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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忆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捋平了裙摆,膝盖并拢,双腿微微倾斜,姿态十分端庄。她小时候给外祖父做过小模特,在穿上那些漂亮的花裙子之前,被迫接受过半正经的仪态训练。
模特步、站姿以及作态等等,都有一套标准的模式。不过外祖父那时候已经退出设计圈很久,新作品也只是自己画着玩,过后都给了收容院的孩子们穿。他是本着打发时间的心态,画手稿的时候就没多专注,剪裁上更是随心所欲,经常是一剪子下去,设计的核心内容就换了个主题。
更别提后续的模特展示了。根本就不会拿出去做正经的发布会,也没有硬照流传,甚至连观众都只是收容院里的小豆丁。让姚佳忆当小模特去穿,也只是一种娱乐。娱乐自己,也娱乐大家。
所以连带着那些仪态训练,也都成了半吊子,马马虎虎过去了。
也幸好当时外祖父没有认真。姚佳忆学了各种仪态中的根本基础,是优雅又舒缓的,让人看起来很舒服。要真按照模特的标准去训练,那姚佳忆在日常生活中的举止习惯,可能会有很深的舞台感,带着夸张的戏剧效果。
不过也算是给姚佳忆打下了根基。等她又大了几岁,比起同龄人,她早早地意识到仪态对形体和气质的影响力,因此在行为举止中十分注意自己的动作,也是因为有这样的“模特经历”。后来她模仿林秋莲,模仿电影中的女主角,都信手拈来,学得特别快。
除了那些诸如赫本一般的高雅优美的女性,她心思活泛又调皮的时候,也会模仿画册中的小太妹。几岁的小孩子精力旺盛,看见什么都是新奇的,自己给自己找乐趣,看到什么都会试着去模仿。
这算是她的一个特长,小时候经常玩儿,带着周围的孤儿们一起。不过长大之后,少女心渐渐苏醒,有了审美和羞赧,有自尊感也爱面子了,就不再去做那些哗众取宠的事情。不变的是,在周围的同龄人都开始关注发型和高跟鞋的时候,她的注意力有一半都放在仪态上。
模仿了那么多种类型的人,在青春时期终于定了性,还是最喜欢赫本。她知道何为优雅,也知道什么才是“魅力”,于是在蠢蠢欲动的小心思的指引下,就让自己朝那个方向靠拢。
一直到现在,长久的习惯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中,是她这个人的一部分,和容貌、声音一样,构成了她的气场和初印象。也因此,即使她性格要强,又是不服输的那种劲头,也从来没有人把她看作“男人婆”。
确实是因为她身上的女性特质十分明显,甚至比一般的女人还要浓郁,举手投足之间都留着风情。大家在夸赞她的时候,还是基于对女性的欣赏,在这个基础上去评判她。
她算是真正体现了“女性同样可以很优秀”的典范,和早前的几位“改革者”有些微的区别——那几位前辈在很努力地让自己接近男性,让自己变得“像男人一样强大”,抹灭了身为女性的特征。
而在这一刻,姚佳忆的脸颊被酒意熏得微红,耳朵透出些透明的粉嫩。头发散开,有几缕落下来,乌黑的发和微红的脸颊交错在一起,颜色的对比剧烈,更显出一种微妙的美感。
有些脆弱,像是绚烂的泡沫,轻轻碰一下就会破掉,会消失。是惹人怜爱的。
偏偏她的坐姿端庄又矜持,腰背挺得很直,连手指的摆放都精心设计好了似的,克制又慎重。这又是一种违和,一个人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状态,还是两个相悖的极端,让人分不清哪一面才是事实。
凌梓良看着她,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口,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像是某种不甘心,情绪被堵在了喉咙以下,无法发泄。
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
他幼时就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梅迪契家族只有他这一位继承人,将来会由他来统管这个庞大的家族,也要领导那个集团。在这种环境下,要说骨子里没有傲气,也是不可能的。
凌梓良对自己的认知和定位,都十分清楚,也知道旁人和自己之间的差距。即使有良好的教养在身,他不会利用身份特权去做无礼的要求,但也不影响他在自己的阶层和高度,生出的“随意”性子。
整个家族都是围着他转的,外界的社会力量到他面前也要讨声好,他从来没有“不顺心”的时候。即便偶尔遇到了些困阻,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麻烦,轻轻松松就能解决。
他做事向来当场处理,不会事后翻旧账,也是这种生长环境造就的。他拥有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的便利的条件,有不满就找最合适的机会去讲出来,不必顾忌任何人,也不会在心里藏着掖着,让自己不爽快。
所以诸如此刻这样的……憋闷,对他来说,还真是第一次。
也让他觉得十分陌生,有些束手无策。
他有点拿不准这种情绪是为什么而生的,根源在哪里。脑中想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没办法去缓解这种心情。于是憋闷就更加憋闷,一直堵在胸口,无法纾解。
看着姚佳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种冲动,还处在微弱的火苗状态,没有彻底燃烧起来。但已经起了头,无法忽略,一直在身体内蠢蠢欲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这把火烧起来的话,就能把胸膛中憋闷的那口气给燃尽。把火点起来,再旺盛一些,就能发泄掉不爽快。
然而……
凌梓良的目光动了一下,落在姚佳忆的耳朵上。他暗自吞下一口混浊的闷气,和着胸腔内的那一股混成一团。她是脆弱的泡沫,展示了她的绚烂,却不能被人触碰。她会破碎掉的,会从眼前彻底消失,从此再也没有可寻求的踪迹。
嗯,那还是让自己憋闷着吧。这点自制力,总该是有的。甚至于,不仅仅是克制,自己还可以伪装得很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凌梓良深深吸了口气,含在身体内,有那么一两秒的停顿,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在姚佳忆再次开口询问之前,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是想做一个全覆盖性的收容院,或者说是孤儿院。”
全覆盖?在他的理念中,全覆盖不可能是指一个特定的地区覆盖,甚至于“国家”这个区域范围,对他来说也显得有些促狭局限。那么……他说的“全覆盖”,是指,世界范围内?要覆盖到所有人类能到达的地方?
姚佳忆示意:“你说,我听着。”
凌梓良抿了口奶茶,自己动手往里边加红糖,一边说道:“我以前没有深入了解过‘孤儿’这个群体,不知道这个群体在数量上会这么庞大,也不知道那些孩子的生存环境那么……糟糕。嗯,这次飞巴黎之后,我才看了一些数据,十分惊讶。”
恐怕最先看到的资料,是他站在呆的这所收容院吧。从这里引出来的想法和念头,才会去了解其他地区的现状,手上有了打量的资料。
凌梓良也不避讳,很诚恳地说道:“看得越多,就越觉得心惊。合上资料之后,也很难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自己毫无作为。最让我惊讶的是,你和林……林老师在这里做的,已经是最好的了。但这里的孩子们,境地仍然十分微妙。”
姚佳忆点头:“是,这个社会对他们不公平。”
“所以,我想,我是可以做些事情的。也算是……来支持你,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