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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玄略一沉思,道:“把你弟弟一并带过来罢。”
“好。”肖折釉答应下来,满足地往外走。她没走几步,一道青色身影从她身边经过,走进屋中。
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照脸,肖折釉还是一下子把这个人想起来了。
归刀,霍玄的心腹手下。
肖折釉之所以记得他那么清楚,是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冷了,整个人好像一块冰一样。这个人站在对面,都可以降暑了。
“衣服已经给四姑娘送过去了。”归刀回禀的话飘进肖折釉的耳中。
肖折釉嘴角轻轻勾起来,她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果真没听见霍玄的回应。他是略微点了一下头?还是连点头都吝啬了?
肖折釉刚回来小院,陶陶小跑着迎上来。
“姐、姐!嫂嫂醒……醒过来了!”陶陶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兴奋。
“真的?”肖折釉一喜,急忙提着裙角,小跑着进屋。
屋子里光线略暗,肖折漆正坐在床边,同纪秀君说话。纪秀君倚着两个枕头,竟已经坐起来了。
“嫂子,你终于醒过来了……”肖折釉急忙迎上去,她的眼底不由有些泛红。
纪秀君发怔的目光一点点收回来,她看向肖折釉,有些困惑地问:“釉釉,到底是怎么回事?漆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将军?我们为什么会在罗知州府上?还有……身孕是真的吗?”
她握住肖折釉的手,微微发颤。
“嫂子你别担心……”肖折釉先是劝了她几句,才絮絮将这几日的事情跟她讲了。
纪秀君还是很疑惑地问:“那个霍将军为什么会帮我们?”
“这个我也不晓得……”肖折釉想了想,“但是罗知州对他很是恭敬,本想瞒着他这件事情,可没有瞒下来。不过眼下霍将军也没有说一定帮忙……”
也正是因为霍玄始终没给一个准话,肖折釉才想着多在他面前转悠转悠,说不定就磨得他管这件事了呗……
纪秀君不再追问了,她苦笑着轻声说:“这就是咱们平民百姓的命,能不能活要看别人的心情……”
她像是对肖折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一旁的漆漆和陶陶完全听不懂纪秀君的话,可是肖折釉听得懂。肖折釉抿了一下唇,扯出一抹笑来,笑着说:“嫂子你不要担心了,依我看霍将军会管这件事儿的。你不要多想,眼下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呀!”
纪秀君一怔,这才慢慢低头,她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扁平的肚子,眉眼之间慢慢漾出一片温柔。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肖文器的孩子。
或许是上苍可怜她,给予她最好的礼物。
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好好活下来。
瞧着纪秀君脸上由温柔到坚强的表情,肖折釉的心里松了口气。她真的想好好感谢这个孩子,若不是这个孩子的到来,恐怕嫂子心里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丫鬟在外面扣门,恭敬禀告:“肖姑娘,霍将军送来了衣服,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又有新衣服穿了?”肖折漆一下子站起来,小跑着往外头去了。虽然前几日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可是这三日吃得精致,穿得漂亮,这让肖折漆忘了之前的害怕,很快开始享福了。
“嫂子,我也去看看。”肖折釉跟纪秀君支会一声。
“去吧。”纪秀君点点头。
纪秀君望着肖折釉牵着陶陶出去,待他们都走了,她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变成一副愁容。
她不得不多想,如果说那个霍将军之前的相助只是为官清正,可如今又为何还要送衣服过来?肖折釉没回来之前,漆漆和陶陶已经告诉了她肖折釉一清早就被那个霍将军叫过去了。
这个霍将军真的没有别的所图?
纪秀君头上受伤的地方又开始疼了,她不得不皱着眉躺下,歇息一阵。
听见肖折漆的惊呼声时,肖折釉心里还有些惊讶。可是当她领着陶陶出去的时候,才明白肖折漆为何会惊成这样。
家仆抬进来七八个黄梨木的大方箱,每个箱子里都装着些衣服和鞋子。
为首的丫鬟恭敬解释:“奴婢们按照几位的身量,给每人做了十二套衣物,并十二双鞋子。帕子、簪子等一干小物也都备着。”
肖折釉数了数,一共八个黄梨木箱子。这是一人装满两箱子,都已经分好摆放了。肖折釉愣愣的,这不是才半天吗?怎么就能突然做出来这么多衣服?
