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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老太妃留给刘嬷嬷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不过自林瑜身边多了这么个老嬷嬷之后, 他的生活起居被一手打理的妥妥当当的, 只是她却并不主动关心林瑜其他的事。
包括老太妃留给林瑜的那些人, 甚至连苏木她也不怎么大管。
灵芝这些天叫管得厉害了, 就忍不住问起白术这个嬷嬷的来历。白术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道:“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横竖大爷心里有数,咱们就莫管了。”
她想起了有一日晚上刘嬷嬷来问她日后的志向, 好早一些将后头的人慢慢地教起来,免得后手不继。听了她说准备自梳不嫁后, 愣了愣,咕哝了一句:“又是一个自梳的, 也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自那之后, 就事事带着她,将自己的经验尽数教与她, 白术自觉学到了很多。
只是, 越是这样,越是觉得这个嬷嬷身后云里雾绕的,看不大清。
灵芝问过的问题, 她也是问过大爷的。身为自家大爷身边的人, 她又怎会不知道他好些事情、想法都是犯忌的。她是一心一意跟着自家大爷, 所以生死都无妨。只是有外人来, 她少不得多关心一些。不过,林瑜就一句他知道,便罢了。
全身心信任自家大爷的白术就不再犹疑,再说了,刘嬷嬷和她们一个院子,一道吃一道住的,要有什么哪里瞒得过人,这么想想她就更放心了。
“大爷有个好丫头。”刘嬷嬷温柔地替林瑜梳着他那长到了腰际的青丝,赞道。
这原是灵芝的活,不过她大清早的被京墨急急地拖去了林如海的院子算账去,刘嬷嬷就接手过来。她如今没什么事,除了帮忙打理林瑜的日常起居之外,就带一些小丫头在身边调理,偶尔指点指点林瑜的礼仪,行动起卧皆有章法。
林瑜眼一瞄,看到白术正翻着账本子呢,就笑道:“当年我母亲身边那些个大丫鬟也就剩下了她一个,从此之后就一心一意的,难为她了。”
“那大爷可知道,她想着自梳。”将小小的玉冠戴上林瑜的头顶心,拿簪子固定好,刘嬷嬷收起家什,问道。
林瑜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梳的意思,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道:“这也没什么吧,既然她这么打定主意了,反正我能养她一辈子。”不就是不婚么,虽然这个时代大多数嫁不出去的女子大多都晚景凄凉,但是白术有他做靠山自然是不一样的,“还不用侍奉丈夫公婆一大家子,没准还落不到好,在我这里可没人给 她气受。”
刘嬷嬷回头打量了林瑜两眼,奇道:“怪道老太妃总说你这个孩子和常人不大一样的,你不觉得男婚女嫁人之大论,天经地义吗?”
林瑜老老实实地摇摇头,道:“这不都是自己的选择么,嫁也好不嫁也罢,又没什么妨碍,总有人闲着没事扯到什么天经地义上去,读书读傻了。”
刘嬷嬷噗嗤一声笑了,道:“可不都是读书读傻了的。”她想着老太妃信上的话,心道论看人还真是谁都没有她看得准。这林大爷活得实在太自在了些,偏偏这方天地最是容不得这番自在。
难怪你叫我帮帮他,没准我们求了挣了大半辈子不可得的自在在这孩子手里就成了呢?
若是有下辈子,就一起投胎到这样的世界中,好不好?
