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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马在马市卖了,她走在应天城的街道上,太阳初升可四周的凉意不见反增。
苏婉如将衣服拢了拢,在一个混沌摊子前顿足,想了想坐下来笑着和老板娘道:“来碗混沌。”
“您稍等。”老板娘四十几岁,摊子只有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馄饨很快上来,苏婉如看着小的那个,含笑道:“早上这么冷,他能在这里坐的住,真是乖。”
“没有办法。”老板娘收拾着桌子,大的男孩帮她在一边洗碗,一双手冻的红通通的,粗糙不已,“他爹从军,去年在山东没了,留了两个孩子给我……幸好他们懂事,要不然我真是活不成了。”
“还是你养的好。”苏婉如笑着低头吃着混沌,因为地段有点偏僻,来吃的人并不是很多,老板娘坐下来捶着腰,道:“姑娘还小吧,你一个人出来家里人放心吗。”
“我没家人。”苏婉如笑着道:“一个人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
老板娘一愣,随即怅然的笑了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出什么事了吧。姑娘,不管什么事,都会过去的,这日子不管好的坏的,都是跟流水似的,一晃眼就淌过去了。淌着淌着,把伤心的啊,高兴的啊都一起带走了,没事!”
“嗯。”苏婉如眼角微红,低头吃着混沌,眼泪滴落在碗里,她捧着碗遮住脸,西里呼噜将汤一并喝了,丢了十个铜板,“很好吃,下次我再来吃。”
“不用这么多,五个就够了。”老板娘多的钱退给她,苏婉如笑着,“给两个孩子买糖吃。”
话落,她合着衣襟垂着头,匆匆走了。
“也是可怜的。”老板娘抓着钱,看着苏婉如的背影,叹了口气。
苏婉如走的很快,行色匆匆的往锦绣坊而去,她心里很闷,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丢了。
“苏绣长。”守门的婆子听到敲门声开了门,一看苏婉如煞白的脸,惊愕的道:“您……您怎么现在回来了,快进来,今天特别的冷。”
苏婉如确实很冷,骑了一夜的马手脚都冻的没有知觉了。
“谢谢妈妈。”苏婉如进了门,婆子随手关上,喊着道:“您等下。”说着,跑去茶房给她倒了杯茶,“先喝口热茶暖一暖,您这脸色很难看啊。”
“谢谢。”苏婉如站在门口捧着杯子喝了口热茶,并着方才的馄饨,她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放了杯子道谢,她进了内院,径直往邱掌事那边去。
“阿瑾。”蔡妈妈正提着空的食盒准备去饭堂,看见她一脸的惊讶,“您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苏婉如朝她笑了笑,“姑姑在吗?”
“在。”蔡妈妈给她将院子门推开了一些,打量着她,“你没生病吧,要不要去给你请大夫。”
苏婉如摇了摇头,“不用。我就是有些累,歇一歇就好了。”
“那你快进去,我让丫头给你烧热水,你一会儿洗个澡睡一觉。”蔡妈妈笑着指了指饭堂的方向,“你等我一会儿,就在这里和掌事一起吃早饭。”
苏婉如应是进了院子,邱掌事已经站在门口了,看见她招了招手,问道:“夜里从凤阳赶回来的?”
“嗯。”苏婉如挽着邱掌事的胳膊,闷着不说话,邱掌事半抱着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的道:“人回来了就好。有什么事还有姑姑在呢。”
两个人在罗汉床坐下来,苏婉如也没有说话,就盘腿坐着,陪着邱掌事吃了早饭。
“回去睡一觉。”见她不说,邱掌事也不多问,苏婉如的性子,她要是想说定然会直言不讳,她要是不说,即便你问了她也会敷衍的带过去,断不会松口。
“嗯。”苏婉如穿鞋下来,邱掌事抓了搭在屏风上的披风给她拢上,“你想进登月塔,要不,我们今天就去祭拜?”
苏婉如猛然抬头看着邱掌事,红了眼睛,道:“谢谢姑姑!”