肖折漆则是掀开箱子,一脸惊叹地“哇——哇——哇——”
如今肖折釉一家人都是戴孝期间,这些衣服几乎全是白色。可就算是白色的衣裙,也从款式、绣纹等各个方向做得不尽相同,不可谓不用心。
肖折釉收回目光,对小丫鬟道了声谢。
“肖姑娘客气了,奴婢们只是领命而已。只要您们能喜欢,那便是奴婢们的幸事了。”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肖折漆在一旁插嘴。
瞧着妹妹开心的小模样,肖折釉低头望了一眼陶陶,陶陶虽然仍旧规规矩矩地牵着她的手,可是他的小眼神早就飘啊飘了。肖折釉笑着揉着他的头,道:“陶陶快去看看喜不喜欢。”
“真、真的可、可……以吗?”陶陶欣喜地仰望着肖折釉。
“当然。”
陶陶这才欢喜地去翻箱子看。
肖折釉吩咐丫鬟将几箱子衣物抬进屋中,东西还没收拾好,罗四姑娘就来了。
想到罗四姑娘那双分外有蛮力的小手,肖折釉缩了缩脖子,她转身小声对身后的两个丫鬟说:“如果罗四姑娘一会儿扑上来,你们可得拦着,把她拉下去哈。”
“是……”两个小丫鬟不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先答应了下来。
罗如诗是一溜小跑进来的。望着她的小身子,肖折釉真怕她又横冲直撞扑过来,赶忙让开。
“我、我……我来给你送衣裳了!”罗如诗气喘吁吁地说。
肖折釉有些讶然。
“四姑娘,您慢点……”罗如诗的几个小丫鬟才追过来,她们每个人怀里都抱着厚厚的衣裳。
“你们真慢,快点!”罗如诗跺了跺脚,待几个小丫鬟走近了,她忙将小丫鬟怀里的衣裳拿过来一股脑儿地往肖折釉怀里塞。
肖折釉哪里敢接,一边往回推,一边问:“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罗如诗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霍将军可说了,你穿了我一件衣裳,他赔十件。那我给你十件,岂不是能换来一百件?给你一百件,那就能换一千件!”
肖折釉僵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惊于霍玄说的话,也惊于罗如诗可爱的想法。
罗如诗往肖折釉怀里塞了又塞,塞得肖折釉小胳膊发麻,有些抱不住了。肖折釉哭笑不得地说:“四姑娘,可是我不会再穿你的衣裳了呀。”
“为什么呀?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这些都是没穿过的!新的!你瞅瞅!今年时兴的款式!好料子!”罗如诗瞪大了眼睛,说得特别认真。
肖折釉将怀里重重的衣服还给那几个丫鬟,她轻轻晃了一下手腕,才对罗如诗笑着说:“你瞧,霍将军已经送来了衣裳,我有衣裳穿了,自然就不会再借你的衣裳穿呀。”
“为什么你有衣裳了就不穿我的衣裳了?难道你之前是没有衣服穿吗?”罗如诗歪着小脑袋,皱着小眉头。她本来就长得粉嘟嘟的,如今又添了一抹童真,显得十分可爱。
肖折釉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是呀,之前过来的时候很匆忙,身边没有带换洗的衣裳。想来府里只有四姑娘的身量差不多,才会从四姑娘的衣裳里挑了两件素色的衣裳送过来。之前不知道是四姑娘的衣服,还没有正式跟你说一声抱歉和感谢呢。”
罗如诗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嘟嘟囔囔:“反正你就是不要我的衣服呗?”
“是。”
罗如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哭着大喊大叫:“我的衣服,我的漂亮衣服没有了!一百件!一千件!”
肖折漆小时候就够爱哭的了,可也没罗如诗这般。肖折釉被她哭得有些头疼,她忙说:“我那里有新送来的衣服,我送你十套好不好?你随便挑。”
罗如诗的哭声一停,喊一声“不要”,然后又继续呜呜地哭。
霍玄板着脸的模样浮现眼前,肖折釉忽然有了坏主意。
“好,我要你的一件衣裳。”
“十件!”
“一件。”
“五件!”
“一件。”
“三件!”
“一件。”
罗如诗眼角还半悬着颗泪珠儿呢,她仔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说:“成吧,一件就一件。”
她从丫鬟怀里随便扯出来一套鱼肚白的襦装塞进肖折釉的手里,带着几个小丫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开心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霍将军那儿换十件新衣裳……”
肖折釉摸了摸怀里的襦裙,脑海中却是霍玄板着脸的样子。他会不会生气?生气才好。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攀上一抹笑意,可是那一抹笑意很快散下去。她怎么忘了,她现在不是那个六公主了,她是肖折釉。需要他帮助的肖折釉。身份的不对等,又哪里是可以这样随意玩笑的。
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肖折釉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来,怀里抱着的鱼肚白襦装显得更沉了几分。她将衣裳交给丫鬟,对漆漆、陶陶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去往霍玄那。
得,去道个谦罢!