一晃数月,时至金秋,正是持螯赏桂的时候,林瑜却得收拾收拾,前往金陵,赴乡试去。
林如海去年刚出生的小儿子、乳名鲤奴的小家伙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走几步路,出了几颗小米粒牙的小嘴能含含糊糊地喊两声。不知怎的,平日里最喜欢往林瑜身上腻,明明他去后院的时间有限的很。
许是有了小弟弟,黛玉沉稳了好些,越发像是一个大姑娘了,前头林瑜还听说林如海念着请个西席。也不知这一回是不是还请到贾雨村的头上,去年一年,林瑜按时比着当初给他送了节礼,如今他银钱该是不缺的,不知是不是扬州风光太好,将他迷住了,倒不见有回乡的打算。
只是参加一回乡试,先头刘嬷嬷已经带人前往金陵收拾。贾敏在城外汤山原有一套陪嫁的宅子,还带着温泉。因着不差那几个钱,是以一直空着没人住,如今正好借给林瑜使,也省得再赁院子,还不知边上邻居底细。
这一回灵芝留着了,白术跟着林瑜走。暂时林如海这边还缺不得京墨灵芝,贾敏倒是已经将养好了身子,从白术手里重新将自己主母的职责给捡了起来。
外头已经齐备,林瑜便往后院拜别贾敏。林如海今日还要上衙,昨晚两人已经话别过了。主院里头黛玉正陪着鲤奴在地上玩耍呢,小家伙眼尖,看见林瑜就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一下子扑到他的腿上。
林瑜这腰都弯下去了,正巧和仰头看他的小东西眼对眼,对视一会儿,小家伙给了他一个沾着口水的无邪笑容,大眼睛弯得都眯了起来。在贾敏含笑的目光中,林瑜无奈地伸手,一把将他抱起来托在臂弯。
“香……香、香……”鲤奴心愿达成,高兴了,伸着短小的藕臂搂住林瑜的脖子,就往他脸上蹭。贾敏笑着推青兰,道:“还不快把少爷接过来。”瑜哥儿身上还穿着往外走的大衣裳呢,这个弄脏了换起来又得费力气。
林瑜对着青兰摇摇头,道:“无妨。”自拿了手帕给怀里的小家伙擦了擦口水,点着他的小鼻子道,“什么香啊,叫哥哥。”
掂了掂肉墩墩的小家伙,一低头正看到黛玉不自觉有些羡慕的眼光。林瑜顿了顿,伸手摸了摸她梳着小揪揪的头顶心,温柔道:“黛玉大了,都要上学啦!”
黛玉露出一个小小的欣喜的笑容,然后认认真真地道:“堂哥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好。”林瑜将靠着他的肩膀开始打呵欠发困的小东西交个奶嬷嬷,正色与黛玉又拜别一次,方在贾敏的殷殷嘱咐中大步离开。
等林瑜到金陵时,已经是□□妥当了,刘嬷嬷亲带了人在码头上迎着。身后小轿马车一应齐全,更有围帐等物,从码头上直接拉到车马边上。
林瑜站住了脚,看着这阵势,问道:“这是姑娘家出行才用的吧?”
刘嬷嬷一板一眼地道:“话是如此,只是人各百样,这里到底太乱了一些。如今公子渐渐大了,还是谨慎一些方好,等考完了,就不怕了。”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一个意思,您长得太招人了些。
林瑜脚步不停顿地往马车一钻。
离着秋闱不过数十日,林瑜一直窝在宅子里头。辛宗平和林珩都知道他来了,也只叫人递了信来,不敢前来打扰。更何况,他们两个这一回也下场,不过比起势在必得的辛宗平,林珩不过略试一试,书院里的先生也说若有运,或可名在孙山。
撞上了固然是好事,撞不上也是该当。
比起其他来赶考的学子,林瑜的日子可谓是舒服多了。哪怕考试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不论是有过前几次经验的白术、还是经历了多的刘嬷嬷,悄没声得就都打理好了。
