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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霖穿上那件遮住身形的长袍后,伊罗卡就带他离开了这条遇袭的小巷,把那个战神殿的武者丢在那里。
数分钟后,有两个同样装束的斗篷男子冲进小巷。
他们发现了地上的人,急忙把昏迷的武者唤醒,又跑到外面的街道上张望,最终恼火地发现,他们丢失了目标。
“那个家伙明明没有多少本事,眼看我就要制服他了……然后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忽然就昏过去了。”倒霉的武者揉着脑门,一脸不解地问,“你们不是守在巷子外面的吗?那家伙跑去哪了?”
他的两个同伴都是一脸沮丧,也是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靠在墙边,发现不妙冲进巷子里时,已经迟了。
“这是什么法术?”
“西格罗人不会魔法!神殿的典籍说得清清楚楚!”
“他可能不是西格罗人,我们这次不就是奉大祭司的命令,要把那家伙抓回去问吗?你在神殿二十年了,见过有西格罗人翻过弗洛亚娜雪山过来?”
“……”
显然没有,不要说二十年,就是最近一百年也没有出现过。
“有没有查清这个人的来历?”
“没有,只听说他是冒险者公会里某个人的亲戚,前几天刚刚出现,人们对他都没什么印象……对了,他好像认识一个尤鳄人。”
扯上尤鳄人,就别想继续往下查了。
一般大城市会拒绝尤鳄人进入,因为谁都分不清面具斗篷下的人是谁,这种情况很容易被心怀叵测的人利用。麦仑镇这样的小地方没太多讲究,能够看到尤鳄人在这里来往。然而看见归看见,想要从路人嘴里跟普通人的印象里调查尤鳄人非常困难,因为大部分人都说不清刚才从自己面前路过三次的尤鳄人,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完全不同的三个人。
“算了,我们先回报大祭司。”
夜幕降临,麦仑镇变得更加热闹。
酒馆里坐满了人药剂店门口排起了长队,到处都能看见口袋里装满金币的冒险者,浓烈的酒香在空气里弥漫。
葛霖跟在伊罗卡身后,他们一路都走的是狭窄偏僻的小巷,东穿西绕,隐匿在这繁华小镇上的阴影之中,无人注意。
想要做到这种程度,必须对麦仑镇的道路了如指掌,闭着眼睛都能穿行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街道上,并且清楚每一条路上的店铺,街道是否拥堵,在什么时候拥堵……
葛霖看着前方那人的目光越来越复杂。
——在战神伊罗卡的时代,麦仑镇并不存在。他们来到这座小镇总共也没几天工夫,伊罗卡已经把麦仑镇彻底摸熟了?
他是一位神,按理说遇到麻烦应该直接拿实力碾压,还勘探什么地形?
他看起来一副傲慢冷淡的模样,不仅自恋还自负,其实是个谨慎低调的人?
葛霖又想起了那只跛腿的灰狼狄希斯,如果他对辨别声音没有一手的话,恐怕就会被糊弄过去了,因为灰狼狄希斯跟战神伊罗卡两个人表现出的性格实在差得很远。
那只狼有时懒洋洋的,并不计较葛霖冒失的行为。
伊德绕着灰狼转悠时,葛霖都被伊德烦得够呛,灰狼没有甩尾巴就走。其实他没有必要理会伊德,只因为借用一个躯体,就多出好几分耐心。
如果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伊罗卡因为活得太久,所以他这本书实在太厚,很难读懂,也很难读透,好处是翻着翻着就会发现惊喜。
葛霖思绪乱飘,他始终盯着前方之人的后背,这种注视伊罗卡当然能够察觉得到。
伊罗卡不知道葛霖想得那么远,还那么偏,伊罗卡以为葛霖还在思考他们之前的那个话题。
“名字有时候就是一种信息。”
“呃?”葛霖还没有回过神,眼里尽是茫然。
伊罗卡已经把他带出了麦仑镇,两人避开回镇的冒险者人群,走进树林。
月亮刚刚升起,星光还模糊不清,树林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昆虫跟苔藓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神只是一种实力等级,我自然不可能生来就是神。”
低语伴随着林中的虫鸣声,柔和得像一片飘过水面的羽毛。
葛霖耳根后面微热,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神情间多了一丝尴尬,若无其事地说:“你离开了西格罗,经历了很多事情,最后被称为神,是这样吗?”
“没错,也许是风族血统的缘故……我年轻的时候不喜欢长久停留在一个地方,西格罗是我的故乡,它很好,可是西格罗的生活太平静了。”
葛霖没有说话,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着前面那个人的低声回忆。
“那时要离开西格罗不是一件难事,只要搭上风族的船,就能穿过天穹海,到达外面那个充满机遇跟挑战的世界,我不是一个人,有很多西格罗人陆续离开故乡。两千年前,西莱大陆没有这么繁荣,每个部族只在各自的土地上生活,他们顽固愚昧,拒绝跟别族通婚,盲目地崇敬神灵。人们将大部分财产都献给神殿,每次举行祭祀都要杀死许多奴隶。
“每一天都会有战争爆发,可能是为了争夺食物,也有可能是要占据一处安全的水源,普通人活到三十岁左右,就会死于穷困、疾病以及杀戮。比这些苦难更加可怕的,是神灵之间的战争,强者不在意普通人的生死,两个法圣之间的一次争斗,可能会夷平好几个村落。
“神战虽然不经常发生,但是神灵们打起来的后果,就是一场席卷西莱大陆的天灾。山林燃烧,海水沸腾,地面遍布沟壑,岩浆从裂缝里喷出,烟尘弥漫整片天空……除了尸体跟焦土,看不见任何东西。”
葛霖心情复杂地想,这片大陆上的人没有灭绝,也是不容易。
一代又一代的神,每隔几百年就要爆发一次神战?
