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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看着从后院来的妇人,她穿着姜黄色短褂,头上包着头巾,容貌很不起眼,在这夜里,甚至有些看不清。
萧山的人认出她是跟着肖翰卿的那位大夫,而病着的人是宁王赵仲元。
这些事,萧山也好,萧夫人也罢都是知道的,但是这和他们没有关系,这里所有萧氏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从肖翰卿口中得到少公子的下落。
如果他们帮着他杀了沈湛,他依旧不说,那么肖翰卿是不可能走得出成都府的。
这事不用商量,明白的顺序。
妇人正要说话,肖翰卿忽然打断她,呵斥道:“你来做什么,去守着仲元。”
“他没事。”妇人凝眉,走到他面前,道:“解药一时配不出,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那个梅子青,否则,我至少要用十天的时间。”
肖翰卿没有说话,将妇人拂在一边,低声道:“想要留在这里,那就闭上你的嘴。”
妇人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沈湛,脸上都是快意。
死了,死了,沈湛死了啊……
她几乎要笑出来了,不行啊,现在还不能笑,她要忍一忍。
“萧大人。”沈湛出声,道:“你认为杀了我,肖翰卿就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萧山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肖翰卿,道:“肖先生,你说呢。”
“你说吧。”萧夫人道:“药我下了,她吃的是你们给的药,有没有解药还能不能活,你们肯定知道。”
肖翰卿似笑非笑,盯着萧山,道:“这是第二件事,第一件我还没见到。”
“这里。”萧山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许诺书并着兵符,“有了这些,成都府六万兵马任由你调遣,就算我萧山在这里,他们也只会认这兵符。”
肖翰卿走过来,将两样东西接过来,仔细读过许诺书,顿时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了这些,他的事就十拿九稳了。
他微微点头,道:“既然萧大人如此重诺守信,那肖某自然也不可能做言而无信之人。萧大人,贵夫人当年生的是位公子,很巧,在十多年前,我遇到了那位偷走你孩子的人,她告诉我这个秘密,并让我为她保密。”
萧山夫妇神色微变,萧夫人问道:“那人是谁?她为什么要偷我的孩子。”
“这就要问萧夫人你了。”肖翰卿眉头一扬,似笑非笑道:“你这么多年吃斋念佛,是为何?”
萧夫人神色一变,不敢置信。
肖翰卿道:“你的孩子被她偷走后,养到了十二岁,后来他从了后宋的军,那人我认识且还很熟悉……至于到底是谁,那就要等我安全离开成都府,再告诉你们了。”
说一半留一半,萧山并不意外:“你如何证明,那个人就是我们的孩子。”
“就凭那个肚兜。”肖翰卿出声道:“既然你们知道是谁偷的你们的孩子,想必就算我不说,以萧大人的能力,总有一天会查到的。”
萧夫人手在急剧的抖动着,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沈湛,又看看肖翰卿,“你让我们杀镇南侯,就换给我们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你在耍我们?”
“萧夫人,你不是一无所获。”肖翰卿义正言辞,“而且,离开成都府前,我一定如实相告。”
“记住,是我安全离开成都府,否则,你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就真的都是无用功了。”肖翰卿胸有成竹的一笑,走到沈湛面前,此刻的沈湛眼睛已经闭上了,杵着刀进气少,出气多,面色青紫,他一笑,道:“镇南侯你放心,你死后我会让你入土为安,毕竟我还曾想让仲元拉拢你。”
两人其实本可以成为朋友的,仲元虽文弱但做人坦荡,沈湛虽脾气冷漠但也是磊落光彩,这样的人应该能成为至交好友。
可惜啊,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坏了事。
他千算万算也难算到,他的仲元也会对一个小丫头动心,而散失了一腔斗志。
曾几何时,他也有满腔的抱负,所以才会动过选西北作为封地的打算,可渐渐的,他就定了江西,与燕京为邻,连府中侍卫都不能超过一千,做什么宫里都知道。
这样的江西王哪有西北自在。
“那就多谢了。”沈湛抬头,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他,“我娘呢?在哪里?”
