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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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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抚酸溜溜地“哦”了一声,心想:难道我不赏心悦目吗?

    好在他还要些面子,没把这句话问出来,可惜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还没练成,身上泛出一点醋味,不巧被应承安捕捉到了。

    应承安单手提着头盔站在门边,冲宿抚露了个微妙笑意。

    此时金乌还未越过中天,毫不吝啬地将一捧光撒在宿抚脸上,像为他披挂金甲。

    新君眉目疏阔,顾盼自雄,是难得的端肃而不失风流的好相貌,又常年挽弓驭马,阵前杀敌,自有一身漂亮肌肉,举手投足威风凛凛,也颇夺目。

    往日应承安审视他时,是以君视臣,看到的总是微垂着头的宿抚,有神采飞扬,但无今日因一言九鼎而来的不怒自威。

    近日看他又总是心怀不忿,精力都在遮掩脾气,哪有心思仔细端详他相貌,自然也看不到他器宇轩昂。

    而知他荒诞心思后再细细端详,不免夹杂了些许遐念。

    应承安一时为宿抚的好相貌所惑,话音磕绊一下,才道:“徐荆也借我用一阵。”

    徐荆私纵诸略是不争之事,越梅臣提前在川色楼中布下的雁探将他与诸略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记录在案,解了宿抚些许疑惑,但对徐荆为何会想到要救诸略至今不得其解。

    他自叙是为换取徐峥把柄,为自家某一线生机,然而宿抚昨日之前对徐峥身上的致命把柄一无所知,徐荆跟随他南下,应当更是无处知晓,只有两种解释:

    宿抚抄没不肯降的世家时他拿到了一些隐秘之物,或者有人写信与他,以此事诱他相救。

    若是前者,此事就到此为止,若是后者,宿抚还要花费精力防备徐峥与人结盟,暗中打压新君人脉。

    应承安只失神了一瞬,旋即收束杂念,镇定地望向宿抚,好像不知道自己的提议多么惹人生疑。

    宿抚的视线与他轻轻一碰,心想:与徐荆通信的是承安还是蔺自明?

    无论是何人都有些道理,但从后续来看,是蔺自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宿抚没能从应承安眼中看出什么,反倒叫自己深陷其中,心旌摇荡,喉头微微滚了一下。

    “借承安用上一阵无妨,”他沉吟道,“但最多到年末,开春后我要用他。”

    立春后最重农事,不过应承安并未听说徐荆在此有什么建树,想来是另有他用,今日距年末还有五月,除去徐荆养伤时间,足够他借助他的动作遮掩,让伯劳官暗度陈仓,谋个合理出身。

    因而他一口应道:“自然不会夺人之美。”

    宿抚既然已经给出一个徐荆,再多一个禁卫也不值得深思,只是听应承安赞他容貌,心生不悦,反而做吝啬状思虑良久,才又吩咐道:“叫屠兴武过来。”

    屠毅站在门外候命,闻言横跨一步露出面孔来,向宿抚拱手应诺,点了名禁卫去值房叫人。

    应承安听见此人姓氏,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饶有兴趣道:“屠副统领亲朋?”

    “算是同乡,”宿抚答道,“北疆屡受劫掠,同乡丁壮时常呼朋唤友前来投军,父子、叔侄共效军中,往往一营沾亲带故,相互提携,乃至冠其姓,称某氏营,唯北疆尤此景。”

    应承安虽学兵法,能览战局,却不曾统兵,自然不知这些习俗,受教似的应了他一声,一心二用地思索他是如何同殷桓扯上关联。

    他对屠兴武一无所知,但将殷桓从兵部武选司郎中扶上禁军统领之位,自然仔细查阅过他的卷章,殷桓亦坦诚经历,并无可疑之处,然而与近日行径对照,又令人不解至极。

    应承安想:我得寻个机会与他谈谈。

    但面上不动声色,反客为主地给自己寻了一张木墩坐下,试探宿抚道:“雁探中还有几人出身东宫伯劳官?能否一并还我?”

    他的语调中并无出格之处,唯独这个“还”字用得宿抚眉头一跳,半晌没说出话。

    应承安执掌东宫时手中曾有一支幼卫,与他同住同行,乃是为他将来执掌军中储将,培养心腹,但在应承安加冠之时便被日渐生疑的先皇强命散去,一部分人入了军中,一部分转为东宫僚佐,另一部分则隐在暗处,做了只听命应承安一人的伯劳官,为他防备不轨之徒,探听消息。

    伯劳官初建时只有二十一人,其后先帝愈发倒施逆行,伯劳官之列也就越壮,待到先帝命禁卫闯入东宫,宣旨杀人时已有三百余人,七十八人被禁卫射杀,余下则在应承安得到消息赶来后与禁卫对峙时离开东宫,隐姓埋名。

