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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折釉一边走一边与沈不覆说话,她问了句什么等不到沈不覆的回复,诧异地偏过头去看他,就见沈不覆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怎么……”
肖折釉的话还没有问完,沈不覆的手已经挡在了她身前,阻止她往前走。
肖折釉脚步停下,她转过头,望向前方,前方就是他们暂住的小院了。她心下忽然闪现一抹不安。
沈不覆对鲜血的味道很熟悉。
他脚步只是一顿,就继续往前走,不过再往前走的时候,握住了肖折釉的手腕。
两个人尚未走到小院门口,就看见纸片儿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肖折釉顿时松了口气。纸片儿瞧见沈不覆和肖折釉回来立刻大喜迎上去,絮絮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给二人听。肖折釉听到不弃没事,悬着的心放下来,却又听说好几个人受了伤,她不由挣脱开沈不覆的手,加快了脚步朝院中赶
去。
“娘!娘!”不弃朝着肖折釉一步步蹒跚走来。不弃刚会走路没多久,肖折釉怕他摔着,急忙提着裙子小跑几步,将他抱了起来。院子里堆着的黑衣人尸体和大片血迹仿佛是在告诉她,之前这里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儿。她心里有些后悔今日跟沈不覆去
集市,这般危险时候,即使她帮不上忙,也更想陪在不弃身边。
沈不覆走过来的时候,不弃又从肖折釉怀里朝沈不覆探手,嘴里喊着要爹爹抱。
肖折釉知道沈不覆此时必定要彻查此事,也没松手把怀里的不弃交给他,只跟不弃说他爹有事情要做,让他不要吵闹。
不弃像是听懂了似的,将脑袋软趴趴地放在肖折釉的肩膀上。
肖折釉抱着不弃进了屋,一眼就看见躺在厅中的橙桃儿和笔尖儿的尸体。
“夫人。”白瓷儿赶过来,看肖折釉抱着不弃匆匆解释,“绛葡儿膝盖摔着了,回屋去涂药了。她让奴婢先照看着小少爷的,倒是不知道小少爷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是奴婢一时大意了,还请夫人责罚!”刚刚发生这样的事情,此时照看好不弃的确是相当重要的事儿。可肖折釉也明白几个丫鬟恐怕也都吓坏了,瞧着白瓷儿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一大块,脸上还沾了点血迹,而且白瓷儿毕竟不是她的人,她倒是
不好说什么。
更何况,眼下不是责罚下人的时候。
肖折釉询问:“漆漆、陶陶还有罗家姑娘在哪儿?还有谁受伤了?”
“姑娘和罗家姑娘都在里屋,红芍儿受了重伤,两位姑娘在里面看她。表少爷跟着袁家兄妹在后院,不知道在布置着什么。红芍儿伤得最重,其他人都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儿。”
肖折釉点点头,她回头望去,看见沈不覆没有跟进来,正站在院中听归弦的回禀。
肖折釉心下稍安,她将不弃交给白瓷儿嘱咐她好好照看,再不许离了眼。白瓷儿一百个答应下来,再不敢马虎。
肖折釉刚掀开帘子,就听见漆漆咧着嘴哭的声音。漆漆哭起来的时候向来不怎么注意形象。
“姐!”漆漆回过头来,望着肖折釉,哭得更凶了。自打小的时候,不管在家里她怎么和肖折釉不对付,一旦出了什么大事儿,她总是要去问肖折釉的主意。这些年姐妹两个虽然仍偶尔闹别扭,可关系已经好了很多。漆漆见肖折釉,一下子冲过去,抱着她
哭。
肖折釉拍了拍她,望了一眼床上的红芍儿,问:“请过大夫了吗?”