肖翰卿眉头微拧,随即略挑了挑,道:“她不在这里。等你死了,我会告诉她的。”
“是吗。”沈湛忽然转了视线,落在一边的妇人身上,道:“我会不会死,她应该比你还要清楚吧。”
肖翰卿一笑,低声道:“还真是母子连心啊,这样做了装扮你都能认出来。”
“你也是。”沈湛道:“你就是化作了灰,我也认得。”
肖翰卿摆手,“打嘴仗没有用。”又道:“时辰也差不多了,侯爷上路吧。”
他说着,动手一推,沈湛忽然喷出一口血来,人靠在杵着的刀上,垂了头!
四周里,场面一静……
高郢一阵恍惚,那个赫赫有名的沈湛,就这么死了?
他想过去探鼻息,却看到肖翰卿已经先做了,接着起身,道:“萧大人,剩下的事我自己就能解决了,等我离开那天自然会说。至于头你孩子的人,想必你们已经想到了。”
“姜族!”萧夫人转头和萧山道:“老爷,会是她吗?”若说她和萧山这辈子真正和谁有私怨,那就只有一个人。
萧山安抚的道:“她出走多年,怕是姜族人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说着微顿,看着肖翰卿问道:“肖先生打算去哪里?”
“在下不好再叨扰萧大人,这就带着人离开萧府,但依旧会在成都府逗留半个月,等余下的事办好后,我们便会离开。”说着,指了指沈湛,“他我也要带走,不好叫萧大人担负杀沈湛的罪名!”
说着,示意高郢过来抬沈湛。
后院里,苏婉如趴在墙头往院子里看,院子里正在打架,闵望和卢成,二对三,她不能下去只好趴在墙头看着。
那三个人武功很不错,以至于过了近百招了还难分胜负,难怪肖翰卿要将这三人带在身上。
风声猎猎,刀光剑影,铁器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
苏婉如紧张不已,盯着房间里看着,她知道赵衍在里面,却不知道他的情况。
噗嗤一声,卢成反手一剑,扎在一人的胸口,那人应声倒地。
三去了一,胜负立刻分了出来。
卢成和闵望动作极快,四五招后,剩下的两人都已经倒地,苏婉如爬出来,从墙上跳下来,道:“快去房里。”
“是。”卢成进去,苏婉如左右看着,低声道:“你们老夫人不在这里?”
闵望摇头,“可能是知道我们爷来了,所以也去前面了。”
“快。”苏婉如看到卢成抱着赵衍,她上前打量了他一眼,人瘦了很多,面色也显出蜡黄,没什么生气,只怕只是续着一口气吧,他叹气道:“你小心点,别磕着他了。”
卢成应是,三个人飞快的去了前院。
一路过去,路上的丫头婆子惊的雅雀无声,但不亏是萧山的家仆,转眼之间就反应过来,有人喊道:“去喊人来,这里进了贼。”
“不用喊。”苏婉如摆手,“我们要是偷也不会从后院走到这里来。带路,我要去见你们老爷。”
大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管事模样的婆子点了点头,道:“在前院,你们去吧。”
苏婉如打量了婆子一眼,三个人疾步走了。
穿过一道如意门,便就是花厅,一过花厅,她就看到沈湛正坐在地上,而有个随从模样的人,正准备将他台上滑竿。
在滑竿的四周,站着十来个人,有的她认识,比如萧山和繆长英,有的她则是头一回见。
这些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了肖翰卿。
“这是怎么了。”苏婉如笑盈盈的走过去,“肖先生,你打算带镇南侯入土为安?”
肖翰卿一愣,随即松了口气,这小丫头在这里,那就对了,省去了他很多麻烦,“方才还在说你,为何你今晚不曾过来,没想到……”他的话没说话,苏婉如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惦记赵仲元,特意过来看看他。”
话落,卢成抱着赵衍过了垂花门。
肖翰卿脸色一变,顿时没了方才的笑容,愠怒道:“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苏婉如道:“用你的命换赵仲元的命。”
肖翰卿冷冷一笑,指了指沈湛,“他都死了,你认为你还有资格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有啊。”苏婉如指了指赵衍,“我靠他啊。还有……”她看着萧山,“还有庄先生嘛。”
肖翰卿冷喝一声,“小丫头,我劝你将仲元送过来,若你伤了他半分,我定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一起死啊。”苏婉如说着,视线撇过依旧坐在地上的沈湛,似笑非笑道:“大家一起上路,路上也不寂寞。”
肖翰卿忽然转头过去看着萧山,道:“萧大人,她就是后宋的余孽,宛如公主,杀了她,否则你谋逆之罪,就算是坐实了。”
“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萧山道:“至于谋逆之罪,这是萧某的事,就不劳驾肖先生烦心了。”
肖翰卿不再和萧山说话,转头看着苏婉如,问道:“你和他是好友,你就忍心杀了他?”
