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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谢冉的后来
这些年皇权和世家拉锯,局势却愈发安定,百姓们的日子过得也太平。
年关到了,各家各户忙活一年,都要好好庆贺,世家大族自然也不例外。谢府一早就洒扫门庭,准备家宴,因为族长说要与所有族人守岁同贺。
尚未天黑,已有人陆续上门,宴席干脆提早开了。如今谢家讲的是任人唯贤,不分亲疏,座位都按官位来排。谢冉虽然没有官职,在这场合却是作为主家坐在上方的。他长袖善舞,又巧于言辞,使得席间分外和乐,欢声笑语不断。
宴毕,未成年的小辈们都上前行礼讨红包,谢冉大多不认识,只是对谢子元家的儿子有些印象,夸赞了好几句。
谢子元趁他高兴,笑道:“冉公子独身至今,也该成家了,早日添几个孩子,以后才更热闹啊。”
其余的人纷纷附和,谢冉脸上仍旧笑意不减,口中却从容地绕开了话题。
过了子夜,算是守了岁,客人们都告辞离去,谢冉也回房休息。光福跟在他身后,走到僻静处,小声道:“公子,恕属下多嘴,您是该成家了,那么多世家都来主动提亲,何况您一直孤身一人也不容易。”
谢冉听见了他说的话,却又似乎根本没听入耳中。他正站在谢殊居住过的院落外,紧盯着那紧闭的院门,仿佛下一刻里面就会亮起灯火,紧接着院门打开,那个人走出来,眉眼如旧,带着笑意,叫他堂叔,或者退疾。
他垂下头,继续朝前走,这才接了光福的话:“我自有打算,此事不必再提。”
光福只好闭上嘴。
熬夜到此时早该疲倦了,可回到屋中却又怎么都睡不着,谢冉又披上衣裳独自去了书房。
点上灯,他从深藏名贵字画的盒子里取出一幅画卷来,徐徐展开,默默看了许久。
第二日谢瑄有事来找谢冉,进了书房却见他还伏在案上睡着,手边放着一幅画。
眼看那快要烧到尽头的蜡烛就要倾倒,谢瑄担心会毁了画,连忙上前小心将它拿了起来,正要卷起,忽而扫见内容,不禁多看了几眼。
画上是饮酒作乐的场景,一名女子跪坐在案席之后,身后是一张竹榻和一丛开得艳丽的芍药花。稀奇的是,那女子的容貌竟有几分像谢殊,尤其是神韵,越看越像。
他心思微动,没再看下去,动手卷起画轴。
谢冉在此时醒来,看到他的动作,皱眉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看见,我来找堂叔祖商议事情,瞧见蜡油快要滴到画上,便赶紧替您收了起来。”
谢冉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随手丢在一旁,似乎那是极其平常的一件物事,一点也不在意。
说来也怪,这之后不久,谢冉居然就同意成家了,对方是刘家之女,与桓家也有表亲,刚好桓家与谢家又亲近,所以彼此都很看好。
谢家人都很高兴,一直对婚事并不上心的冉公子终于决心成家了。光福尤甚,总算不用担心公子一辈子孤单下去了。
谢冉也高兴,当然只是在人前。
新婚当夜,高朋满座,仪式盛大的十分契合他谢家族长的身份。
谢冉新服加身,在书房里待了许久,半醉半醒间捧着画道:“我曾说过你成亲了我再成亲,结果你不在了,我也食言了……”
起身去了新房,新妇臻首低垂,紧张地绞着手指,他托起她的下巴,其实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却还是赞了一声:“卿生的好相貌。”说罢便吻了上去,糊里糊涂,如坠梦中。
第二日醒来,新妇对着他娇羞地笑着,他才发现对方是如此陌生。
不管怎样,谢冉很会做人,他对新婚妻子很好,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所有人看了都心生羡慕。
他不沾花惹草,对倒贴上来的婢女也视而不见,每日忙着府中事务,偶尔会有些应酬,但还是会经常抽出时间来陪伴妻子。
刘氏满心喜悦,认定自己嫁了天底下最好的夫君,连家族里的姐妹都写信来表达羡慕或嫉妒,更是让她得意。只是有一点她始终有些不满意,就是谢冉没有官职。她不止一次劝谢冉自荐,凭他的才能,不可能一官半职也没有,何况以前他还做过太子舍人呢,可谢冉只是温和地笑笑,从不应话。
大约是他那位岳父也看不下去了,借着个机会向庆康帝举荐了谢冉。庆康帝对谢家无甚好感,但出奇地倚重谢瑄,便叫他来问话,让他说说他这个堂叔祖是可用还是不可用。
谢瑄自然希望谢家多一个官员,答曰可用,并将谢冉的诗词字画水准如何都说了一遍。
庆康帝点头,却还惦记着谢冉和谢殊那过近的往日情分,只给了个闲散官职,品阶倒是不低。
谢冉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表现的却像是很感激妻子的安排,夫妻感情愈浓。
庆康四年的春天,他恍然记起谢殊离世已经三年多了,不知怎么触动了情绪,忽然决定要去荆州祭拜她。
刘氏晚上睡前询问他说:“夫君可以带上我一起吗?”
