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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鲍师傅并未做多少的事,只将她的眼角吊了一些,眼尾拉长后扑了一层细粉。
再用一种略深的粉,扫在她脸上。
然后她的气质和模样,就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这么看着,就是不一样。
不过,要是认识和熟悉她的人,还是能认得出来。
“这样,细看还是能认得出。”刘长文摇了摇头,道:“要不,在脸上画个胎记什么的,戏台上不就有这样的扮相吗。”
鲍师傅摆了摆手,道:“戏台上的颜料怎么涂都无所谓,可要是上街去,就只更惹人注意了。”
“公主可以试着换了平日里的穿扮,例如素淡的变花俏。发髻也可以换一换。”
苏婉如摸了摸额头,抬头问道:“不然,我剪个刘海如何?”她一直是没有刘海的,现在剪了放下来,遮住半张脸的话,应该就会好点。
“也可以。”鲍师傅道:“这眼睛你寻常自己粘一粘就好。深色的粉也给你留一些。”
苏婉如应是,将两样东西收起来。
“那我就回去了。等另外一人到了后你再去找我。”鲍师傅收拾了东西,刘长文抱拳谢道:“近日梨园很忙,耽误你时间了。”
鲍师傅笑了笑,又看向苏婉如,道:“公主可喜欢听戏,若是喜欢随时去梨园找我,我带你去后台看看。”
“谢谢。”苏婉如还真是没有见过没上妆的大师傅,“等过些日子,你们有戏上,我请刘婆婆陪我一起去。”
鲍师傅颔首,由刘长文送出去。
“难受的吧。”刘婆婆摸了摸苏婉如的脸,笑着道:“还真别说,这样一弄姿色就损了四五分,尤其是眼睛,没有先前那么黑亮。”
苏婉如也觉得,笑着道:“回去我也练练,等熟练了,以后就算碰到熟人,也不一定认的出来我。”
刘婆婆掩面而笑。
“公主想听戏吗。”段震问道:“不一定非要去,请他们来家里给你唱两段就是,戏班子里乌烟瘴气,您不去的好。”
苏婉如正要点头,刘长文掀了帘子进来,瞪了一眼段震,道:“有鲍师傅在你怕什么。再说,我们跟着公主,谁敢对她怎么样。”
“真等别人怎么样了,就迟了。”段震亲自打了盆水过来摆着,“也不出去,公主将脸洗了。这粉都不好,回头坏了您的脸。”
苏婉如失笑,一开始她以为段震会凶,刘长文话极少,可短短一天下来,两个人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了。
段震心其实很细,比较注意细节,刘长文专心办事时,容易忽略外界,也更容易去衡量比较,没有那么干脆利索。
她将脸洗了,大家坐在一起吃饭,饭后坐在炕上,苏婉如接着看账本,段、刘二人则告辞回去。
“这苹果是宋桥从山东带回来的,您尝尝。”刘婆婆将苹果切的小小放在炕几,又拿了个美人锤出来,给苏婉如敲着腿,“公主不知道宋桥吧?他一直跟着粮,我们所有米行里的米油都是他配送的。”
苏婉如还真不知道,停下来问道:“他是谁的手下?”