“是你害死他的,和我可没关系。”苏婉如叹气,抱臂看着对方,“你看,沈湛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那就同归于尽吧。”
肖翰卿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在他身后的高郢忽然打了个呼哨……
这一声,高亮尖利,让所有人怔了一下。
苏婉如以为会有无数人从天而降,她还抬头看了看,可是并没有,四周里安静的很。
“唤马?”苏婉如惊讶不已,高郢嘴角抖了抖,不想接她的话。
肖翰卿扬了扬眉梢,心头默念,数十声后,就看到侧门边传来轰的一声响,随即冲进来无数人,没有蒙面,男女都有,手握兵器显的杀气腾腾,武功高强的样子。
这些人过来,瞬间将他们围困在中间。
兵器泛着寒光。
萧山惊了一下,因为这些人都是成都府街面上的商贩,有的他甚至是认识的。
“这是你的后招?”苏婉如问道。
她就说嘛,肖翰卿既然来了成都府,那么除了威胁萧山外,他应该还有保障。
原来就是这些人,难怪他今天会去一趟笔墨铺子。
有招都摆出来,这才让人放心。
肖翰卿不以为然的扫过她一眼,看着萧山,“既然萧大人不插手,那就一直壁上观吧。”
萧山没有说话,却拉着萧夫人后退了一步。
肖翰卿道:“小丫头,沈湛已死你若是乖一点,我还能饶你一命,你要是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卢成。”苏婉如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杀了赵仲元。”
卢成应道:“是!”
“你敢。”肖翰卿说完,四周的围困他们的人,跃跃欲动,卢成将赵衍放在地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双方形成对峙。
苏婉如抱臂,笑着道:“肖先生所有的规划都很周全,但怎么就漏了赵仲元呢,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他在成都府早就布置好了人,他以孩子为条件,交换萧山的兵符,也料定萧山会给他。
孩子对于萧山夫妻而言,已是执念。
他不怕拿了兵符没有命用,因为他还有这些人,或许这些人也只是他安排的一部分而已。
有了他们的相护,或许肖翰卿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找萧山帮忙,而是要夺了成都府。
杀了萧山夫妻,以他肖翰卿的本事,定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控制在手里。
肖翰卿的余光扫过站在他身边的妇人,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道:“镇南侯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
“为他报仇是正事,报完了仇,我再哭坟去。”苏婉如道:“这事,你也要管?”
肖翰卿并不着急,只要萧山不管这件事,那么苏婉如走不了的,他有十足的把握。
当然,萧山也不敢管,他就像是一头蠢驴,被一个孩子牵住了鼻子,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动手吧。”他大袖一挥,沉痛的看着赵衍,闭眼喝道:“一个不留。”
这话是要舍弃赵衍了吗?
风声鼓动,苏婉如正要说话,忽然,萧山那边有人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顿时满脸惊讶,抬手喊道:“稍等!”
肖翰卿面色一沉,问道:“萧大人这是何意。”
“他没什么意思。”声音起,有人推开正门,苏婉如听着声音,眼睛一亮,顿时高兴起来,随即就看到苏季和梅子青从门外走了进来,今天的苏季没有易容,用的是他的容貌,剑眉星目,矜贵清冽。
但又比以前,多了一分沉稳和萧杀之气。
“二哥。”苏婉如挥着手,苏季看着她一笑,道:“不怕,二哥在。”
苏婉如点着头,满脸都是笑。
“苏世元,你果然出现了。”肖翰卿哈哈一笑,道:“今天可真是巧啊,我念着的人,都在这里。也好,我不用再找人动手,一起解决了,省事。”
苏季根本不看他,而是盯着萧山,道:“萧大人,人质扣来扣去的,实在是无趣,可怎么办呢。也就这个方法最好用。”他说着,抱臂靠在一株树下,树叶零落,年轻人张扬,声音宏亮清脆,“成都府衙门里一共一百三十二条命,都在我手里。萧大人如果再做壁上观,怕是不成了啊。”
“你!”萧山道:“卑鄙。”
苏季道:“彼此彼此!”
