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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别急, 要教训大少爷有的是功夫, 奴婢看着表小姐受惊不小, 要不煎一碗安神汤来喝?”旁边一个嬷嬷提醒道。
“对对对,我都急糊涂了,快去把李太医请进来。”姚汝宁拉着姚白栀的手进了正房里间,让她上床榻躺下,又把帷帐拉下来, 只留了她右手臂在外面。
姚白栀途中说了几次“姑母,我没事”,都没能打断姚汝宁, 最终还是叫太医诊了脉, 喝了一碗不怎么好喝的安神汤, 今天第二次稀里糊涂睡着了。
姚汝清夫妇直到送了圣驾回宫, 才跟苗绪伦一道往苗家来,苗绪伦打了一路腹稿,进家门先跟姚汝清夫妇赔不是, 接着就要去打死苗逸飞谢罪。
“他死不死有什么要紧?”
姚汝清冷笑一声, 径自大步往二门去,苗绪伦赶紧跟上,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怎么地, 路上打好的腹稿全忘了, 只能尴尬的看一眼姚夫人王氏。
王氏也冷着脸不理他, 只顾紧跟丈夫脚步,幸好这时姚汝平得到消息,迎了上来,先对兄长说:“大哥放心,阿栀无事,已经陪着姑太太休息了。”
姚汝清这才缓了步伐,伸手拍拍弟弟手臂,道:“我去看一眼,你辛苦了。”
姚汝平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大哥还不知道我吗?最喜欢出去跑马了。”又说,“大哥大嫂去看阿栀吧,我正好有点事跟妹夫说……”
他拉着苗绪伦离开,姚汝清夫妇进了二门,到正院门外时,见姚汝宁迎了出来,姚丞相立刻板起脸来:“多大的人了?生了病还不知道好好在房里休息?”
姚汝宁最怕他,这次又是自己儿子犯了大错,当场就被吓的红了眼圈,灰溜溜的跟在哥哥身边进去,指着里间说:“阿栀喝了安神汤,睡了有一会儿了。”
姚汝清快步进去,王氏紧跟在旁,到里间还贴心的挽起一侧帷帐,方便丈夫查看继女情况。
姚白栀又坐车又坐船的折腾大半天,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太好,又喝了安神汤,这时候正睡得沉,完全不知道有人来看她。姚汝清看女儿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的,才终于放心,转头对妻子说:“你陪着阿栀。”
王氏赶紧答应一声,和姚汝宁送到门口,姚汝宁看兄长脸色不太好,虽然心里怵的慌,到底是亲儿子,还是开口求情道:“大哥,飞儿腿都断了,你就别……”
“那是我叫人打断的!”姚汝清毫不留情的说,“事到如今,他有没有活路,全看他自己,你说什么都没用!”
说完就拂袖而去,姚汝宁吓的,想跟上去又不敢,不跟上去又不放心,情急之下,回头叫了一声“嫂嫂”,才发现王氏不知何时已经进去了。她赶忙追进去,急声问道:“嫂嫂,大哥不会真的要打死飞儿吧?”
王氏未曾答话,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你还问我,小姑,你知不知道,当时要不是及时拦住了你,把此事遮掩过去,今日死的就是我了!”
姚汝宁一怔,她这位嫂嫂自从嫁进门来就一直很维护她相府千金的派头——王氏的祖父在先帝晚年至今上登基后,共做过九年丞相,姚汝清能在丞相位子上坐的这么安稳,与王家的支持也有关系——喜怒轻易不形于色,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在别人家哭出声来,幸好姚白栀接回来之后,姚汝宁房内除了亲信再没留人。
“嫂嫂这是说哪里话……”姚汝宁讪讪的凑到王氏身边,抽出帕子递过去,“我问过阿栀了,飞儿也没带她去哪,就是坐了会儿船……”
“你说的轻松!阿栀六月就及笄了,逸飞是外男,这里头的紧要之处,难道还要我说?”王氏越说眼泪越凶,“我真是……也就是逸飞做的,换个人,你难道不会责怪我疏忽大意?”