谢冉道:“路途遥远,我担心你颠簸受累,还是算了吧。”
刘氏遂不再多言,心里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有些苦涩,却又因他的话而甜蜜。
谢冉带的人不多,前往荆州一路也算顺利。
文睿护国公祠建得很庄严肃穆,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一些,可那坟墓是如此孤单,堆得再高,看着再显赫,也是坟墓,隔了阴阳两世,也断了一切念想。
他张了张嘴,想叫丞相,发觉这职位已经由别人拿去,想叫名字,却又怕太亲近反而牵动愁思。
这是怎样的一种关系,连一个称谓都如此艰难。
最后他抚着墓碑说了句:“对不起……”
他无比后悔当初那碗汤药的安排,但是逝者已矣,一切都已来不及。
祭拜完毕,他没急着走,反而在附近住了下来,如同那些守卫的士兵一样,每日除了看书,就是去墓上待一会儿,就这样竟然待了大半月,若不是光福实在看下不去,屡次苦劝,他似乎打算待上一辈子了。
经过武陵郡时,他忽然道:“去拜会一下武陵王吧。”
光福对他的决定感到奇怪,抬头却见他嘴角噙着淡笑,略带嘲讽的意味。
谢冉想去看看当初那个让谢殊牵肠挂肚的人,明明在她去世后一年就成了婚,有什么资格拥有她生前最浓厚的情感,竟连出殡事宜都交给了他。
凭什么!
有官职的好处在此时体现了出来,武陵王没有拒绝他的拜谒。
谢冉坐在厅中,看着走进来的卫屹之,几年未见,他依旧貌若琳琅美玉,气质随年岁沉淀,愈发沉稳内敛,一如既往的温和模样,看不出心中所想。
“参见武陵王。”
“冉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二人分主客落座,卫屹之问起他来此的缘由,谢冉终于有机会清楚明确地提到谢殊的名字,仿佛带着仇恨怨毒一般:“武陵王大概已经忘了丞相去世已有三年了吧。”
卫屹之看着他,没有作声。
谢冉被这视线看得越发生气,表面平静,却已在心里膨胀爆裂:“武陵王成婚后,似乎与王妃感情甚笃,连都城都不怎么回了,今日下官也是惦记着当初丞相与武陵王的情分才前来冒昧打扰,这便告辞了。”
他起身行礼,再待不下去。
正要朝府门走去,卫屹之跟出来道:“不知冉公子可听说过有让人阴阳相见的法子。”
谢冉的脚步停了下来:“什么?”
“本王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谢相,每当思念她时,便用此法寄托相思,冉公子若也思念谢相,本王可以为你用上一次。”
若有理智,谢冉就该适当地撇清关系,毕竟他与谢殊还是亲戚关系,可是他居然抵挡不了这诱惑。他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谢殊最后一面,如今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回神时已经坐在厢房内,卫屹之说要去做些准备,让他在这里等候。
房门关上后,屋中有些昏暗,谢冉跪坐在案席后,心情又一点一点恢复平静,开始猜测武陵王刚才有没有察觉什么,毕竟他的表现已经有些不妥。
一点一点捋清思绪,方才惊觉已经有人进了门,抬眼看去,卫屹之领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要起身,被卫屹之抬手拦下。
“冉公子想必听说过返魂香吧,当年汉武帝过于思念李夫人,以至于茶饭不思,东方朔便烧返魂香使李夫人还魂,让武帝与之隔帘而见,互诉衷肠。”
谢冉听是听说过,但从不相信。谁不知道自从当初那巫蛊案后,武陵王就分外嫌恶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但他今日居然主动提起,难道真对谢殊如此挂念?
卫屹之说完并未停留,出门去了。那道长倒是积极,已经自顾自挂好帘子,又命下人将窗户都严严实实遮蔽好,只留房门开着,说是方便请谢相入内,接着请谢冉坐去屋里帘子后方等待。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香丸,大如鸟卵,漆黑如墨,放在香炉里点燃,很快便传出浓郁的香气,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施法,须臾,果真有脚步声传来,不似常人走动,极其轻浅。
道长在此时以极其神秘的语气低声道:“公子待会儿切记不可揭开帘子,否则惊扰了亡魂,两厢受损啊。”
谢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狠狠揪着衣摆,听见门吱呀一声合上,又见周围亮起烛光,抬头看去,就见帘后映出了一道人影,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还是那样束着发髻,脸庞轮廓依旧柔和,跪坐时为图舒服而微微倾斜的身姿,她竟然真回来了。
“丞相……”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谢殊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却让他整个人都激动地手足无措,心中一处似燃了大火,疼痛焦灼,无法言说。
“丞相……可还认得我?”