萧山冷哼一声,视线朝苏婉如这边看过一眼,随即道:“你们的事我不方便掺和,苏公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苏季微怔,正要说话,苏婉如喊道:“二哥,不用和萧大人说,他被人要挟着呢。你快来,我们一起杀了肖翰卿,这个人太讨厌了。”
“婉婉,”苏季看到地上坐着的沈湛,眉头微蹙,又心疼的看着她,“你不要难过,肖翰卿走不了。”
苏婉如点头,“肯定走不了,要是让他走了,我们得多没面子啊。”
苏季和梅予拂开外侧围困的人,走了进来,梅予上前扶了沈湛的脉搏,眉头微挑看向苏婉如,苏婉如摆手,道:“别看了,他中毒死了。”
“嗯。”梅予点了点头,和苏季一起过来,视线落在赵衍身上,也蹲下来扶了脉,惊讶道:“居然还活着?”
苏婉如点头,低声道:“应该是高手用药续着他的命。”
“解药除了我以外,别人配不出。”梅予起身,那边里妇人忽然三两步走了过来,在肖翰卿耳边说了几句,肖翰卿顿时盯着梅予,问道:“你就是梅子青?”
“是!”梅予回道:“肖先生是不是要问我有没有解药。”顿了顿又道:“我有的。”
肖翰卿攥紧了拳头,怒道:“那就更不能走了!”
“说什么大话。”苏婉如道:“肖先生还有什么后招?一起亮出来吧。这么点人,可不行啊。”
肖翰卿道:“你什么意思?”
“那我来猜一猜。”苏婉如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有姜族的族人?你算计着,等拿到了兵符后,将萧山夫妻杀了,这样以你的能力就能轻而易举的控制成都府了?”
“你可想过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苏婉如奇怪道:“你逃去姜族躲避,等待机会东山再起?”
肖翰卿眸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既然要决斗了,你死我活的事,你好歹多说了一点,不要这么谨慎。”她说着,手一指她身边的妇人,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她是老夫人吧?”
那位妇人呵的一笑,道:“是又如何!”
“老夫人可真够狠心的。”苏婉如摇头,“看着自己儿子死在面前,你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提供毒药给萧夫人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算是异类了。”苏婉如叹气,和萧山介绍卢氏,“她就是姜族人啊,也是镇南侯的母亲。”
萧山和萧夫人都惊讶了一下,萧夫人盯着卢氏的脸,完全不认识,她惊疑道:“你是姜族人?姓什么?”
卢氏正要说话,肖翰卿拦住了她,出声道:“此事是她和沈湛母子之间的事,和你们无关。”
“遮遮掩掩的,一定有鬼。”苏婉如和萧夫人道:“她姓卢,是位有名的大夫。”
萧夫人踉跄了一下,和萧山对视一眼,顿时,就见萧山身形一动,快若闪电一般冲了过去,他一动,高郢立刻将卢氏往后一拉,抬手,挡住了萧山伸过来的手。
“怎么回事。”苏婉如看的莫名其妙,萧山为什么这么激动,她问道:“萧夫人,你们真的认识啊。”
萧夫人道:“苏小姐方才没有听到,肖翰卿亲口所说,当年我们的孩儿就是被一个熟人偷走的,而我们夫妻唯一有私仇的人,就是卢氏!”
