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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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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折釉将手里的书放回十锦槅子里,转身往外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由回头望了霍玄一眼,果然见霍玄负手立于长案后,正审视着她。

    霍玄似乎并没有因为肖折釉的回望而收回视线,目光毫无半分躲闪。

    这人……怎么连偷看都这么光明正大?

    肖折釉心里抱怨了一声,提起裙角,向外走去。

    他让她吩咐丫鬟摆膳,可是门外根本一个丫鬟都没有。肖折釉这三日都被安排在小院落里,根本哪里都没去过。就算她想去厨房,也是找不到的。

    要不回去问问霍玄?

    肖折釉回过头去,通过开着的门,看见霍玄仍旧如她刚踏出门槛时一般,一动不动地负手立在长案后……看着她。

    肖折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将小腰板挺得更直一些,大步往外走。

    她刚走出小院,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姑娘。她刚想立在一旁避开,小姑娘高喊一声“站住!”

    肖折釉一怔,那个小姑娘直接扑过来,把肖折釉压在身下,然后去扯肖折釉的衣服。她一边扯一边怒气冲冲地说:“这是我的衣服,你还给我!还给我!”

    “你松手……”肖折釉握住她的手腕,抵抗她的蛮力。

    虽然肖折釉的身子里装了一个大人的魂儿,可毕竟有个八岁孩童的壳儿,还是个瘦弱的。

    被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压在身下,肖折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觉很丢人。

    “四姑娘,您快起来,别摔着了,磕着了!”三四个小丫鬟跑过来,围在一旁劝。

    肖折釉想明白了,想必当初送给她和漆漆的衣服都是这个小姑娘的,小姑娘不乐意来讨自己的衣裳了!

    被一群丫鬟围着,肖折釉窘迫的感觉更浓了。她推着小姑娘的手,连说:“四姑娘,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你别这样,让我起来……”

    “我不!我就现在要!是给我做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这个野孩子抢走了!”罗如诗气呼呼地去扯肖折釉的衣襟,怎么都不肯松手。

    这一处本就是斜坡,两个人拉扯间,不由向一旁滚去。那低处是雨后未干的淤泥,淤泥染在两个人的身上,脏兮兮的。

    看着自己漂亮的衣服被染脏了,罗如诗“哇”的一声哭出来。

    “四姑娘!”

    “如诗!”

    “诗诗!”

    几个丫鬟把罗如诗拉起来,远处是罗知州和他的夫人匆匆赶过来的身影。

    “爹爹!”罗如诗委屈地朝着罗知州伸出胳膊要抱。

    罗知州皱着眉训她一句“没规矩”,还是把她抱了起来。罗知州老来得女,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不是一般的疼爱。罗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仔细给罗如诗擦身上的淤泥,一边擦一边温柔地哄着她:“诗诗不哭了,再哭鼻子可就不漂亮了哦……”

    肖折釉坐在淤泥里,看着一家三口忘了起来,若她真的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她说不定会觉得难过委屈。然而,她现在心里只有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酸意,因为回忆牵动的酸意。

    前世她是宫中最小的公主,纵使父皇十分繁忙,难得见上一次,她也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小时候生病了,父皇无论多忙都会来看望她,亲自将糖豆塞进她嘴里。母后会在一旁温柔地说:“陛下,您可别把她宠坏了……”

    这辈子肖老爹也是对她很好,包容着她的小脾气,有什么好吃的都要带回来给她。这一世的母亲是个不认字的胆小妇人。起先的时候,肖折釉是有些不喜欢她的性子,可是日子久了,她作为一个母亲给予肖折釉的关心,让肖折釉不由真的待她如母。因为肖折釉有一双成年人的眼睛,更能将这一世父母对她的好看得清楚。

    然而他们都不在了。

    前世今生的父母都不在了。

    “她抢我的衣服!我的衣服!”罗如诗指着肖折釉,一边掉眼泪一边跟自己的父亲告状。

    肖折釉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她“唔”了一声,眉心蹙了起来。她将掌心递到眼前,沾了淤泥的掌心被尖尖的石子儿划破了,流出鲜血来。

    肩头忽得一沉,又是一拉。

    肖折釉就被拉了起来,她回头去看,视线里是霍玄宽大掌心上一闪而过的疤痕。

    谁都没有想到霍玄会突然过来,就连啼哭的罗如诗也禁了声,她望了霍玄一眼就立刻别开眼,畏惧地往自己父亲怀里缩。

    霍玄捻了一下黑袖上的金丝暗纹,沉静的目光看了肖折釉一瞬,开口:“她的开销记在我的账上,四姑娘的衣服一会儿送过去。”