绿果儿急忙说:“拿家里的药吃了一副。眼下这情形不知道要不要出去请大夫……”
肖折釉略一琢磨,说:“这丫头情况拖不得必须请大夫,可你不行,你去找袁兰五,问她能不能帮忙去请个大夫回来。”
肖折釉本是应该找归弦去办这事儿,可如今归弦正在沈不覆那里,倒是一时走不开。
漆漆听说可以请大夫这才止了哭,她问:“姐,大夫能活着回来吧?能把红芍儿救活吧?”
“别担心。”肖折釉哪里知道?不过是安慰漆漆罢了。
绿果儿前脚出去,绛葡儿后脚进来。她知道肖折釉回来了,想解释把不弃交给白瓷儿的事儿。可她还没开口,肖折釉先吩咐:“跟我去厨房准备晚膳。”
人心惶惶的,很多事儿都耽搁了。可饭哪能不吃。肖折釉安慰了漆漆两句,又拜托罗如诗陪着漆漆,然后带着绛葡儿去厨房做晚饭。
她刚到厨房,听见里面洗碗的声音。肖折釉不由愣了一下,谁这个时候还顾着这个?
绛葡儿先一步走在肖折釉面前,将门推开。
看着沈禾仪忙碌却不慌忙的身影,肖折釉恍然。
“回来了?”沈禾仪回头冲她笑了一下,又继续洗碗。神情间如往常一样淡淡的,仿佛并没有刚经历一场刺杀。
“嗯,回来了。”肖折釉应着,急忙进去帮忙。
晚饭还没做好的时候袁兰五就把大夫请了来,大夫给红芍儿仔细看了病,开了方子。听大夫说红芍儿好生养着身子还是能保住性命的,漆漆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晚饭做好以后,肖折釉让众人先吃。她亲自去后院寻沈不覆,沈不覆孤身立在后院,不知道在想什么。
肖折釉站在月门门口,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却并没有立刻走上去。
肖折釉的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她忍不住有些自责。
若当初不是她善做主张掺和了沈不覆的事情,沈不覆已经在斩临关“死”了。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肖折釉约莫着明白了沈不覆退隐之意。当初他是想借着假死带着沈禾仪过上平淡的田园归隐日子吧?
可是被她毁了。
诈死这种事一次还成,第二次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别人相信。
肖折釉慢慢垂下眼,心里除了自责和懊悔之后,又多了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前世身为盛令澜的时候,这个国家便是战火不断。她自小就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如今辽国和北通攻进来,肖折釉心里是渴望沈不覆可以重新领兵的,正如过去二十年那样守卫着这个国家。但是站在沈不覆的角度呢?这个男人十五岁从军,全身上下留下无数战勋,如今恐怕他早已倦了征战的生活。更何况如今沈不覆再出面,恐也是树敌之举,不仅是接下来征战中他将面临一次次的生死危险
,而且无论是定王父子、袁顷悍,还是如今占据皇宫的景腾王,谁也容不下他。更别说辽国人更是恨他入骨。
“想什么这么出神,我走到你对面竟毫无觉察。”
肖折釉回过神来,才发现沈不覆已经站在在他对面。这月门处有台阶,沈不覆站在台阶侧面的平地上。原本身量高大的他,因为台阶的缘故,肖折釉难得可以平视他。
肖折釉笑起来,说:“没什么,该吃晚饭了。”
两个人穿过月门,一起往前厅去的时候,肖折釉想问沈不覆是否知道这次的黑衣人是谁派来的,可她偏过头看向沈不覆的时候,见他眉宇之间微沉,似在沉思。肖折釉悄然转过头来,没有出声打扰他。
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很沉默。沈不覆更是只吃了几口,便先行离开了。
“姐,咱们还在这儿住着,不逃命吗?”沈不覆离席以后,陶陶急忙问。反正在这些人里,谁也不敢多嘴询问沈不覆的意见,只好来问肖折釉。
陶陶问完,漆漆、陶陶、罗如诗,还有下人们都望向肖折釉。
就连沈禾仪也问:“不覆与你说了没有?”