苏婉如愕然,脑子里有什么一划而过,快的让她没有抓住,他看着萧山和高郢过招,低头看看沈湛,若有所思。
“动手。”肖翰卿本来没打算现在杀萧山的,可现在这局面他已经控制不了,都是卢氏这个蠢妇,她若是按照他交代的,带着赵衍离开这里,那么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坏了他的事。
另一边,卢氏被人护着,躲在人后,可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她来成都府,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她要看到的,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已经达成了。
生死?她根本不在乎。
至于肖翰卿的成败,那就和她没有关系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合作,他利用她,她则需要他的帮忙……如今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就是一拍两散。
“二哥。”苏婉如指着那边,“你不用管我,快去杀人。”
苏季无奈的拍了一下苏婉如的头,道:“沈湛死了,你都不伤心?”
“不伤心。”苏婉如摇头,“快去做事。”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三方人马在一起乱斗,苏婉如喊着萧夫人,“夫人,来这边。”
萧夫人打量着苏婉如,小姑娘年轻不大,生的却是难得一见的好看,尤其一双眼睛,黑亮亮的透着狡黠,很是讨喜可爱。
虽现在没什么心思说话,可萧夫人还是过去了。
“你和卢氏什么关系。”苏婉如问道:“镇南侯是她的儿子,说不定你们还是亲戚呢。”
萧夫人惊愕的看着苏婉如,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居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若非时机不对,我真是想和你说说话,觉得轻松愉快。”
她在说正事,苏婉如一点没觉得好笑,“你和卢氏是姐妹?”
萧夫人没有再说话,视线一直停在萧山那边。
“都住手。”卢氏忽然大喝一声,笑了起来,她忍不住了啊,等了二十年,达成了心愿,她怎么还能忍得了。
众人手上的动作一顿。
“卢氏!”肖翰卿呵斥道:“闭嘴!”
卢氏摇着头走了过来,满脸的笑,她的笑不是假的,是真心实意的笑,落在她易容后有些板正的脸上,显的异常诡异。
肖翰卿和高郢打了个眼色,示意不要留卢氏。
高郢动手,刀一出,萧山挡住,冷声道:“急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卢氏径直走到萧夫人面前,满眼的笑几乎要溢出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遮住了脸,你还认得吗。”
萧夫人沉声,一字一句道:“卢烟清!”
“姚贞,好久不见啊。二十三年了啊。”卢氏伸手,将自己脸上的东西撕下来,露出她原本的样子,萧夫人攥着拳头,一字一句问道:“当年,是你跟着稳婆进来的,是你偷走了我的孩儿?”
“是啊。”卢氏点头道:“我的孩子没有了,你知道吗……你还有脸生孩子?”
萧夫人惊讶不已,摇着头道:“我没有做亏心事,我为什么不能生孩子。你们族人作了多少恶事,我们派兵镇压,合情合理。”
“你凭什么说我们作恶多端,难道你们就是好人吗。”卢氏道:“这成都府就是白骨堆砌起来,你们萧氏,就是踏着白骨站上这里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们作恶多端。”
“我不想和你说这些。”萧夫人道:“你只要告诉我,我的孩子去哪里了。”
卢氏想起什么来,哈哈大笑,道:“死了……你的孩子死了啊,你亲手杀了他。”
“你说什么。”萧夫人不敢置信,卢氏只觉得笑的头疼,揉着额头她愉悦的道:“你看,现在都公平了,你的儿子死了,我的儿子也死了,多好啊。”
他说着,拿出一对铃铛来,在手里摇着,铃声叮叮当当的响着,她在眼前摇,在头顶摇……很高兴,走着看着飘飘然的样子,“终于公平了,公平了。”
“卢氏!”萧夫人抓住卢氏的胳膊,“把话说清楚。”
卢氏回头看她,“我比你幸运,我至少和我儿子相处了两年,而你呢……你连他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最重要的,你杀了他,亲手……”
萧夫人这辈子杀的人很多,但都是以前,这近二十年她吃斋念佛,连一只蚊虫都不曾杀过。
怎么会……
她心头一动,视线忽然落在了沈湛的面上,惊愕不定,她想到什么看着苏婉如,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镇南侯是卢氏的儿子啊。”苏婉如道:“不过卢氏和他不亲,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镇南侯带兵带攻打成都府。”
萧夫人没有站稳,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老爷……”
“我在。”萧山也看着卢氏,问道:“那个孩子,是沈湛?”