“神降予的灾难,远远大过神的庇护,西莱大陆很自然就出现了一群逆神者,当然他们一般不这么自称,都说自己是冒险者。”
“冒险者?”
“跟现在的这个说法很像,表面上都是深入各种险地,猎取高阶魔兽,寻找珍贵的草药。实际上这群人想要成为新的神,他们通过各种方式锻炼自己,寻找陨落的古神宝藏,想知道神跟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伊罗卡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沉思了一阵才继续说:“当时有一支冒险小队,叫做‘南多’,我就是其中一员。”
葛霖有些讶异,他很快想到了关键,忍不住问:“南多……很久以前它不是这意思?”
“有微妙的不同,除了调侃之外还有惊讶的词义在里面,这支冒险小队的人比较疯狂,哪儿危险就往哪钻,所以就有了‘南多’这个外号。以前的西莱大陆,除了神殿跟冒险者,会说通用语的人很少,部族之间的交流只有贸易跟战争,所以语言一直没有太大变化。”伊罗卡的话语里似乎带了一些笑意,他低声说,“这次居然要重新学通用语了,是好事啊!”
语言的变迁也可以证明很多东西,麦仑镇上可以看见很多部族的人坐在一起,虽然他们彼此间还有矛盾,但是比起那段尘封的历史,要好很多了。
“加入冒险小队的基本条件,按照今天的算法说,就是至少是超越九级的强者。南多小队有四个人,其中三个都成为了神……至于第四个,他也是一个西格罗人,圣级武者,性格比较闹腾,是个很有趣的人。”
伊罗卡说到这里时,嘴角边勾起一道明显的弧度,葛霖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这种异样的感觉出现得很突然,消失得又快,葛霖来不及抓住,他就把这个感觉归咎于好久没看到那张面具下的脸了,颜控忽然遭遇暴击导致的不适。
“他说,如果以后他能成为神,不管是什么神,他都要用‘费南多’作为神名。如果不能,他就给南多小队里随便哪一个人做大祭司,还用这个名字,建立一个不那么糟糕的神殿。”
“……后来呢?”
“他死了。”
葛霖预感到了这个答案,可还是找不到话来接,只能沉默。
伊罗卡见过太多死亡,他谈起这些事时,神情始终是平静的。
“那时我们已经不是冒险者了,众神都拥有军队,我也有,只是这支军队并不是我的信徒组成的,而是风族人、西格罗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族,以及所有希望神战天灾从大陆上消失的人……最后我们赢了,然而活下来的人却没有多少,费南多也死了。”
“这就是你说过的曙光之战?”
“不,这是一千七百年前的祈愿之战,典籍记载的名字是希望之战,你说的那场战争,是我作为神经历的第二次神战。”
葛霖再次感到了伊罗卡这本书的厚度。
“既然赢了,为什么还会有第二次神战?”
“曾经的神死了,新的神出现,他们没有经历过那段岁月,也不会严守那条神战时不造成天灾的约定。”
伊罗卡的眼睛树林里的微弱荧光里映出一种特异的光彩,就像海水里闪烁的星光,葛霖的呼吸一滞,差点没有听清伊罗卡的话。
“……遗忘先辈付出的惨烈代价,抹去那段历史,愚弄普通人。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令文明倒退,这样的事情,你见过吗?”
葛霖沉默不语。
他见过,怎么会没有见过呢?开历史的倒车,毁掉文明结晶,遗忘了先辈用血与生命换来的自由跟权利,在他被大猫掳到西格罗之前,类似的新闻他在工作中读得太多了,在地球上每一处都会发生。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有些事总得重复好几遍,人们才能谨记,所以我经历了第二次神战,好在我永远不会孤独。这次的神战里,我有一个盟友,山林之神费南多。”
“这是?”葛霖一惊。
“他是我们之前提过的那个‘费南多’的后代……没有血缘关系,据说他们把这个名字传了好几代,同时跟随名字继承了先辈的两个愿望。成为神,或者去做理想里的神殿大祭司。这两个愿望,他们用了很多年去努力。”
“为什么?”葛霖迷惑了,成神不容易,靠关系做大祭司也很难吗?
“因为我没有神殿,南多小队里的另外两个人,还来不及建立神殿,就死在希望之战里了,所以他们的第二个愿望根本无法实现,结果隔了好几代之后达成了第一个愿望。”
葛霖说不出话了。
想要一个理想的宗教,居然比成神还要难?
不,是只有成神才能实现。
“曙光之战后,我返回西格罗,费南多还活着。神一般只有五百年的寿命,当时我已经一千多岁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我希望费南多能在新的神里面寻找他的盟友,再把这个原则传承下去,让神战天灾永远消失,他答应了这件事。我告诉他,如果遇到困难就到西格罗来,只要我还活着。然后一千年都没有消息,我在西格罗也没有感觉到神战天灾的发生。这次出来时,我没有想到,西莱大陆上居然没有山林神殿,而是多了一个战神殿……”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前方是一座巍峨的山脉。
贯穿西莱大陆的胜利山脉,走出麦仑镇,向西南进发,半天之后就会抵达迷幻之森,而战神殿就在迷幻之森的边缘。
伊罗卡回头示意葛霖跟上他。
“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了,听说那座神殿的每一代大祭司都叫费南多,如果他是我想的‘费南多’,他们还在践行自己的承诺,也在坚守那两个愿望。”
——不能成为神,就做理想里的神殿大祭司。
这样的费南多,不懂古西莱语的可能性太小了。
名字有时候就是一种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