“十三娘的侄子。”刘婆婆笑着道:“人是很有能耐的,就是脾气急躁了些。过这个月底估计能回来,到时候让他去拜见您。”
看来是个大管事,苏婉如笑着点头。
刘婆婆看着她笑,念叨着,“宫里奴婢去过两回,一回公主还小,还有一回正好是公主生病来着,皇后娘娘整日以泪洗面,小半年里瘦的脱了形。”
苏婉如一愣,放了账本道:“我病了小半年?”她没听说过啊,不是说高烧了几日,大夫也查不出什么病因,后来晕了一回,她就醒来了吗。
前后约莫一个月吧。
“可不止小半年。”刘婆婆道:“奴婢记得去的时候是春天,直到夏末的时候才听说您醒了过来,手脚都不利索,还是娘娘听太医的话,天天给您搓手脚,陪着您走动,才慢慢好起来的。”
有这么久吗,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过,她夏末醒过来是真的,后背上还长了两个小疙瘩,疼的她连觉都睡不踏实。
如果这么算的的话,她在床上躺了岂不是有六七个月。
“后来就不让我出门了。”苏婉如想起来那段时间母后天天陪着她,两位兄长也是一有空就来逗着她说话,就是遇到她没有回响,不记得的事情,他们也一点都不奇怪,一一和她解释。
她的到来,没有人起疑,连她自己也觉得特别的自然,和他们也熟悉的特别快,相处的非常好。
“不出去是对的。”刘婆婆道:“那时候外头乱,您一个姑娘家在军营跑,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苏婉如一愣,歪着头道:“我还去过军营吗。”
她立刻就想起来沈湛说的,她去赈灾给大家派送馒头的事情。
“啊!这个奴婢也是听说的,奴婢一直在北方,偶尔和那边通信,听过一耳朵。”刘婆婆笑着道:“不过,您性子活泼,皇上和两位殿下又特别的宠您,带您去军营应该也是常事。”
苏婉如在想沈湛说的事……
难道他真的是见过的,因为不是她,所以她没有记忆。
她顿时周身冰凉,这么说来,这么久以来她在他面前的种种遮掩,就是独角戏?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怎么会这样。
他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为什么还说要和她成亲呢?
他难道不清楚一旦和她成亲,有一日让赵之昂知道她是后宋公主的话,对他意味着什么吗。还有,苏季在宗人府里关着,他也一定知道。
苏婉如看不下去账本,揉了揉额头,扶着刘婆婆道:“婆婆,这不是在宫里了,我也不用人服侍的,您歇着吧。”
“您一连赶路好些天,肯定是累了。”刘婆婆坚持着,“您看您的,奴婢给您捶着,等困乏了奴婢就伺候您就寝。”
苏婉如心里有些乱,就顺着刘婆婆的话,道:“那我去睡觉吧,确实有些累了。”
“好。”刘婆婆扶着她下来,去了隔壁的卧室,一进去苏婉如就惊了一下,地上铺着驼绒的地毯,桌子上摆着梅瓶,瓶子里插着几枝梅花,窗帘是茜红的,床单被褥也是一样,崭新的处处透着少女的气息。
“昨天刚收拾好的,奴婢就想接公主您来住两日。”刘婆婆给她点了熏香,“这房间以后就是公主您的,要是有哪里不满意的,奴婢再给您重新换。”
“谢谢。”苏婉如道谢,刘婆婆一定是去过她的殿里,不然不会用茜红的窗帘,“我很喜欢,没有什么要调整的。”
刘婆婆松了口气,服侍着苏婉如洗漱,还要夜里给她值夜,她劝了许久刘婆婆才了出门。
苏婉如坐在镜子前,梳妆台上真的是什么都有,她挑了玫瑰膏闻了闻,不由失笑。
她这近一年都没抹这些东西了。
熄了灯躺在床上,沈湛的样子便就浮现在眼前。难道当年她前身派送馒头的时候和他认识了,并且有了私情?
于是,在很多年后,功成名就的沈湛找到了“她”,准备再续前缘,却发现她不再记得自己,于是恼羞成怒,不停的折腾她?
苏婉如蹭的一下坐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沈湛的许多态度就能解释的清楚了。
可是,他没有发现,这具肉体里的人已经换了吗?是不是说他们当时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所以他也察觉不了“后宋公主”前后的变化呢。
抑或,他们当时认识的时候,沈湛也并不知道对方是后宋公主呢。
苏婉如一时间乱糟糟的,但是她隐隐能确认两点。
第一,母后没有和她说实话,她的前身并不文静柔弱。而沈湛以前是认识“苏婉如”的。
第二,他所谓的喜欢,不是一见钟情,而是因为从前相处过,现在来续前缘!
苏婉如一脚踢开被子,光脚才在地毯上,倒了口茶一口饮尽,骂道:“果然,和我装大尾巴狼。怎么着,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捏在手心里,所以不怕我翻了天是吧。”
“再续旧情。你要的苏婉如没了,你找她续去。”她咯噔将茶盅丢在桌子上,气的来回走,心里明明知道,她此刻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这个,可还是忍不住去想。
她很荣幸的成了后宋的公主,所以很荣幸的得到了他的爱慕,他所有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是“苏婉如”,而非她是她。
“什么东西。”她踢了脚凳,磕着自己的脚趾头,顿时疼的捂着脚坐在了地上,一时间委屈的不得了,“什么乱起八糟的,神经病!”