    罗知州立刻反应过来,急忙说:“霍将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女这是不懂事,让将军看笑……”

    霍玄略一抬手,打断了罗知州的话。

    “还有事,先行一步。”他不容置喙地言罢,转身往回走。霍玄走路的时候步子迈得很大,速度却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

    肖折釉急忙对着罗知州微微弯了一下膝行了一礼,匆匆追上霍玄。她追上霍玄,只跟在他右后方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打量着他。

    原本还是悄悄地打量,可是肖折釉一想到这个人审视她的时候可是毫不掩藏的,她便伸了一下脖子,大大方方地望着他的侧脸。

    瞧着瞧着,肖折釉忽然有个新发现。脸贴脸地看一个人长相,与这样静静审视的时候,他的外貌会变得不太一样。比如,此时的霍玄就比当初大婚那一日他粗鲁的样子好看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脸颊上不由浮了一层浅红。

    霍玄知道她在看他,他目不斜视任由她打量,问:“不疼?”

    “有一点。”肖折釉如实说。

    她又将划破的掌心捧到眼前,鼓着白软的腮吹了吹。

    霍玄这才侧首看她一眼。

    回到霍玄的住处,霍玄只是一指,让肖折釉在椅子上坐着等。等什么?他却没说了。

    不久,两个侍女悄声进来,领着肖折釉去了偏厅,为她清洗了伤口涂了伤药,然后将她划破的左手仔细包扎起来。最后还给她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素色孝服。

    肖折釉用指尖摸了一下衣襟儿的料子,这种料子陌生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等到侍女领着肖折釉回到正厅的时候,正厅里已经摆了午膳。霍玄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筷子吃饭,略显悠闲。

    肖折釉走过去,十分真诚地说:“多谢将军。”

    霍玄未抬头,道了声:“坐。”

    肖折釉规矩坐下,目光一扫就看见多出来的一副碗筷。她抬起头瞧了霍玄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一桌子素菜。

    肖折釉孝期只能吃素食,不过她有些惊讶霍玄也吃素。她小口嚼了两口米饭,才问:“打仗的将军不是都穿铠甲佩重刀喝酒吃肉的吗?”

    这个疑问已经梗在肖折釉心里很久了。她是慢慢才想明白霍玄身上的陌生感是怎么来的,前世的霍玄永远都甲胄重刀不离身。据说,他还喜欢抱着酒坛子喝酒,从未醉过。

    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霍玄有点不像个将军了。

    久到肖折釉以为霍玄不会回话的时候,霍玄才道:“不吉利。”

    “不吉利?怎么就不吉利了?穿着铠甲多威风呀?”肖折釉迷惑不解。

    霍玄默了默,才道:“食不言。”

    “是,将军教训的是!”肖折釉端起青瓷小碗,开始专注地吃饭。肖折釉不得不承认,这一顿素食是她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她想夸一夸厨子,又想起霍玄板着脸说“食不言”的样子,就把话咽了下去,继续吃饭。

    下午,霍玄仍旧回到长案前绘制宫殿草图。他甚至并没有对肖折釉交代什么,肖折釉想了想,就如上午那般,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给他沏茶,最后又将上午那本《千里志录》翻出来,接着读。

    肖折釉本是打发时间,读着读着,自己也专注起来。

    霍玄停笔,抬眸看她。

    在她过去几年的成长里,是不是也时常如今日这般受欺负?明明受了欺负却好像没事人儿一样的样子,让霍玄看得莫名……不爽。

    霍玄想要带她走的念头又攀了起来。

    可是若想名正言顺将她带走,最合宜的方式就是让她弟弟过继于他名下。霍玄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暗想那孩子是个结巴,这过嗣之事不会太顺。

    “将军?”

    霍玄出神间,肖折釉已经将书卷放在一旁,走到了他面前。

    “天快黑了,我可以先回去吗?弟弟妹妹年纪尚小,我担心他们。”

    “没人束着你,来去自如。”霍玄道。

    肖折釉眯起眼睛笑起来,本就乖巧的瑞凤眼更添了一分甜意。“那将军也不要太操劳了。”

    她走到门口,心神一动,如果想要在此番境地之下保全家人,再能让衙门公正处理父兄的案子,必要霍玄插手才可。

    她又回过头来望向霍玄,浅笑着说:“那我明天可以也过来给将军斟茶倒水磨墨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