不过,不同于之前的县试、府试及院试,这三试虽分好几场,却是当天考完当天回家,第二天再继续。秋闱却是三日一场,一共三场。初八进场,直到差不多九天都待在一个小小的号间,若是倒霉被分到五谷轮回之所边上,对娇弱的士子来说,基本上算得上是三年后再来的意思了。
“老身真是再没见过比大爷身子更康健的了。”刘嬷嬷将手边的外袍拎起来挂好,这是为后日进场准备的单衣。为了防止舞弊,所有士子一律不得穿夹衣,但是单衣都是可以多穿几层。不过林瑜嫌弃累赘,从来里外两层了事,反正也不会着凉。
一开始刘嬷嬷还不知道,不过在看习惯了林瑜在自己院里大冬天都赤脚踩木屐的时候,要不是她天天服侍着,亲眼看着,她都得怀疑他是不是服用了寒食散。
“也是好事。”林瑜道,乡试的时候秋高气爽的,是以也叫秋闱。只要老天爷给脸,考试的那几日不落雨,乡试比起春闱实在要好太多。春闱哪怕沾着一个春字呢,实则倒春寒的时候寒冷不让冬日,这对不能穿夹棉衣裳的考生来说就煎熬了。那时候,便是林瑜也要披上大毛的斗篷,不能太过特立独行。
又问都预备齐了不成。
刘嬷嬷就将准备好的一个篮子递来,掀开上面的罩布,一一指给他看。这大概是林瑜用过的最素的东西了,平日里哪怕素净呢,他身上的衣裳暗处总有些绣纹。这罩布都是青色毫无纹样的,只有布匹本身的祥云纹理。
“您爱洁,幸而穿得简便,老奴就备下了轻纱里衣九件、外袍三套、纱袜九双,给您用油纸包好了搁在最底下。”她指着那个比起数量来简直娇小的包裹与他看,见他点头。又道:“这包裹里头,还有个小包,放着巾帕若干,您看着用。老奴有一句,虽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些衣物穿过便可扔了,只是科场什么鬼都有,您还是原样带回来,免得叫人捡了去做成诬陷的把柄就不美了。”
林瑜眉头一挑,道:“竟还有这样的事?”他没想过这个,只不过他本不是穿一件扔一件的人。
“为了举人的名头,什么人没有呢。”刘嬷嬷冷笑一声道,“便是没有,给考官一个奢靡不知物力维艰的印象也不好。”
“这罩布可当抹布用的,免得污了卷子。”刘嬷嬷搬出里头一个黑色的小瓮,道,“蜡烛虽好,只怕进场检查的时候就叫抄捡的兵士给掰断了,也容易有作弊之嫌。”说着又拿起一盏油灯来,突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您可会用火石?”
林瑜沉默了一下:“火石?”这是什么年代的东西,不都该是火折子吗?他还真没见过。
刘嬷嬷想了想,道:“算了,带些银角子,到里头买一个火折子就行了。”因着火折子是一个两指来长的竹管里头塞着草纸制的,所以士子为了避讳,并不会自己带这个。家境贫寒的,打个火石又不是什么难事。家境富裕的,便买贡院里头备好的火折子,经过层层检查,保证无字的那种。
“居然还有人把生意做到这个份上了。”林瑜笑道,想了想,将那个黑色的小瓮也拿了出来,道,“罢了,天一黑我便睡了,要真晚上做卷子,那这一场考不考也没甚么区别了。”
刘嬷嬷见他这般说,也笑了,道:“大爷心里有数最好不过。”又一一点着驱蚊虫的药粉,祛毒的梅花点舌丹,与他知道。
“最要紧的是吃食,不过这个肉松我瞧着倒好,顶饿,压实了也不大占地方。”说着,叹道,“您要是会做饭,老奴再给您带上个小炉子,热腾腾的比什么都强。”
“罢哟,快别叫他学这个,上次差点没把炉子都给烧了。”白术捧着一个盒子走来,道,“紧赶慢赶的,总算制出来了,您瞧瞧?”
林瑜接过打开,里头正是他前头给了方法,叫大厨制的压缩饼干。还以为这一回秋闱他是用不上了,没成想居然成了。他拈起一块,掰下一点用手指捻了捻试一试松紧,又亲口尝了尝味道,道:“这样就行了,能放多久?”