她坐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稳定下来,坐在桌前喝了两壶茶,觉得撑的难受,才躺下来。
“他会不会早就知道,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救二哥的呢。”苏婉如脸色微变,“难怪当时见到杜舟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奇怪,还口口声声的说杜舟不男不女。”
她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沈湛是说杜舟的打扮,现在想想,他很有可能是指杜舟的身份。
不对啊。苏婉如又坐了起来,难道她前身也会做馒头?
这馒头她和前世里母亲学的,她前身也会吗?
苏婉如只觉得头要裂了,乱哄哄的像是无数只的蜜蜂在她眼前飞,她用被子捂住头,道:“不管了,以后不见他就行了。等救出二哥,就更不用忌惮他了。二哥一定有打算的,跟着二哥走就好了。”
“睡觉!”苏婉如哼哼着,一直到下半夜才睡了一会儿,似乎刚闭上眼睛,天就亮了。
她撑着起来,洗漱好坐在院子里看着外面一层白茫茫的雪发呆,刘长文推门进来,见她坐在屋檐下,便上前行了礼,道:“昨晚下了一夜,公主要回去恐怕要等一等,路上的车马不好走。”
“我走回去好了。”苏婉如道:“我让婆婆给我找木屐去了。”
刘长文点头,左右看看从袖子里拿了个荷包出来递给苏婉如,“公主带在身上,寻常想吃什么就去买。京城的小姑娘家也是打扮的很俏丽,公主您不用省着。”
一个墨黑的荷包,估计有三四吊散钱。
“我……我不用的。我身上有钱用。”苏婉如想推,刘长文拱手就走,“今日要再去看一间宅子,公主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
人就走了。
苏婉如愕然,不得不将荷包收着,刚要坐下来,段震来了,鬼鬼祟祟的也给她递了个墨黑的荷包,“公主留着买糖吃,用完了过几天属下再给您送去。要是有人欺负您,您就和属下说,帮您狠狠揍他。”说着,挥了挥拳头,又左右看看,趁着刘婆婆回来前出了门。
他刚走,刘婆婆忍着笑从前面过来,手里拿着木屐,笑着道:“两位将军来给你送零用钱?”
“是。”苏婉如心情好了不少,掂了掂手里的两包钱,段震的是一包碎银子,都是能随意花用的,“我往后就是不拿例钱,也有钱花了。”
刘婆婆蹲下来给她穿鞋,笑着道:“您尽管用,想买是就买什么,没有了就来找奴婢拿。”
“谢谢!”苏婉如将刘婆婆扶起来,抱着她道:“见到你们后,我就觉得找到了家人,感觉特别好。”
刘婆婆心疼的拍了拍她,道:“公主别怕,天塌下来还有我们撑着呢。您别看两位将军没什么气势了,可无论能力还是武艺都是一等一。还有十三娘,当年她独闯匪窝,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苏婉如点头应是,道:“我不担心,事情会越来越顺利的。”
“奴婢送您回去。”刘婆婆扶着她穿过前堂的铺子,铺子里有五六个伙计,都是身高马大的,见着她从后面出来,一个个都好奇的打量着,刘婆婆咳嗽了一声,道:“看什么,都做事去。”
伙计红着脸离开,刘婆婆低声道:“他们都还不知道您。您来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往后若有人问起来,就委屈您说是我远房的侄孙女。”
“好。”苏婉如笑着道:“一点都不委屈。”
刘婆婆就给她紧了紧大氅,牵着她上了街,各家各户都在扫雪,一时间到显得特别热闹,认识刘婆婆的都挥着手打招呼,苏婉如垂着头跟着她。
到绣坊门口,刘婆婆要进去,苏婉如道:“您也有事要忙,不必时时去奉承她们,再说,我的手艺也不用您刻意去讨好。招我来做事,不委屈她们。”
刘婆婆笑着点头,道:“成,您走路担心点,路上滑。”
苏婉如应是,敲开绣坊的门进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小孩子的哭声,她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先回房里待着,想了想还是去了前院。
霍姑姑的房门是开着的,霍彩正跪在地上哭着,她的两个孩子,长子今年约莫八九岁的样子,次女就是昨日见到的小姑娘,也都跪在霍姑姑的面前干嚎着。
哭声震天,听的她头皮发麻。
“你回来了。”周娴见着苏婉如,拉着她退在一边,苏婉如指了指里面,“怎么了?”