“认得,退疾。”
谢冉不知不觉竟流下泪来,她终于不再冷冰冰地叫他堂叔了。
“我有许多话要与丞相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浓香四溢,烛火摇动,谢冉觉得一切都像是场梦,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连着心里话也一并说了出来:“对不起,你当初所说都是真的,像我这种眼中只看得到利益的人,果然连喜欢的人也会算计。”
帘后的身影似有些僵硬,半晌无言。
谢冉没再说下去,他想再问一次那个问题,但又怕她负气离去,如同冬祭当日一般决绝,于是只是枯坐着看着她的身影,生怕转眼她就不见。
一直到短短的一支蜡烛即将燃尽,他似慌张般问道:“今后我是否还能再见到丞相?”
“不能了,你我终究是阴阳相隔。”谢殊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退疾,莫辜负我三番四次原谅你的用心,好好活下去,照看好谢家。”
谢冉来不及回话,就见烛火熄灭,身影离去,竟忍不住要去追赶,被道长一把拖住,仍不断挣扎,卫屹之推门而入,在他后颈一击,将他敲晕过去,终于安静。
晚上回房时,谢殊身上的男装还没换下来,坐在案后发呆。
卫屹之走到她身边,抬手按住她肩头:“我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但接着反而更疑惑了,谢冉真是你嫡亲的堂叔么?若真是,他不该这样觊觎着自己的侄子吧?就算怀疑你是女子,那也是罔顾人伦的举动。”
谢殊敛眸,语气坚决:“他就是我嫡亲的堂叔。”
谢冉已在回去的路上,醒后便没有停留。
那一定只是场梦,梦里可以肆无忌惮挥霍情绪,醒来后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孤高。他回了建康,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不远不近,文雅有礼。
刘氏以为他对自己终年温和便是宠爱,却不知他只是再强烈的情感起伏都不会再有了,都随那个人逝去了。
这是他欠她的。
几个小辈凑在一起饮酒,堂哥谢璋说:“堂叔祖这脾气真是要命,终日那般傲气,偏偏做了族长,弄得我有好些事情都不敢去与他说。”
弟弟谢瑾点头附和:“我也怕他呢,他跟你笑时都觉得离着十万八千里。”
谢瑄笑了笑:“这么多年一向如此,习惯就好。”
谢冉负手站在窗前,看着又一年冬雪,心想当初如何习惯了她回来,如今也能习惯她离开,日子也不过就这样,习惯就好。
2、桓廷和他的小伙伴们
桓廷将一件女装披上身,对着铜镜照了又照。他的相貌算不上十分出众,但很是清秀,而且气质天然,毫不矫揉造作,这么一看,自觉还挺美,可惜下一刻就被人揪住了耳朵。
“谁让你在家作怪的!”
桓廷转头见是穆妙容,顾不上解救耳朵,先胡乱脱衣服:“别别别,疼啊,我马上脱。”
穆妙容恨不得把他的耳朵给拧断:“这风气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出来的,居然这么多人效仿,起先你不是看不起的吗?”
桓廷原先是对此不屑,可但凡一件事件,不管多怪异,只要大多数人都在做,而你不做,那怪异的就是你。他不愿做怪异的人,这才尝了回鲜。
“这风气是仲卿带出来的,我是看不起啊,可我看得起仲卿嘛,就是试试看,没打算穿出去的。”
穆妙容总算松了手:“武陵王?”
“嗯。”桓廷可怜兮兮地揉着耳朵。
“哼,人家穿起来自然是赏心悦目,你跟着起什么哄!”
桓廷不乐意了,成婚也快一年了,居然还帮着情敌说话,这也太伤他自尊了。“仲卿在你眼里就这么好啊,人家可是成婚了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穆妙容就来气。还以为武陵王是个多难攻克的目标,结果丞相一死,他转头就娶了别人,娶了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女子,这感觉像是她当初和谢殊那般争锋相对根本没有意义一般。
“别跟我提这事!”她气呼呼地走了。
桓廷见她这态度更郁闷了,又不能对她发作,干脆出门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你的意思是她还喜欢仲卿?”袁沛凌的筷子拨着盘子里的鱼,眼睛盯在对面的桓廷身上。
“我可没说这话,我只是……只是……”桓廷搜肠刮肚地找词。
“你只是觉得她不够重视你,毕竟你是她的夫君,对不对?”杨锯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桓廷拍了一下手:“对!就是这个意思!”
杨锯和袁沛凌对视一眼,齐声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该帮我想想办法吗?”
袁沛凌最先表态:“说的也对,我还真有个好法子。”他招手示意桓廷靠近,贴在他耳边道:“你回去就跟穆妙容说,说我送了个美人儿给你,你打算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