白术回道:“半个月不成问题。”
“这就行了。”他撩开手,白术忙捧了水盆来叫他清洗,又拿了香皂,几遍过后,林瑜方拿巾帕拭干,道,“有多的,给辛宗平和珩二哥送了去。”
白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本还要备上的切好片的人参之类的,因着林瑜用不上,干脆全都没有准备。省下来的空间,给刘嬷嬷塞上了好些个香囊,生怕考场上的气味腌臜,熏着了自家大爷。
如此忙碌一日,第二天便是进场的时候。
虽然各地少年天才的传闻屡见不鲜,但真出现在身边的时候,人们往往还是很好奇的。特别是林瑜独个儿嫩生生的往一群青中年乃至于老年人里头一站,瞧着就是一股朝气。
众人忍不住侧目以待,不过见林瑜白衣玉冠冷静自持,一看就是个大家公子的样子,便有些不敢上前搭话。
辛宗平还在马车里头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人群中心格外显眼的林瑜,只是离得还远一些,大声招呼着实不雅,便等到考过去之后,忙忙地拉了林珩走过去。
他一瞧便皱眉道:“怎么自己拿着考篮呢,小厮没跟着来?”便是小厮不在,那么些长随护卫呢?
林瑜不大在意地瞅了眼臂弯里的篮子道:“我没带他来,就这么点分量我还是拎得动的。”说着谢绝了辛宗平想接过去的好意。
他倒知道他是好意,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何必授人以柄。
“那两个是西山书院的?”人群里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可不是,那马车上的绣的纹样就是了。”
“那边上的小生呢,这也太小了些。”
“不知道,没见过,长得倒是好,不应该没名气啊!”
“咱文人自然以文名见长,哪里有看好不好看的?”这是听了话不满的。
就有人笑道:“说起来你们就知道了,那便是江南林郎,得了小三元的。”
“原来是他,听闻他容貌皎皎不让明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站在一起的三人听了,林珩便笑道:“瑜哥儿美名我们可是在西山书院都听说了。”
林瑜叹一声道:“这又是什么好听的不成?”
这些人说是读书人,也太不讲究,讲小话讲得当事人都听见了,算什么呢?
辛宗平则捻了林瑜身上的薄衫,道:“怎么就穿这么些,太单薄了一些。”这万一考试时秋凉了,着了风寒可没地方哭去。
林瑜摇头道:“我打小不怕冷,也没为这个得过风寒,宗平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着,考场那边就叫肃静。
一一排队,检查过后,进了考场。
正式排号之前,正副六位主副考官高堂安坐,见地下的秀才们在吏目的扬声下拜过,由主考官略略训示两句,这才算是走完了前头的流程。
众考生在兵士的带领下逐一进入号房内,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开始正式考试了。
林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阴暗潮湿的号房,叹了口气,好歹没有被安排到臭号边上,而且他是一排第一个,只有右边有人,已经很好了。虽然排在第一个的话外头的兵士以及巡视的考官、吏目总是第一个就看到他,不过若是上辈子的林瑜少不得不大习惯。这辈子的话,他都能坦荡荡的叫白术她们沐浴更衣,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所以,反而无所谓。这样的位置说出去也只会叫人羡慕,阴冷什么的就不必计较了,国库穷嘛!这一点在场的还真是没有人能比看过一整年的盐政账册的林瑜更明白的了。
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收拾了一下自己要住整整九天的地方,撒过驱蚊虫的药粉之后,林瑜将一个香囊放在榻上,枕着一包的衣物,和衣而卧。
第二天卯时初他准点睁开眼睛,在兵士们惊异的眼神中叫了水略略洗漱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可以做。其他的考生们都还没有醒,那些兵士就忍不住都看向他这个异类。和他们大眼瞪小眼也没什么意思,林瑜干脆坐在案板后合上双目,在外人眼里是闭目眼神,实则用意念在空间里头翻书看。
话说,他这算不算作弊?