“说什么傻话。”邱掌事拉着她出门,边走边道:“虽然我们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却相信你不会害锦绣坊。我们有难时,你帮我们,现在你有困难,我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接触这么长时间,邱掌事隐约猜到苏婉如来锦绣坊目的和登月塔有关,可是到底她想做什么,她猜不到。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和秘密,想说的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强求不了。
“你先回去歇着。”邱掌事道:“我去安排一下,正午时分我们进登月塔。”
苏婉如点头应是,目送邱掌事去了前院,她拐了弯回了自己的院子,门关着,房间里一切如常,她倒在床上,看着帐顶发呆。
这次凤阳的事,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很可能就再遇不到了。
杀嫪五,是她自保,原本她只是想出馊主意,可是嫪五想的多了点……这是她第一次真的用刀抹了别人的脖子,当时扶着门,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原来杀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她用被子捂着头,脑子里还是嗡嗡响着……
嫪五死了,凤阳势必会乱,乱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祖陵的建造会纷争不断,这件事她做的一点都不后悔,因为此事后所带来的好处会在遥远的燕京慢慢显现。
太子和宁王间的猜忌,皇长孙第一次办大事却出了这样的乱子,想都能想得到,京中会有多少人开始动心思。
一位身体羸弱的没有存在感的太子,如今又有一位能力很弱的皇长孙。
这是一种极大的暗示,其结果一定会像野草,在春风里肆意生长,悄无声息。
还有一点,这件事还会让赵之昂恶心。
恶心了他,她就高兴,比什么都高兴,若不是没有时间,她真想等大周的祖陵建成后去放一把火,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让有的人自己先乱起来,只有乱了,她才有可能救出苏季,否则,她莫说拿到如月令只有三千龙卫,就是三万,凭她一个人,也救不出苏季。
“阿瑾。”门被敲响,刘三娘和焦振英在门外喊道:“你回来了?”
苏婉如揉了揉脸起身开了门,含笑道:“才回来,正准备换衣去洗澡。”她请两人进来,提壶去打热水,刘三娘拉住她,道:“坐着歇会儿,我们说几句话。”
“好!”苏婉如坐下来,刘三娘和焦振英对视一眼,她道:“你是不是要走?”
苏婉如垂了眼眸,拨弄着桌上的茶盅没有说话。
“若是不能说就算了。”刘三娘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道:“无论去哪里,记得给我们捎个信。”
苏婉如抬头看着她们,点了点头,“好!”
“苏绣长,热水来了。”门外,两个婆子抬了热水来,苏婉如起身开了门,婆子将水桶放在中间,刘三娘和焦振英起身,笑道:“你歇着吧,我们去做事了。”
苏婉如点头,送她们出去关门仔细泡了个澡,本是很困乏的,可却没有一点睡意。
她揉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
想了想她还是起身去了山水馆,一楼的绣娘见她过来,纷纷迎在了门口,巧红道:“她们说您回来了,我们还不想相信呢,没想到您真回来了。”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苏婉如捏了捏巧红的脸,笑着道:“我回来匆忙,忘记给你们带好吃的。我进来前刚让婆子帮我上街买零嘴了,每个人都有,就当我赎罪了。”
大家都高兴的哄闹了起来,有人笑着道:“买栗子没有,我们昨天还在说,今天谁休息就去买栗子回来吃呢。”
“有,肯定有!”苏婉如道:“若非银子不够,我恨不得将人家铺子一起搬回来。”
大家就都笑了起来。
苏婉如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绣架前,屏风才绣了个开头,缺的还很多,她刚拿起针线,蔡萱从楼上下来,推开门一把抱住她,嚷嚷道:“阿瑾,你对我太坏了,走和回来都不告诉我。”
“我走的急。”苏婉如拉着她坐下来,道:“就来得及和掌事她们说一声。这两天你可好,有没有认真做事?”
蔡萱点着头,“我认真做事了啊,手里的活一大堆,真的是急的嘴角都要起泡了。”又道:“明年三月圣上祭天,我怎么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落在我们锦绣坊头上了,事情都做不完。”
“有事做才不觉得无聊。”苏婉如笑着道:“等你整日里坐在这里发呆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还是忙起来比较好。”
蔡萱想想也是,人要是真无所事事,那得多无聊。
“好好跟着各位姐姐学习,不要整日里想着玩儿,想着混过去三几年,你就回去嫁人了。”苏婉如柔声道:“就算成亲了,你有个好手艺,将来也能补贴家用,教女儿学会了,她也多一条出路。”
蔡萱点着头,“我知道。”
“还有,发了例钱也不能都花了,存一些在身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至于误了病情。”苏婉如替她理了理头发,“我那边还有一匹棉布,晚上你去我哪里取回去,等闲了给自己做身棉袄。”
“你不用了啊?”蔡萱一愣,蹙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在交代后事一样……”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呸呸了两声,道:“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好奇怪啊。而且,脸色也不好看。”
“有些累。”苏婉如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若我还能活着,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蔡萱红了眼睛,抱着苏婉如道:“阿瑾你对我太好了,谢谢!”
“你对我好,我才对你好的啊。”苏婉如也红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泪意压下去。
蔡萱点着头。
“苏绣长。”门外巧红敲门,回道:“掌事请我们都去登月塔。”
苏婉如拉着蔡萱的手一抖,蹭的一下站起来,回道:“知道了!”