姚汝宁哑然,再不敢替儿子开脱,只小心劝慰王氏。
姚汝清一路出了二门,找到等在外院的双全,问:“苗逸飞呢?”
双全一指东面:“想着相爷要问话,安置在客院里了。腿已经接上了,表少爷精神头不错,说有要紧话跟您回禀呢。”
姚汝清哼了一声,大踏步去到客院,进屋见到苗逸飞好好躺着之后,就把人都赶了出去。
“舅舅……”“啪!啪!啪!”
苗逸飞刚开口叫人,脸上就接连挨了三巴掌,姚汝清手劲之大,不但打得苗逸飞咬破嘴唇、流出血来,连牙齿都觉酸痛摇晃。
“你还有脸叫我?我姚汝清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众目睽睽之下拐走我的女儿?”姚汝清好多年没这么生气过了,区区三耳光根本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要不是看苗逸飞瘫倒在床沿、一条腿还上着夹板,他非得伸腿踹他几脚不可!
苗逸飞挺过眼冒金星那一会儿,向地上吐了口血水,才喘着粗气道:“不管舅舅信不信,逸飞今日绝无恶意,更不会伤害阿栀,逸飞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姚汝清气笑了:“你没有办法了?你怎么就没有办法了?要你这么说,你今天狼心狗肺做出这等龌龊事,还是为了我们姚家好而迫不得已了?”
“逸飞不敢,但至少,是为了阿栀好。”他撑着床沿坐起来,靠在床头,眼睛不闪不避的望向姚汝清,“舅舅打算让阿栀做太子妃吗?”
姚汝清眯了眯眼,道:“这就是你的原因?”
“舅舅想过太子妃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以阿栀的脾气性情,能胜任太子妃么?先皇后是怎么死的,舅舅应该比我清楚,您觉得,您拒绝二皇子,吴皇后会不会报复在阿栀身上?”
姚汝清没说话,苗逸飞继续说道:“太子是什么性情,舅舅也应该比我清楚,他小心忍耐这么多年,想的都是来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不会为任何人出头——哪怕是太子妃。我若跟他一样处境,也宁肯娶个精明能干会自保的。”
“你想的还挺多。”姚汝清冷笑,“所以你就绑了阿栀走,叫她不能在上巳节出现,甚至散播点消息出去,说她之所以没到场,是因为和你走了?”
“逸飞万万不敢有损阿栀清誉,只想以此阻止她与两位皇子相见。”
姚汝清根本不信:“不敢?那你做甚把车赶到庄子里,先换船向东,再上岸乘车,一路去到城外二十里远的杨槐镇?还特意在杨槐镇租了处宅子,哼!你若是下了船就直接把阿栀送回家,我或许还会信你一次,网开一面……”
苗逸飞急忙叫道:“舅舅!此事是外甥思虑不周……”
“我没你这样吃里扒外的外甥!”姚汝清伸手拎起苗逸飞衣领,从齿缝里逼出质问,“你莫不是以为,你是我的外甥,事后有你娘求情,我一则顾念骨肉之情,二则为了遮羞,就会把阿栀许配给你吧?”
苗逸飞被衣领勒的有些喘不过气,脑子却还很清醒,他回来的太晚了,只有三天半准备时间,又太急于求成,想一蹴而就,叫严昭永远沾不到阿栀的边儿,却忘了他舅舅并不好糊弄。如今功败垂成,若是不分辨清楚,叫舅舅释怀,恐怕他再别想见着阿栀的面。
可惜他想说话,姚汝清却不肯松手,还抬起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充满不屑的说:“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你是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算一生气掐死了你,你爹娘都不敢吭一声?你爹甚至还会主动遮掩,转头报个暴毙,因为他和你娘不只你一个儿子,因为对他来说,你远远不如他和苗家的前程重要!”