云板响起,考生们逐渐醒来,原本鸦雀无声的考场声音渐起。
负责发放考卷的就是巷头的两个兵士,他们一个推着小车,一个负责将卷好的考卷分法到各考生的案板上。
那齐达正是大清早给林瑜打水的那一位,见他依旧端坐在案板之后,秀美的小脸上双目微阖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轻轻敲敲他的案板,也省得他真的睡了过去,错过了考试的时间,这一回白遭了罪。
还没等他的食指敲下去,就见刚才还毫无动静的林瑜突然睁开了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毫无睡意。
林瑜低头看看面前曲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就收了回去。瞬间明白了什么的他抬头冲那个好心的兵士笑了笑。
齐达楞了一下,猛地涨红了脸。幸好在场的考生一双双招子盯着考卷还来不及,哪里会抬头看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红了一张糙脸的样子。
他心里嘀咕一声,也就过去了。
第一场第一日大约是最好过的,不过一个成年男子的五谷轮回都在一个小小的号房之中,难免有一些味道已经传了出来。
林瑜叹一口气,真是直到这时候才真正地开始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被娇养的厉害了。在府里的时候,便是如厕的地方都常年摆着香,与现在一比可真是云泥之别。
他翻出考篮里头,特地制成指节大小,三角状的熏香,抓了一把扔在手炉里头。薄荷清冽的香味传了出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味道。
这回要是鲤奴那个小家伙在的话肯定不会再叫他香香,要改叫臭臭了。
三日之后,第一场考试结束。收了卷,众考生纷纷出来走动走动,也有专人来进号房清理。
林瑜按着头白着脸,站在巷口,心道自己真实太天真了。
却见辛宗平看见他,欣喜地走了过来,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远远的隔着四五步就站住了脚。
林瑜便要抬脚走过去,辛宗平忙摆手道:“快别过来,仔细熏着你。”
林瑜听了哭笑不得道:“你还道我身上好闻不成?”他自己都不敢抬袖子闻身上的味道,或许也已经闻不出来了。这些天他每日都是成把的香撒下去,鼻子都快叫熏怀了。
若是可以,他还真想提前交卷,也省得在里头遭罪。
边上有兵士听见了,不免咕哝一句,还真是娇气公子哥,像是香不值钱一般点着,飘得他们外边都闻到了,倒说身上难闻。
被一边的总旗听见了,照着后脑勺拍了一下。那兵士回头,见齐总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忙缩了脖子不出声了。
九天很快就过去,贡院大门开启的时候,林瑜就再也按耐不住,收拾了东西,和一同出来的辛宗平招呼了一下,找到自家马车就先回去了。
他恨不能狠狠地在浴房里泡上个三天。
等回到了府上,刘嬷嬷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也不惊讶,她早料到了,要不然也不能备下那么多的香来。忙忙地迎了他去后院的汤池边上,先匆匆的沐浴了几遍,直到林瑜自己感觉神经没那么紧绷了,这才慢悠悠地浸入不小的温泉之中。
白术见他靠在池边,苍白的小脸上眉头微松的样子,心疼地紧。忙端了水来,跪坐在林瑜的边上,递将过去,道:“是白水,刘嬷嬷道您这时候大约什么有味道的都不想用。”
林瑜原本推拒的手将小巧的杯子接过来,道:“还是刘嬷嬷知道。”慢慢的饮尽了,将杯子递还给白术。
乡试给林瑜带来的摧残比林瑜想象之中的可是大多了,他原本自持自己身强力壮,应是无碍的,哪里知道,这完完全全就是精神上的折磨。
辛宗平递了帖子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林瑜懒懒地靠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的样子。
他顿了一下,笑道:“怎么,还没能缓过来?”
林瑜心道已经失礼了,干脆也不起来了,唤白术上茶来,然后道:“我现在还觉得自己的鼻子里全是那股香料的味道。”
“你也点得太浓了一些。”辛宗平想起在路过林瑜号房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忍不住笑道,“是薄荷吧,还算清冽的香,怎么就这般受不了。”
“你要是点了九天,你也受不了。”林瑜叹一声,然后道,“是有什么事?先说好,若是什么文会之类的,快别找我,便是八抬轿子抬我我也不走。”他这两天要好好的清一清脑子,直到鼻端没有任何若隐若现的味道之前,任何鱼龙混杂人比较多的地方他一概不去。
“放心,凡是书院里头的请我都替你回绝了。”辛宗平含笑摇头,然后道,“只是有一人的邀请,不知你愿不愿意赏脸。”
林瑜微眯了星目,一折胳膊垫在脑袋底下,问道:“谁?”