卢氏哈哈一笑,捧着铃铛不停的笑着,摇着,忽然,她只觉得腹部一凉,低头去看,腹部已经插了一把刀,她带着笑看着对面的人,“你杀我?”
“我成全你。”肖翰卿道:“你不就是等今天,然后就去死吗?”
卢氏咯咯一笑,攥着铃铛看着天,笑着道:“儿啊……娘来了,娘来陪你了。”她说着,直挺挺的往后倒,萧夫人扑过去,喊道:“卢氏,你将话说清楚你再死!”
卢氏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的刀,咯咯笑着道:“你猜好了,猜吧。亲娘杀了自己的儿子……你猜吧,猜吧。”
“动手,看戏呢。”肖翰卿气的不行,他大袖一挥,四面的人再次动了起来,可不等他手落下来,一直在他身边安静坐着的死人,忽然动了一下,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被人掐住,提起来,“戏没唱完就散场?”
“沈湛,你没死?”肖翰卿双脚离地,目眦欲裂,一瞬间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
难怪他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苏婉如的态度,她一点都不伤心……他只当这小姑娘不喜欢沈湛,原来是因为她早就知道沈湛没有死。
“你和萧山串通好的?”肖翰卿问道。
沈湛不置可否。
是了,今天下午为了救庄一楠,萧山去过客栈的,最后庄一楠没有要回来,他以为双方是不欢而散,没有想到居然串通在一起。
既然是串通的,那么萧夫人下的毒就不是毒了。
沈湛的死,不过是诱着他亮出底牌,诱着卢氏将过往的事说出来。
他到底还是输了,赵仲元中毒,他被逼到成都府,走了最后一步,可这最后一步也未成……到此刻,他犹如跳梁小丑一样落在了沈湛的手里。
“我来。”苏季过来,刀架在了肖翰卿的脖子上,和沈湛道:“去看看你老母亲。”
沈湛看了苏季一眼,微微颔首。
卢氏没死,血还在流,可能还要流一会儿,她心里想着,耳边似乎能听得到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她攥着铃铛,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咯咯的道:“你看,东方快要泛白了,白了啊……”
“嗯,白了。”沈湛走过去,半跪在她面前,将她扶起来,道:“你想葬在哪里?”
卢氏怔了一下,转头看着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我死了吗?这是阴曹地府?”
“我没死,你快了。”沈湛道:“这里只有我会给你收尸,说吧,你想葬在哪里?”
“怎么可能,你吃了我的毒药,你怎么会没死。”卢氏狠狠扣住沈湛的手,“你是鬼,对不对。”
沈湛道:“你一向不信鬼神,何必自欺欺人。”
“你!”卢氏用尽了全力去打沈湛,“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没死……你这个畜生,你这个小畜生。”
沈湛没说话,任由她打了两下,沉声道:“我说过我要给你送终。”
卢氏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沈湛大约三四岁吧?她很久才回家,发现他居然还活着,不由更加的生气,随手将他拂开,三四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在门口蹲着也不哭,眼巴巴的看着她。
晚上,她坐在桌边吃饭,丢了一个馒头给他,他没捡起来,而是挪过来趴在桌子边,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问道:“娘,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她当时道:“你应该去死的。”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死,却知道看人的脸色,明白这不是一句好话。
他点点头,捡起了地上的馒头,蹲在门口慢慢吃着,从那以后他看见她也不会扑上来抱着她腿。五六岁后他就很少回家,在外面打架闹事不知死活。
有一回她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他被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打,瘦瘦小小的身上满是伤口,他也不哭,就抱着头蹲在墙角,手抠着一块松动的砖头,任由背后的拳头狂风骤雨似的,他就抠着。
直到抠下来,回身一砖放倒了其中一个,他才怒骂了起来,真正的还手。
那一次她看了很久,只觉得什么人的儿子像什么人……这小畜生,天生就会打架,够狠。
这小畜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给她养老送终,仿佛她带他来到这个世上,他送她离开,这是因果,是他欠她的,他还清了也就没有牵挂了。
就和现在的沈湛一样,他还是说的这句话,给她送终。
她不稀罕,因为她要看着他死的,死在自己的亲生父母手中。
“这是我欠你的。”沈湛依旧搂着她的肩膀,“你领我来这世上,我送你离开这世上。以后,不相欠!”