“今天就要祭拜吗。”蔡萱显得又惊讶又激动,“你是不是也能跟着进去?听说登月塔里有许多前朝公主留下来的宝贝,连宫里都没有的。”
“嗯,掌事说龙袍的事我有功,让我和三娘一起随着她进去。”苏婉如拉着蔡萱往门口走,她步子有些快,显得迫不及待,蔡萱跟在后面笑着她,“如果是我,我也会激动的。”
三个馆的绣娘说说笑笑的往登月塔那边去,刘姑姑的伤还没好头,头上裹着纱布,人看上去瘦了很多没什么精神。
“听说她将一辈子的积蓄都送给朱公公了。”蔡萱低声道:“没有想道朱公公却……”还真是倒霉。
苏婉如不关心这个,如果不是王姑姑和窦娆从中作了梗,刘姑姑说不定就成了,现在锦绣坊的掌事就是她……她成了掌事也不会比王姑姑好多少,邱姑姑也好,山水馆也好,势必要有动荡。
一场争斗总有人会赢,站在她的角度,她当然希望赢的人是邱姑姑。
众人在登月塔前站定,苏婉如穿过人群去了前面,就看到一直紧闭着的登月塔院门已然打开,里面的院子很大,绕着塔建成了一个圆形,正对着院门的是登月塔的入门,邱姑姑稍后要带着她们进第九层,九层上供着嫘祖的像,进去上了香摆了祭品,祭祀的事就成了。
而她,正要去的是第八层,母后说,那只锦盒在第八层的一个箱笼里……她细细回忆着母后说的话,看着邱掌事带着几个婆子在门口摆了香案……
“阿瑾。”蔡萱拉了拉苏宛如,一行人在门口跪了下来,邱掌事捧着锦绣坊的组祖训念着,一盏茶后,众人又行叩拜,礼毕,邱掌事才转头和众人道:“我在锦绣坊半生,如今有幸接任了掌事之位,今日我入塔祭拜嫘祖,此后,我邱氏定当竭心尽力为锦绣坊效力,不敢说发扬光大,但定会恪守己任,守住祖宗的基业,还望祖宗保佑,嫘祖保佑!”
邱掌事话落,朝大家行了礼,众人回礼,她便看了一眼刘三娘,又朝苏婉如招了招手,道:“去岁段掌事在时就决定让三娘随她入塔,此乃段掌事的意愿,不能更改。而苏瑾,有的事不说透可大家心中都有数,她与锦绣坊有恩,是天大的功劳,所以我决定,今天入塔由她们二人相陪!”
众人自然不会异议,皆是羡慕的看着苏婉如。
苏婉如上前站在刘三娘身后,邱掌事当先入了院子,刘三娘随后,苏婉如脚步却是顿了顿,站在门口抬头朝似乎入了云端的登月塔顶看去。
“母后……”她静静看着,“我进来了,进了登月塔了。”
她眼眶微红,说不出的心酸。
如果能选,她希望永远都不用来这里,不用站在人前,一直在家人的羽翼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可是,她来了,怪不得谁,在一场战争中,他们是输的一方。
输掉了家国,输掉了性命,输掉了一切!
“阿瑾。”刘三娘牵了她的手,朝她笑笑,“走吧。”
苏婉如抿着唇点了点头,道:“好!”两个人并肩上了台阶,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神一清,她清醒过来脚已经迈进了塔内。
正塔内没什么装饰,对着门的是供案,右侧是往上的楼梯,很窄且陡,只能允一人走动,两个婆子估摸着五六十岁的样子,但腰背笔挺精神奕奕,她们沉默的站在两边,朝邱掌事颔首,并没有多余的话。
“小心些。”邱掌事回头对两人道:“楼梯很陡,你们走动时慢点,不用急。”
两人点头,苏婉如松开刘三娘的手走在后面。
楼梯两面是刷的红漆的木头,墙上挂着琉璃的灯盏,盏内存着香油,每两盏灯的间隔中间,还有一些粉白的印迹,应该是曾经挂着书画的地方,后来摘了,就留下来这样的印迹。
“姑姑以前来过吗。”刘三娘回头看了一眼苏婉如,见她很紧张的样子,就找了话说,邱掌事回道:“当年段掌事接任时,我和王姑姑还有刘姑姑一起进来过,不过没有上塔顶,只在一层等她。”
说着话她们上了二层,二层四面往外扩,中间是个大厅,厅里也没有摆设,但是打扫的很干净,四周未染一丝灰尘。
她们绕了一圈接着上了楼梯,三层和四层也是空的,守着两个婆子,等上了五层,和下面的大厅一样的构造,但却摆了桌椅,中间的供案上还供了花瓢和挂着一副前朝一位名叫徐有生的山水画。
六层东西又多了一些,存了一些木制的箱子,供案上摆着一副插屏,两侧各有一副八扇的屏风,绣的也是花鸟,绣技极好,双面绣图案不同,却皆是栩栩如生。
苏婉如手心冒汗,扶着楼梯上了七层,上面东西又多了一些,开了一半间窗户,四面墙摆着四个衣架,架子上挂着四间半旧的云锦广袖的宫装,邱掌事指着其中的一件,道:“这是我师父的绣品,听说当时是给那位公主绣的,还没来得及穿,公主就……但衣服却保留在这里。”
“这针法……”刘三娘忍不住上前去看,“和我们寻常的不一样,很特别。”
邱掌事颔首,道:“这针法不外传,就连我也没有学到。”她似乎想摸一摸,可手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怅然的笑了笑,“你们累不累,要不在这里歇会儿脚?”