“我祖父。”
林瑜一端茶盏,道:“好。”
见他端茶送客,目的达到的辛宗平起身告辞。
隔天。
“这里倒是好。”林瑜跟着辛宗平,入目可及都是幽绿的翠竹,鼻端是草木特有的清香。他虽独爱白梅,但大约是文人的通病,看见这一大片的竹园少有不喜欢的。
“这是书院后山,这竹园都是我祖父亲手培植的,等闲不让进。”辛宗平笑着说道,然后冲着林瑜眨了眨眼睛,“尤其冬笋出得特别好,我和我祖父都爱这个,回头我挖了,给你送去。”
林瑜一听就笑了,他常说自己就是个大俗人,只不过这般相信的人偏偏不多。如今听了宗平这话,就格外合心意一些,道:“那感情好,我带了好些醉仙酿来,一会子叫人给你送来。”突然想起曾经在醉仙楼时,说过的关于醉生梦死的那番话,打趣道,“这酒还喝吧?”
辛宗平大笑,道:“戒了什么都戒不了您的醉仙酿啊!”
打后山的小道直接进了辛翰林这个书院院长的居室,林瑜就看见一个道袍鹤氅,白发上簪着木质长簪的慈眉善目的老人。还缺一柄拂尘就像是得道高人了,林瑜心想。
老人家看见林瑜的时候,好像有点吓坏了,一时都没有缓过神来。林瑜挑眉看向陪坐一边的辛宗平,却见他一笑后专心致志地泡茶,林瑜只好将脑袋转回来,面向这个开始啧啧称奇的老人家。
好容易手上都捧上茶盏了,那辛翰林也好好地坐下了,看似想正经谈话了,没想到他张口就是一句:“这位小友,可婚配否?”
辛宗平眼皮狠狠一跳,略重的放下了手里的工具,面无表情地看向自己这个常常老不修的祖父,却被他摆摆手给止住了。
林瑜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的当着他的面就问他是不是订亲了,他眨眨眼,看对面的辛翰林还挺认真的,便也认真地回道:“没有。”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小生今年才十二。”离想这个还早呢!
辛翰林扼腕叹息了一声,然后又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考虑?老夫出面,可给你保一个大媒。”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以辛翰林如今在儒林的地位,不少世代书香的清流人家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不过林瑜还是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辛翰林摇头晃脑地可惜了一会,直叫辛宗平脑门青筋直跳,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家的孙女没销出去。天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适龄的妹妹,姐姐倒是有,不过早就嫁人生子,如今过得好着呢!
“爷爷。”他磨着牙喊了一声。
辛翰林见好就收,笑眯眯地道:“急什么,你看着不人家且镇定着呢,到把你给急坏了。”
辛宗平叫他一句话气得仰倒,他这是为什么,这不怕您老丢人来着?平日里在学生面前装得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拿出些仙风道骨的范来?
林瑜放下茶盏,瓷杯磕在木质的案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道:“宗平,无妨的。”
像是得到什么信号一般,辛宗平重新低了头专注起手边的茶具。
像是没看到自己孙子被一句话支使的样子,辛翰林笑道:“常听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儿说起小友,偏偏还不说名字,今日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可见英雄出少年了。”
“吓到辛翰林是小生的不是。”林瑜缓缓地笑道,所以说啊,他真是怕死了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实在太麻烦了一些。
辛翰林忙摆手道:“太客气了些。”说着,又问道,“不知小友乡试如何,老夫不才,忝任这书院的院长,倒是可以瞧一瞧。”
林瑜便道:“有了辛翰林这瞧一瞧,不知多少士子该羡慕小生呢。”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笑道:“再磨出墨来未免太耗时一些,小生不才,还有几分记性,这就背给您听?”
辛翰林赞同地抚了抚胡须,欣然道:“请!”