卢氏咯咯笑着,“我不稀罕。小畜生你记住……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每看你一眼,就恨不得掐死你。”
“我知道。”沈湛道:“这并不重要,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你也并不特别。”
卢氏一怔,“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算久。上次我来成都府时就知道。”他道:“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就是我,是谁的孩子对我来说,并不能改变什么。”
来成都后,他就怀疑他不是卢氏的孩子,但只是怀疑,他并没有查证,也没有兴趣查证。
卢氏的血快要流干了,她看到萧夫人冲了过来,当着她的面盯着沈湛,“你……你多大?”
沈湛看了一眼萧夫人,道:“不知道。或许二十二,或许二十三……不清楚。”
“不是啊。”卢氏哈哈一笑道:“姚贞你别想了,你的儿子早就死了,被我亲手掐死了。”
萧夫人根本不听她的,她只盯着沈湛,目光炙热,“你是他,你一定是他……”说着,回头喊萧山,“山哥,是吧,他和你年轻时好像,简直一模一样。还有这鼻子,鼻子特别像我的鼻子,对不对。”
萧山走过来,扶着萧夫人,沉声道:“像!”
“是,你一定是了。”萧夫人咚的一声半跪在地上,抱着沈湛的胳膊,嚎啕大哭。
卢氏说不出来话了,她攥着铃铛的手不受控制的松开,她没了力气,铃铛似乎滑了出去,她看到那位叫梅子青的人捡起了她的铃铛,端详着,她怒瞪着他,他冲着她一笑,将铃铛重新放在她手里。
卢氏松了口气,抓着铃铛,一笑,四周安静下来……
萧山的人终于出现,他一早吩咐过,不管谁进府都不要拦着,没有他的命令,都不要进来,所以苏婉如趴在围墙上没有人拦着,苏季进来没有人拦着,就连肖翰卿的人来,都是畅通无阻。
整个萧家的院子里,堵的都是人,想要动手,刀都挥不起来。
“都抓了。”萧山吩咐繆长英,也没有心思做被的事,和萧夫人立在沈湛两面。
沈湛将卢氏放下来,回头看着苏婉如,苏婉如擦着眼泪扑过来抱着他,道:“你没事吧。”
“没事。”他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你呢。”
苏婉如摇头,拿他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的道:“等会儿,我有话和你说,现在先将肖翰卿解决了吧。”
肖翰卿被苏季用架着脖子,两人对视,苏季问道:“你来我这里,所作所为是为希珍公主报仇?”
“年轻人,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我不是你先生,不会给你答疑,”他说着,看向苏婉如,道:“你会杀仲元吗。”
苏婉如回道:“我不是你先生,不会给你答疑。”
“哈哈,你这个孩子可真是太惹人厌了。”他说着,忽然嘴角流出鲜血来,大家一愣,眼睁睁的看着他倒栽下去,高郢沉默的看着主子,随即也跟着嘴角流血,倒在了地上。
“这才是他的最后一招。”苏婉如惊叹不已,这个人真的是算无遗策,什么都想到了,连自己的生死,都要自己掌控。
繆长英将肖翰卿剩下的手下飞快的卸了下巴,迅速捆了起来,让人带下去。
该死的人都死了,场面忽然安静下来。
苏婉如和梅予道:“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梅子青冲着她一笑,道:“你什么事?”
苏婉如指了指赵衍,“先将他救醒吧,要是他要报仇,你再杀了他!”
“好!”梅予点头,客气的和萧山道:“可否借用贵府的房间一用。”
萧山点头,唤了人来引他过去。
四周里安静下来,该散的人都散了,场面就显得有些诡异……
苏季坐在肖翰卿尸体前不知在想什么,萧山夫妇看着沈湛,沈湛则在给卢氏整理衣服,苏婉如则站在一边看着所有人,不知道说什么……
她打量着着萧夫人和卢氏。卢氏为什么要偷她的孩子,难道她自己的孩子,死在了萧夫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