外,无论仵作在怎样验察,都只能得出卢天禄是死于自缢的结果,然而这位礼部尚书是惜命之人,不会无故就死,只能是有人与他说了什么,诱导或逼迫他自尽。
若他再多想一些,舞弊案发当晚,在被封锁的礼部中死于非命的官员中是否与卢天禄之死出自同一人的手笔?与徐峥又是什么关联?
应承安隐隐抓到了其中脉络,他正要直起身取来纸笔梳理思绪,冷不防手腕被宿抚握住,动作不由一顿。
新皇掌心中有些汗意,这点热气比屋中的地龙烧得更旺,一握之下宛如滚烫的沸水浇到冷铁上,叫应承安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遭了什么惨无人道的酷刑。
他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才定下神低头看向宿抚,指尖不自然地屈起,半晌没能从紧绷中松懈下来。
“以徐首辅老辣,便是推辞不来,也不会留下话柄。”宿抚小声劝他道,“承安何必把话说得这样绝?”
应承安不知为何从宿抚的语气中听出了关切之意,他颇觉莫名与可笑,但又有些惊惧,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应承安蓦地一挣,急切地甩脱宿抚的手,慌不择路地接连向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撞到书架,发出一声闷响,才堪堪驻足,不知疼痛似的挺直了脊背,抿唇沉默了片刻。
宿抚却没有看他,而是吩咐禁卫道:“去看看徐相在何处,若手中无事便召来。”
禁卫领命退去,他这才转头看向应承安。
应承安几乎躲到了书架投下的阴影中,面容被遮掩住,神色晦涩未明。
宿抚思索了一下,不明白应承安身上发生了什么,叫他对自己避之如虎,甚至胜过那些荒唐时日。
他竭力搜寻应承安的视线,却一无所获。
宿抚失落地将目光转到阶下候着的几名臣子身上,将几人官职与姓名一一辨认出来,才问道:“诸卿为何事求见?”
祭祀社稷不久后新皇就称病罢朝,除了几名心腹和重臣,少有受召见之时。
再之后连书房问政都是应承安代而为之,像大理寺卿这种期盼任期内不要因为公务被皇帝召见的臣子更是连见上一面的机会也无,这还是月余以来第一次见到宿抚。
太医院的脉案虽不可见,单闻这满屋的药味,称病大约是真的。
大理寺卿不免走了一会儿神,杨砚之上前答话时才猛地一惊,重新集中了注意力。
杨砚之答道:“臣有两事奏禀,一是今冬天寒雪重,恐毁民生,请议论,二是卢尚书身后事。宫中并非停灵之所”
应承安站在一旁听了片刻君臣奏对,抬眸望了白日里出门前被宿抚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平海剑一眼,突然兴味索然,转身绕过书架进了隔间,只从书架上顺走了一支细羊毫。
宿抚大概是有了猜测,处置得还算有章法,以他往日应对朝廷倾轧的水准来看,这般处理已经算得上大有进益。
因此应承安没有再强行插手,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宿抚有条不紊的吩咐,一面拆了床头的涌泉,拿出装水的容器放在窗前的方桌上,拖来一个软垫坐下,提笔蘸了水,忖度一下,在桌上写:“诱杀卢天禄者与徐峥相识。”
房梁上的禁卫探出头来,屋中干燥,水痕消失得飞快,实在是看不清桌上字迹,犹豫片刻,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踮着脚凑到应承安身边,探头探脑地看他究竟在写什么。
应承安并不在意禁卫的窥视,他臂肘搭在桌沿,手腕悬空,提笔停在桌面上空,若有所思地看着被禁卫跳下来时震得微微泛起波澜的水面,片刻后又写:“礼部杀人者为世家所豢鹰犬。”
从杀人术中分辨刺客出处不是应承安所长,他想到此处,颇有些想念兰臣,片刻后收敛心思,重新沾了水写道:“此二者当为同一人。”
禁卫站在一旁运笔如飞,应承安听到他笔走龙蛇时发出的响动,抬头瞥了一眼,低声道:“纸墨给我。”
他捏去细羊毫笔尖的水,沾满一管浓墨,接着禁卫那列袖珍小字往下书写:“刺客于雁探管控下进出礼部自如,礼部官员不警惕其人,行走宫中亦无人盘问,官在正四品上,实权实职,或翰林院中人。”
禁卫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在写些什么,不免有些诧异。
这种刑名上的功夫怎么看都不像一介亡国君该会的,但他又说不清亡国君应该会什么,只好把疑惑压在心底,默不作声地把纸上字迹记下。
应承安沉吟片刻,示意禁卫附耳过来:“有人能在对宫中情况不甚熟悉的情况下,避开巡逻禁军,从内阁潜入至书房左近吗?”
禁卫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应承安划去心中的一个猜测,又问他:“若对禁军的路线了如指掌”
禁卫低声道:“禁军行走路线一日一换,各人直到上值前才知晓今日防区,能在这之前看到全部路线的不到十人,禁军当日值守的卫长往上至殷统领,雁探司两位副使和宫中司库。”
应承安听他说到“殷统领”时已经迟疑了一下,再听“雁探司副使”连眉头也皱了起来,半晌才把这几个名字写在纸上,犹豫片刻,涂去越梅臣,再低头看去,目光在“户凭”二字上停留了良久。
应承安放下羊毫,拿起摆在一边的涌泉往纸上一泼,把字迹化作了难辨笔画的墨团。
禁卫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道:“这是?”
应承安缓缓闭目,自言自语道:“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