周娴低声道:“秦大爷被赌坊的人扣了,说今天之内不拿二百两银子去换人,就去给秦大爷收尸。”
赌坊?苏婉如哑然,想到昨晚隔壁男女的动静。
这个人还真是吃喝嫖赌,样样沾手。
“姑姑不同意?”苏婉如呵着手,周娴点了点头,“姑姑的积蓄都快被他们一家人挖空了。”
苏婉如哦了一声,指了指里面,“我们进去吧,外面好冷。”
两个人进了里间,大家都在,但没有人说话,春娘看到她点了点头,道:“快做事吧。”
苏婉如应是坐了下来,就听到霍彩哭着道:“姐姐,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要是不救他,当年又何必收留他呢,还不如让他冻死在外头,我也不用嫁给他生儿育女的,带着孩子遭罪了。”
霍姑姑没有说话。
苏婉如翻了个白眼,合着她成亲结婚过的不好,都是因为霍姑姑的错。
“姨母,您救救我爹吧。”霍彩的儿子秦志均,嚎着道:“他要是没了,我和妹妹怎么办。”
小丫头秦宝儿也在哭,母子三人围着霍姑姑哭的声嘶力竭的。
“拿我私章去通天票号取吧。”霍姑姑叹了口气,“这笔钱我原是打算修宅子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霍彩眼睛一亮,“谢谢姐姐。”
“再有一次,我也没有办法了。”霍姑姑靠在椅子上,脸上很难看,闭着眼睛道:“实在不成,你们搬出去住吧,姐姐年纪大了,帮不了你们了。”
“姐!”霍彩很惊恐的样子,“您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您怎么能让我走。”
霍姑姑抿着唇没有说话。
“姐,这事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将大生救出来。”她说着,翻出霍姑姑的私章,对两个孩子道:“你们陪姨母说说话,我去救你们父亲。”
秦志均立刻就站了起来,道:“我还要去学堂的。”说着一溜烟的跑走了。
“我要去玩,今天下雪了。”秦宝儿也爬站起来,扭扭歪歪的跟着跑了出去,两个孩子一下子没了影。
霍彩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姐姐,我先办事,一会儿回来陪你说话。”
拿着私章走了。
里里外外一下子就清净下来。
苏婉如起身倒茶,隔着一道窗户,她就看到霍姑姑靠在椅背上,身后是洞开的门,门口未化开的雪被人踩的泥泞不堪,她想了想在炉子上提了热水,在门口穿了鞋出去拐到霍姑姑那边,给她茶壶里添了热水,又倒了杯茶过去。
“谢谢!”霍姑姑接过来捧在手里,干裂的唇抿在一起,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道:“你才来,被吓着了吧。”
苏婉如没有掩饰,点了点头,“是很惊讶。”
“连你这个孩子都觉得惊讶。”霍姑姑自嘲一声,抬眸看着她,道:“可见,这事我做的不对。”
纵容赌博,还给他还赌债。说这是最后一次,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最后一次的。
难怪她来的时候就听到秦大生劝霍姑姑把秀坊卖了。
苏婉如和她笑了笑,指了指外面,道:“姑姑,我去做事了。”
“去吧。”霍姑姑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来,和苏婉如道:“你去阿娴那边拿一两银子,姑姑怕到时候……”她说着,自嘲的笑了笑,挥手道:“去吧。”
苏婉如绕回去,周娴正站在门口看着她,伸手过来,手心有一两银子,笑了笑道:“姑姑让我给你的,说你虽是才来可也不能亏你。”
“谢谢。”苏婉如接了银子放荷包里,就去坐下,祝娟正坐在绣架边吃瓜子,春娘看她不惯,道:“你手上的事做完了吗,一天到晚嗑瓜子,要磕回家去。”
“呵!这里你家的吗,姑姑都没说我,你哪里来的脸说我的。”祝娟冷笑一声,道:“你哪里来的滚哪里去,甭在我跟前碍眼。”
春娘蹭的一下站起来,讥诮的看着祝娟,“我是没脸,我男人躺在家里,吃饭都要靠我喂。我这日子过的糟心着呢,哪会有脸。不像有的人,光男人就有好几个,怕是你嘴一张,几个勺子就递来了。”
“你再给我说一遍,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祝娟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扑了过去,春娘也不是好说话的,两个人顿时就扭打在一起。