    并非所有人都矢志不渝地追随废太子,因而当应承安将伯劳官托付给宿抚时,同他一道前往威靖关的还剩四十二人。

    驻守边关六年,战死三十,不肯与宿抚一道谋反者八人,被他杀了三个,余下囚禁,如今雁探中仅有伯劳官四人而已。

    户凭不必再提,余下三人当年位卑官小,虽也随侍应承安身侧,应承安却未必记得姓名。

    因此宿抚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把另一个木墩拎到应承安旁边,和他并排坐下,才低声道:“雁探中的伯劳官不能给你,威靖关中还有五人,承安若要用,我命人把他们送来。”

    应承安听出宿抚音色有异,他稍忖度了一下,隐约猜出缘由,便反其道而行说:“若是镇守威靖关,又或是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那不必了。”

    毕竟曾为军中同袍,宿抚不忍赶尽杀绝,只将他们囚禁在将军府,又将其中三人的妻儿接来一道安养,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那五人便不声不响,不做言语,听闻宿抚登基称帝,无家累的那两位伯劳官当即自刎殉国,消息被户凭压下,还没传到宿抚耳中。

    他犹信誓旦旦地说:“承安有诏必至。”

    威靖关至京城一来一去半月路程,此时不急于一时,宿抚只差把人塞进他手里,应承安只得答应下来。

    其后宿抚又强行给他添了十来个宫人和近百名宦官,只差大笔一挥再拨给应承安一营禁卫时,立在门外一言不发的屠毅终于忍不住又冒出头来,直言劝谏道:“陛下可遣兵将守旧朝宫,不可遣兵将侍奉旧朝君。”

    宿抚正兴致勃勃,猛地被人打断,当即生出不悦,但又得承认屠毅言之有理,便问他:“举荐何人?”

    屠毅飞快地瞥了一眼宿抚神色,垂下头恭声道:“越副使。”

    越梅臣与徐荆不同,他家中无旧,求的不是功名利禄,乃是做孤臣,宿抚已经决意把他参与刺杀,迫自己起兵谋事遮掩下来,不能叫他察觉出皇帝与他离心,总是要再授官.

    守备旧宫与应承安确实是个不引人注目,又方便他往来宫禁官职,因而宿抚假意沉思片刻,道:“可。”

    应承安右手摩挲了一下挂在身侧的香囊,饶有兴致地端详了一下宿抚的神色,突然笑道:“陛下当真能心无芥蒂?”

    宿抚正想苦笑,应承安又看了眼垂手肃立的屠毅,离题万里似的添了一句:“屠副统领原是陛下亲卫长,想必身手了得。”

    屠毅完全不知殷桓向宿抚承认他曾与人图谋行刺,暗示宿抚手下心腹重臣有人参与此事,并将越梅臣牵连了出来,也就没听出来这是句挑拨离间之语,但宿抚闻此不置一言,饶是屠毅自负武功,也不好开口谢应承安的称赞。

    宿抚难以自控地想:刺客若想潜入我房中,必要避开亲卫是避开亲卫?还是被亲卫放进来?

    这念头一萌发就占据了宿抚的大半心神,他审视屠毅,怀疑他也参与其中,才会在此时举荐越梅臣。

    但他又心知此时正是用人之时,假若他妄生猜忌,反倒是给人可趁之机。

    宿抚忍不住转头去看应承安,然而应承安对他这一番心绪变化熟视无睹,抬手召来一名宫人,吩咐道:“床头有一本游记,你为我取来。”

    然后好像才注意到宿抚目光一般,抬眸向他揶揄地笑了一下。

    宿抚明知那是应承安挑拨之语,却对他毫无办法,只好给他找个角落一搁,转去批奏折平心静气。

    然而没看上两本,又翻到了工部那位“流水季”请备河工的折子,不由想到昨晚被应承安拎回寝宫的折子——好像是被他夹进了床头的游记中。

    近一个时辰后宫人捧着书回转,微低着头,眼眶泛红。

    屠毅见状生疑,将她拦了下来,从她手中拿走应承安要的游记,示意禁卫将宫人拦在门外,自己转身轻叩了三下门,要把书交给应承安。

    应承安还没接过游记,被拦下的宫人毫无预兆地屈膝一拜,重重叩首,声嘶力竭地向他喊道:“求您救救司侍中!求”

    下一声未出便被禁卫扼住脖颈拖起来捂住了嘴,被迫抬起了头。

    应承安正看向她,把宫人眼中的绝望撞了个正着,他稍回忆了下,想起司侍中是前几日那个因为说错话被禁卫拖下去的宫人,又把视线挪到了宿抚身上。

    他眼中有微光,看起来漂亮极了,宿抚被看得一个激灵,正要辩解,便听应承安懒洋洋地说:“此等三姓奴,你居然还没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