添了一杯茶,林瑜将自己的卷子娓娓道来,辛翰林含笑仔细听着,听到兴致起的时候,不禁拍案叫绝。等林瑜背完,辛翰林已经挤开自己的孙子,坐到林瑜的边上,拉着他的手道:“若是那主考官还有眼睛,你这解元就跑不了了。”
林瑜还真是从小到大叫人给拉拉抱抱的习惯了,长得好看些的小孩子难免都有这样的经历。特别是古时的读书人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更叫人肉麻——对他一个现代的芯子来说,如今的读书人都是古人。所以,拉拉手什么的,完全可以随便了,比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来说已经叫人好接受了好些。
“若是小生并不想要解元呢?”林瑜想了想,问道。
辛翰林也不以为奇,想了想道:“今年乡试主考官姓常,单名一个平,字乐天,你这文章正好对了他的脾气。副考官里头又有对你赞不绝口的茅学政,你这解元已有六七分准了。”
“原来如此。”林瑜点点头,又问,“您看,如果我得了这个解元,是不是还有可能得了会元。”
“这个说不准。”辛翰林道,“解元在春闱中失了脚,未中也是有的。”
“这样吗?”林瑜听了,脸上殊无异色,只道知道,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本朝可有前三甲外放的先例。”
听了这一声,辛翰林正色看着林瑜,然后一字一顿道:“并无。”
见林瑜沉默下来,辛翰林笑道:“小友可千万别想着少写些文采,须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要不是三元及第,一般前三甲要做地方官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您是说?”
“前三甲点出来之后,必是翰林院授职,此乃先例。”辛翰林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不过,也有丁忧后起复做地方官的,可见外放还是有可能的。”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老人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上三辈都已经没人了林瑜不由得沉默了。
算了,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一些,也太狂妄了一些。
抚着胡须,目送自家孙儿将那个小少年送走了。辛翰林忍不住叹道,果然天授之才,若是放在过去必是一个治世之能臣。
只不过,这样的人,本朝庙太小,容不下。
他算是理解了为什么宗平见了人家一面,就非要自己凑上去。若是换了他年轻的时候,只怕也会和宗平一样的吧,没准还要更激进一些。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连枕边人都不敢相信,独自一人在书房的床上辗转反侧的日子,辛翰林忍不住叹了一声。
见宗平回来了,他重新招了自己的孙子,回到屋里。
宗平见自家祖父脸上毫无愠色,心里先松了口气。轻松地笑了出声,道:“您看如何?”
辛翰林哼一声,道:“臭小子不早说,害得你爷爷丢了丑。”他是早听过林瑜的美名的,只是完全没想到宗平嘴里那个匡扶汉室的异才就是他。
谁能想得到呢,今年他不过十二岁。翻了年考过春闱也就十三岁,实在太小了些。
不过,才气如此,却不想着前三甲,只愿意外放的,果然是内蓄大志。
辛宗平道:“您还在乎这些,一上来就问人是否婚配,孙儿差点没被您吓傻。”
辛翰林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先下手为强么。”结果,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适龄的孙女,问了也是为他人做嫁衣,为了不掉面子,这才强撑着又问了一声。
说笑了一会子,辛翰林才正色道:“你的事,我也不问了,想来你心里也有数。”顿了一下,叮嘱道,“不过明年春闱,你父亲就在京里……”说到自己那个顽固的儿子,祖孙两个忍不住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苦了你了,不过这一回要紧,千万装得好些。”辛翰林不知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他可是做得出大义灭亲这事的人!”一脑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义不识,也就认得两个字罢了,真不知他是怎么教出来这么个玩意儿的!
辛宗平便笑道:“父亲再天真不过的人,略软和几句就好了,他只道我愿意科考了就是走上正途,哪里会管为什么呢?”
辛翰林一笑,道:“这话很是。”瞧了眼自家也一般丰神俊朗的孙子,突然有些酸楚,“宗平也长大啦,能娶亲咯!”
辛宗平哭笑不得,今儿个老爷子脑筋是在娶妻上转不出来了?只好上前安慰了两句。谁成想,想想还是觉得自己没个适龄的嫡亲孙女儿很可惜的辛翰林,突然起了一个主意来,越想越觉得合适,忙兴冲冲地问道,“你说,我收个关门弟子可好?”
辛宗平:“您是哪里觉得婚配和收徒有半点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