姚汝清说到这儿,终于一把推开苗逸飞,冷笑道:“逸飞,逸鸣,呵!苗绪伦还想着一飞冲天、一鸣惊人呢,儿子死了可以再生,我这样的舅兄,他还去哪里找?你也给我识相点儿,等你娘的‘病’一好,立刻给我滚回西京去,集贤书院就是你最后的容身之地,若敢再踏进京城半步,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他说完甩袖便走,苗逸飞被他一番话震慑住,回神的时候,姚汝清已经到了门前,赶紧叫道:“舅舅!”
“还有!”姚汝清也突然想起还有一句话没说,便扶着门板站住,头也不回的说,“阿栀能不能胜任太子妃,轮不到你评判!我姚家的事,更轮不到你个小畜生管!”
苗逸飞怔了怔,然后突然疯癫一般的笑起来,“哈哈哈,是啊,轮不到我来管,我不配,我知道我不配,但是舅舅,你以为太子就配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吗?今日曲水流觞,有个才女一鸣惊人吧?礼部侍郎的千金,聪明伶俐、八面玲珑,那才是太子看中的太子妃!但若舅舅上赶着给他做岳父,您猜猜太子殿下会不会拒绝?他不会的,他不会!哈哈哈哈!”
每当春夏之交,正是阿栀的咳症犯的特别凶猛的时候,她经常整夜整夜的咳,根本睡不着觉。严昭现在还记得,他们大婚之后的第一个春天,阿栀因为咳症犯了,告病几天没去给吴皇后请安,宫中就有了些不三不四的传言,说太子妃仗着出身相府、藐视皇后。
阿栀听说以后,撑着病体去了吴皇后宫中,为了不在皇后面前失礼,她居然硬是忍着直到出了皇后宫门才开始咳。没想到这么一折腾,病情加重,她在皇后宫门前咳的惊天动地、停不下来,最后竟咳到吐血昏倒,连在乾元殿中商议政事的嘉泰帝、严昭和姚汝清等人都惊动了。
那是严昭第一次知道她口中的“小毛病”有多么严重,也是他第一次对丞相手中握有的权力产生警惕——此事过后,还没等姚白栀完全痊愈,嘉泰帝就被姚丞相率领的群臣逼着给二皇子封了秦王,并只给了陇西郡六县封地,皇后为了此事,足足病了一个月。
失去阿栀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严昭常常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重视她的“小毛病”,尽早为她寻遍天下名医、将病治好;更后悔自己戒心太重、表露的太明显,以致被小人所乘,竟与姚相闹到反目……若非如此,阿栀也不会郁郁寡欢,那么早就离开了他。
幸好上苍眷顾,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严昭听见久违而熟悉的柔软嗓音在古树后面响起,不由微微侧身,露出一丝和煦如天上暖阳一般的笑来。
“这是银杏树么?”
“是的,这株银杏古树是安国寺初建时,第一任住持法定禅师亲手所植,至今已近千年,法定禅师不只佛法精深,还精通养生之道,年至九十方于此树下圆寂。所以但凡来了安国寺的香客,都要想办法来古树下祝祷一番,祈愿一家人长命百岁。今日若不是相爷打过招呼,这里断不会如此清净……”
姚白栀右手扶着松风,一边抬头看那绿意森森、枝繁叶茂的古银杏树,一边听导游兼女家庭教师于碧珊解说典故,不料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便转回头去问:“怎么啦?”
于碧珊在她左前方,不知看到了谁,正向着树后屈膝行礼,姚白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树后就走出一个青衫少年来。
少年五官俊美,肤白如玉,宽肩细腰长腿的好身材,连直身长袍都遮挡不住,姚白栀第一眼看过,先在心里赞了一声,接着就想:这少年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哪里见过呢?可她来这儿以后,除了上巳节,这才是第二次出丞相府呀,便忍不住又往少年脸上看去。
这么一看,就跟那少年对上了眼。少年有一双特别黑的眼睛,看着姚白栀时,眼里还闪着特别明亮的光彩,姚白栀不知为什么,被他看得心中一颤,不由躲开他的眼神,看向于碧珊。
于碧珊已经站直身体,见她看过来,便抬脚走过去,扶住姚白栀另一边胳膊,轻声说:“大小姐,这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