霍玄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架子盆里洗手。
归刀将厚厚的一沓纸放在案头,道:“将军,这些都是霍家近亲或旁支中适龄的小公子们。”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老太太的意思是,续弦与过嗣,二选一。”
霍玄拿起架子上的棉帕仔细擦了手,道:“回去告诉老太太,嗣子已经有人选了,让她不要在霍家孩子里挑了。”
他将擦过手的棉帕扔回架子上,力道微重。
归刀眸仁微缩,再不敢多言。
“将军?”肖折釉在门外张望着。肖折釉也想有个丫鬟禀告呀,可是霍玄的住处忒奇怪,平时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可一到这些丫鬟们该出现的时候一个个就都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也没见着霍玄吩咐。
霍玄侧过头看着她。
肖折釉这才走近,也没迈进门槛,只站在门槛外,把罗如诗来过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好像给将军添麻烦了。”肖折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霍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霍玄比往常的脸色更要冷上几分。
“嗯。”
霍玄再没看她,转身朝着偏屋走去。
肖折釉立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回走。
她想赌气第二天不来,可是她没骨气。谁让她有求于人哩?她换上他送来的衣服,仔细梳了头发,甚至揉了揉脸,对着铜镜摆出一个自然的浅笑来,才牵着陶陶的手去往霍玄那里。
“陶陶,今天要好好表现,做个好孩子的样子。那个霍将军是个大怪人,咱们得顺着他哄着他让他高兴。他一高兴就……”肖折釉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把赵德越那个坏蛋杀了,然后咱们就可以回家了。陶陶听懂了没?”
陶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发誓一样地说:“懂!”
“乖!”肖折釉弯着眼睛揉了揉陶陶的头。
刚刚踏进霍玄的院子,就听见一阵埙声。陶埙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悲凄苍凉的韵味,所以纵使肖折釉自小就接触这种乐器,她也不太喜欢陶埙。
是霍玄在吹陶埙。
他倚在圈椅里,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随意张开,吹埙的时候目光凝在一处,完全不像别人吹奏乐器时的沉醉,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架势。
肖折釉将陶陶拉到一旁,对陶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敢吵了那位架子忒大的爷。
一曲终了,霍玄将手中的陶埙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着很多陶埙。肖折釉目光一扫,就认出来这些陶埙是她当初遗落在画舫船头的那些。
陶陶记得姐姐的话,他扮出童真样子来,一脸真诚地说:“真、真好听!”
“好听?”霍玄目光移过来,眯着眼睛审视着他。
“嗯!”陶陶认真点头,又好奇地问:“将、将军吹、吹的是……是什么曲子呀?”
“祭曲。”
这下子陶陶是真的不懂了,他挠了挠头,疑惑地问:“祭……祭曲是、是什么?”
“吹给死人听的。”
陶陶愣了愣,有些茫然无措地偏过头求助似地望向肖折釉。
肖折釉是自小听着哥哥吹的陶埙长大的,她十分清楚霍玄刚刚吹的根本不是什么曲子,就是胡乱瞎吹的,她简直觉得霍玄这种人是根本不会什么乐器。
“过来。”霍玄朝着陶陶招招手。
陶陶望着肖折釉,见她点了头,才规规矩矩地朝霍玄走去。
霍玄直接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陶陶紧张地脊背绷得可直了。
“陶陶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要的?”霍玄意味不明地审视着陶陶的眼睛。
陶陶被他这么打量着,心里有点慌。临出门前姐姐对他说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陶陶结结巴巴地说:“做、做个大、大将军!像……你霍将军这、这样的!”
霍玄探手,扯了扯陶陶微皱的衣襟,道:“说真话。”
陶陶缩了一下小身子,怯生生地望了一眼姐姐,然而他发现姐姐正在望着霍玄,并没理他。
他想了想,才说:“建、建瓷窑!烧、烧最……最好的瓷!赚、赚好多钱,建大……大宅子!养……养嫂嫂!姐姐!”
霍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点,他抱着陶陶起身,走到长案前,将毛笔递给他,问:“陶陶会写字吗?”
“嗯!”陶陶点点头,使劲儿握着毛笔,在摊开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第一个“陶”字写完,他并没有放下笔,而是继续写第二个字。霍玄原以为他会写自己的名字“陶陶”,然而最后落在宣纸上的却是歪歪扭扭的“陶瓷”二字。
霍玄沉吟许久,才另摊开一张纸,握着陶陶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把“陶瓷”二字写得工整。
肖折釉一直立在一旁静静望着陶陶,每当陶陶因为写得漂亮露出笑容时,她的嘴角也跟着露出笑容。
霍玄忽然抬头看向肖折釉,道:“三足桌上给你留的小食。”
肖折釉抬头对上霍玄的眼睛,她怔了一瞬,匆匆移开眼,走到屏风后的三足桌旁。
她将倒扣着的白瓷葵口碗翻开,下面放着一小碗紫色的桑葚,碗边是细碎的冰块。
她拿了一粒被冰块浸着的桑葚放在嘴里,丝丝甜意混着冰块的清凉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