苏婉如将绣架往旁边拖了拖,告诫自己不要管,不要听。
身后乱成了一锅粥,她耳朵里也嗡嗡响着,忽然,就听到霍姑姑房间里丢出来一只茶盅,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众人吓了一跳,静了下来,朝身后看去。
“谁要再闹腾,就给我离开,宝应秀坊是不行了,可也不允许任何人作践!”霍姑姑的声音有些尖锐,显然是气的狠了。
春娘先冷静下来,走过去蹲在地上捡碎掉的瓷片,祝娟则是冷哼了一声,坐下来接着磕瓜子。
黄桃和周娴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拉着大家都坐下来接着做事。
“你倒沉的住气。”周娴走过来坐在苏婉如身边低声道:“可惜我避不开,要不然我也躲的远远的。”
苏婉如朝她笑笑,没说话。
“姐姐!”就在这时,秦大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嚷着道:“姐姐,您为什么不早点给我送钱去,您怎么能这样。您看看我让他们打的。”
苏婉如低着头做事,周娴也闭嘴不再说,只有祝娟一个人,翘着腿嗑瓜子。
“大生。”霍姑姑慢慢的道:“这两百两本来是姑姑打算修宅子的,后面好几个院子都漏雨,不修不行了。”
秦大生道:“修什么宅子,卖了咱们换个不就成了。”又道:“姐姐,您就听我的,将宅子卖了,绣坊盘出去,他们给的价钱,是别家再没有的。”
“大生。绣坊卖了,宅子卖了我们住在哪里,我们吃什么喝什么。”霍姑姑问道。
秦大生道:“我有本钱,我去做买卖啊。我都和人谈好了,现在正是冬天,皮草行货最好卖了。就算不卖这个,卖木炭也赚的好。您和阿彩就在家里歇着,我一个人养活你们。”
这话其实霍姑姑听了好些年,也听了许多遍,“要是亏了钱怎么办?”
“您怎么就不信我呢。”秦大生道:“您就是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廖三爷啊,他可是定国公府的三爷啊。”
霍姑姑低头做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将廖三爷请来,我要问问他,他想做什么买卖。”
“姐姐。”秦大生怒道:“他是什么人,我能说请就请动的吗。”
霍姑姑头也不抬,疏离的道:“那就不要说了。”讽刺的道:“我现在除了这间宅子和绣坊一无所有了,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同意的。你走吧,再不要赌了,因为姐姐也没有钱去赎你了。”
“你!简直冥顽不灵。”秦大生语噎,想了想拂袖而去,在门口撞到了霍彩,秦大生猛一推将霍彩推开,自己走了,霍彩进来,喊道:“姐姐,他是不是又说混账话了。”
霍姑姑停了手里的活,抬头看着霍彩,道:“我听说锦绣坊发了通告,说各家秀坊在十日内送一副苏绣挂屏去,最后哪个秀坊赢了,就将五皇子新府里所有的绣品给谁家做,是不是?”
“是……是有这件事。”这事有好几日了,但是她没有告诉霍姑姑,“我们人太少了,就算赢了也做不了这个事。”
霍姑姑就蹙眉,道:“你知道眼下我们还有多少银子吗。”
霍彩摇了摇头。
霍姑姑就将绣架底下匣子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这是她寻常给小辈们买零嘴吃的,“就这么多。再过三日,我们就揭不开锅了。”
“可是……”霍彩急着道:“可是我们做不了这个活啊。”
霍姑姑摆手,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等拿到了活再说我们做得做不得吧。”她心意已决,否则,宝应秀坊就真的完了。
宝应绣坊倒了她也不想活了。
霍彩一看她这样,也有些怒了,道:“姐姐,您到底知道不知道,锦绣坊要的是苏绣,现在我们只有您加上个小丫头是苏绣,接了那么多活回来,就算你们有三头六臂,没有个三年五载也做不完。”
“更何况,那个小丫头几斤几两你都不知道。到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参加了还不是等于丢脸。”
霍姑姑忽然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的意思,也是让我卖宅子,卖绣坊?”