肖折釉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她倒是忘了问他。肖折釉略一琢磨,猜了沈不覆的意思,说:“没有交代,不过今日怎么都不会离开。今日大家都累了,早些歇着。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肖折釉想在晚上单独和沈不覆谈一谈,便将不弃交给绛葡儿照顾。如今危机四伏,肖折釉自是不放心,又交代归弦今晚和绛葡儿宿在一屋。
将事情都交代好了,肖折釉这才回屋去。
沈不覆在喝酒。酒壶倾斜,琼酿落入白色酒盏中。那小巧的白色酒盏在他宽大的手中显得太秀气了。
年轻时抱着酒坛子不知醉滋味的人,如今喝起酒来,也竟是有些品茶的架势。若不是萦满房中的酒香,倒是分不清他在饮酒还是酌茶。
虽然四年前他迎娶肖折釉时便不再吃斋戒酒,可这几年他喝酒的次数仍是屈指可数。肖折釉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一旁的耳房沐浴。她再回来时,盘起来的长发放下来,柔软的披在肩上,身上衣裳也换上了一声雪白的寝衣。松松垮垮的雪白寝衣裹在她身上,不仅没能遮住她衣衫下的玲珑
,反而衬出一种女儿家的绰约之态。
肖折釉走到床榻前,将枕头和被褥摆好,然后走向沈不覆,说:“将军,该歇着了。”
沈不覆没看她,径自又倒了一盏酒,抿了一口。本来十分辛辣的烈酒,在他品来却如白水一般毫无滋味。
眉峰微皱,忽得心烦。
他望着手中小巧的白色酒盏中的酒,问:“你是不是很想我参与到这场争权中?”
肖折釉想否认。明明她只是希望将敌国驱赶,想要一个天下太平的盛国。可是她转念一想,如果沈不覆此刻站出来,恐最终还是要搅进这场几方争权中,不得脱身。
有的时候,站在一定的位置上,要么死要么争,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选择。
肖折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当日她跟着沈不覆刚到这边时,沈不覆帮着沈禾仪择菜、洗碗、杀鸡时轻松的样子。
再望着眼前借酒消愁的沈不覆,肖折釉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人生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的,选择更是自己的。将军真的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你心里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这天下没人有资格责怪你的选择,包括我。”
沈不覆一晒,他将手中的酒盏放下,这才抬头望着肖折釉,说:“盛国国力不如辽,如今两国全面开战。若想彻底结束这场战役,至少十年。多则……十五年、二十年。”
肖折釉很认真地听着。明明沈不覆的话还没有说完,可他却住了口,没有继续说下去。
肖折釉的眼中浮现一抹疑惑,她望着沈不覆的眼睛,又去习惯性地猜他未说的话。
“该睡了。”沈不覆起身,朝着床榻走去。
肖折釉却一下子懂了。
“将军……”肖折釉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
刚刚越过肖折釉身侧的沈不覆停下来,他侧过身来,他望着肖折釉的目光带着点宠溺,又带着一股浓浓的眷恋。
“突然想到还有一间空房,我还是过去歇着罢。”
沈不覆深深看了肖折釉一眼,默然转身朝外走。沈不覆以前从未想过英雄迟暮这个略带着几分悲壮意味的词语,他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苍老。可如今不同了,他本来就比肖折釉大了十七岁。若是再因战火蹉跎,十年、十五年,又或者二十年之后,他便
是真真正正地老了。
而那个时候的肖折釉呢?
这十多年之间的肖折釉的呢?
她才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哪里能让她等着、耗着。
沈不覆心中挣扎了太久,他真的很想寻一处世外桃源,带着母亲与肖折釉,还有孩童伴膝,就此悠然一生。用有限的时间尽全力陪伴。
然而他不能。他不能看着这个国家一点点死去,他不能看着这个他花了二十年捍卫的国土一点点被敌国吞并,他不能看着这片土地上尊他敬他的百姓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