“不……不是。”霍彩目光一闪,摆着手道:“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
霍姑姑不再说话,对外面喊道:“周娴,你过来。”
“姑姑。”周娴站在窗口,霍姑姑道:“你现在去锦绣坊,和她们要一张参赛的公报回来,就说我们宝应绣坊也参加。”
周娴一愣,又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她说着,在门口穿了鞋子,抓着披风跑了出去。
霍彩跺了跺脚喊道:“姐姐,你真是老糊涂了。”说着就摔门出去了。
她气的不得了,径直回了自己房里,秦大生正靠在炕上打盹,霍彩上去就将他推里面去了,发着牢骚,“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京中秀坊被挤压的抬起头来,一点出路都没有,她为什么还偏偏要死守着呢。”
“怎么了,她又和你说什么了。”秦大生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霍彩就将霍姑姑要拿锦绣坊单子的事说出来,“……就她一个人,这单子就是有一千两,她也做不了啊。更何况,锦绣坊也不可能给她做。”
“还有这事?”秦大生翻身坐起来,眼睛骨碌碌一转,道:“这是好事啊,她天天待在家里看着秀坊,不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她还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多艰难的。就凭她三五个月出一个绣品的时间,不知道要被饿死几回。”
“你说的有道理。”霍彩眼睛一亮,道:“早年她和锦绣坊闹的矛盾,那里头的掌事还记着呢。这回她热脸去贴人家,肯定要碰一鼻子灰回来。”
“等她无路可走了,就不会坚持守着这破地方了。”霍彩很高兴,起身理了理衣服,“我去前面,你一会儿接着出去,将那两百两存票号里去。”
秦大生摆着手,“知道了。我又不傻!”
霍姑姑也没有办法,若非眼下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她也不会想要去接锦绣坊让出来的单子……
可没路走了,再不接活回来,她就真的要将这里卖了。
“姑姑。”周娴一脸风雪的回来,在门口搓着手,递了个公告过来,“我和守门的婆子要了一张,婆子还问是哪家绣坊的,我说宝应,她就吓了一跳……”她笑着道:“姑姑,我看了一下公告上的要求,都是要苏绣的,足足十二件绣品,明年年底就要,这……来不及吧。”
“我看看。”霍姑姑看了一眼,到年底这笔单子有三百两的报酬,她笑了笑,道:“可是银子和可观,有了这笔钱我绣坊就能盘活了。”
周娴就笑着道:“姑姑,您教我苏绣吧,反正一通百通的,我学了也能帮您啊。”
周姑姑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好!”又道:“你去我房里,将我墙上挂着的那副挂屏拿下来清理一番,明日送去锦绣坊。”
“就是您早年绣的”白鼠“?”周娴见过的,这副挂屏很有名。
霍姑姑点头,道:“除了这个挂屏,一时间我也不到别的了,你去拿吧。”
周娴应是而去。
苏婉如的底图描好,也不用将线分的很细,拿着绷着靠在窗边不急不慢的绣着,过了一会儿周娴回来,手里捧着个东西,黄桃和春娘好奇的道:“这不是姑姑绣的挂屏吗,你拿这里来干什么。”
“落了点灰,我拿来清理一下。”周娴拿过来给苏婉如看,“苏瑾,你学的苏绣,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姑姑绣的挂屏。”
苏婉如笑着点头,放了绣绷过来,就见装裱的挂屏上,绣着一只灰鼠,鼠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她点着头道:“这幅挂屏是难得的佳作。”
“对吧,我们姑姑可厉害了。”周娴笑着道:“姑姑说今天开始教我苏绣,等姑姑赢了,我就帮着她一起绣。”
苏婉如没问,春娘却是问道:“绣什么?”
周娴就将锦绣坊的事说了一遍,春娘和大家面面相觑,祝娟就道:“姑姑一个人就想这么大的活,十多件的绣品,莫说明年年底,就是后年也绣不完。”
“锦绣坊的活外包出来做?”苏婉如觉得奇怪,“她们不是好多人的吗。怎么舍得将手里的活外包出来。”
周娴也不知道,摇着头道:“总之就是她们出告示了。”
苏婉如若有所思,回去接着做事。
下午周娴将插屏送去锦绣坊,苏婉如回去歇午觉,还没睡着就听周娴踢踢打打的回来了,她撑着坐起来,问道:“怎么了。”
“锦绣坊说姑姑的挂屏不行。”周娴气的咕咚咕咚的喝水,“说姑姑的是早年锈的,他们让我们新绣出来的绣品。”
苏婉如又躺下来,迷迷糊糊的道:“祝姐姐说的其实没有错,这活太多了,姑姑一个人又非三头六臂,接了也做不了。”
“不还有你吗。”周娴道:“这单子要是接不到,我们就无米下锅了。”
苏婉如愣了一下,索性也不睡了,穿衣下床来,道:“姑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关键,让她无米下锅的原因,不是她挣钱少了,而是累赘太多了。”
“姑姑知道。可是那是她的妹妹和妹夫。”周娴摇头,道:“她们是一家人,姑姑怎么舍得不管他们呢。”
苏婉如无话可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姑姑现在打算重新赶一副绣品出来?”苏婉如倒了茶,周娴点头,道:“已经在描样子了。”
苏婉如点头开门出门,周娴跟在她后面,问道:“你这是去找姑姑?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没有。”苏婉如道:“我要有这个本事,我就自己开秀坊了。”
周娴噗嗤一声,拉着她道:“明明你年纪比我小,可我现在怎么觉得你比我大呢。”又道:“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姑姑吧,绣坊里各有各的心思,只有我一个是全心全意向着姑姑的。”
苏婉如看出来了,所以越发的沉默不想惹事。
接下来几日,霍姑姑几乎一天都坐在绣架前,听值夜的婆子说有几日她都是天快亮了才睡,这样赶了十多天,一副新的挂屏绣好了。
苏婉如将手里的盖头也取下来,交给霍彩,“小霍姑姑,我绣好了。”
“够快的啊。”霍彩接过来一瞧,顿时愣了一下,“你绣的?”
都是内行人,绣技到底如何,有时候走针配线,针脚的细密都能看得出来,霍彩显得很惊讶的样子,道:“没想到啊,你小丫头的绣技还不错。”
苏婉如笑笑。
“姐姐。”霍彩拿着盖头站在窗户边递给霍姑姑,“你看看,苏瑾绣的。”
霍姑姑接过来看了看,颔首道:“确实不错。”想了想又道:“我记得那边还压十把团扇,是东街铺子预订的,你将稿样拿出来给她。”
“是。”霍彩应是,霍姑姑喊了周娴过去,将自己新绣的插屏给她,“你再送去锦绣坊。”
周娴将东西包好,“姑姑,我喊苏瑾陪我一起去,也让她见见世面。”
“好!”霍姑姑颔首,人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样子。
苏婉如一听是去锦绣坊也动了心,她笑着道:“你等我下,我戴个帷帽。”
“行了,不用戴了。我们穷人家的姑娘戴什么帷帽,没的折腾。”周娴拉着她就走,“今天最后一天,去迟了姑姑这几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苏婉如被周娴拖着上了马车,两人径直往锦绣坊而去。
燕京的锦绣坊和应天的格局类似,从角门进去后,苏婉如就有一种熟悉感,忽然很想邱姑姑和刘三娘他们,还有蔡萱……她低叹了口气,跟在周娴后面,方过了影壁,迎面就走过来一行叽叽喳喳说着话的绣娘。
她们两人往一边避开,周娴低声道:“大坊的绣娘就是不一样,穿的衣服都要精致点。”
“我们也不差。”苏婉如轻笑,周娴就点着她的头,道:“真没出息!”她话落,忽然就听到有人走回来,停在她面前,用极冷的声音,质问的喊道:“苏瑾?”
苏婉如猛然一惊,抬起头来,随即认出眼前的绣娘来……
是当初跟着冯姑姑去应天的绣娘,在被关在行宫时,她还审问过。
她怎么这么健忘,居然将这几个人给忘记了。
“果然是你。”那绣娘冷笑着站在她对面,打量着她,“怎么,应天的锦绣坊倒了吗,你到京城来。不要说你是打算来这里做事?”
苏婉如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