刘三娘就回头看着苏婉如,她从进塔后就没有开口说话。
“不累!”苏婉如摇头,“我们上去吧。”
邱掌事看着她笑了笑,道:“那就走吧。”三个人又上了一层,苏婉如撑着墙,心在嗓子眼跳,母后临终前说的话,一句一句仔仔细细的跳出来,拐了个弯她们上了八层。
八层挂着许多的画,但是每幅画都泡了药水做了处理,落款都用裱纸挡住,看不到具体是谁的作品。
每幅画下,摆着一个箱笼,苏婉如脚步发颤的在一副临摹的竹石图面前停了下来,刘三娘和邱掌事对视一眼,邱掌事道:“这副好像是前朝的哪位画师临摹的,到真的很像。”
“是啊。”苏婉如笑着,看着的那幅画热泪盈眶,因为这副画她见过一模一样的,就挂在母后的书房里,是她父皇临摹的。
父皇擅画,尤其喜临摹郑先生的竹子,惟妙惟肖,难分真假。
“你……”邱掌事忽然想到什么,“阿瑾,你不会是……”想来登月塔里取这副画吧?
难道是她的哪位故人所作?应该不会,挂在这里的画即便是临摹的,那临摹者也一定身份显赫,苏瑾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邱掌事不解。
“姑姑。”苏婉如回头看着两个人,她怕一会儿楼下的婆子会上来,“我能不能在这里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就上去找你们。”
邱掌事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点头,道:“那我和三娘先上去。”
苏婉如目露感激,看着两人上了楼梯,停在楼上后,她才迫不及待的蹲下来,看着画下的箱笼。
箱子是锁着的,她翻了荷包迅速在夹层里拿出一把钥匙,开着锁。
她的手在手,不停的抖着,费了好大的功夫,只听到咔哒一声,锁头跳出来,她激动的开了箱子。
箱子里摆着也是一卷卷的画,她拨弄着,在角落里放着一个朱红色的锦盒,她拿起来开了锦盒,盒子里赫然摆着一枚鸡血石印章,印章的底下刻着两个字。
如月!
“母后!”苏婉如哽咽着,控制不住泪流满面,她跪在箱笼边,只觉得心疼如绞。
从国灭家亡,到如今,她一直觉得不真实,像是在梦里,有时候她常会去想,等有一天梦醒了,她在乎的想念的人都还在,她还是在后宋皇宫里无法无天,被父母兄长疼宠着的公主。
直到此刻,捧着这个小小的印章,她才明白,这场梦不会醒,她所有在乎的人,都没有了。
只有她和苏季两个人活着,朝不保夕的活着。
“二哥!”苏婉如抹着眼泪,慌着手将如月令揣在荷包里,“你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救你出来!”
她摸了摸里面的画,咬着唇将箱笼合上锁好,药匙重新放回去,才理了理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深吸了口气,抬脚上楼。
邱掌事和刘三娘已经摆好了香案,听到脚步声她们朝楼梯这边看来,苏婉如朝她们笑笑。
看得出来苏婉如哭了,可两人没有多问。
九楼是塔顶,挂着七八福嫘祖各式各样的画,正中摆着香案,苏婉如推开了一丝窗户,风从外面吹进来,而远处应天城的全景飘然入目。
“要是入夜肯定更好看。”刘三娘站在她后面,柔声道:“你猜,那边是哪里?”
苏婉如歪头看了看,猜不到,刘三娘在她耳边道:“我家曾经就住在那边,从锦绣坊走过去,一炷香的时间。”
苏婉如一怔,刘三娘已经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不是了,我也好多年没有去过那边。肯定大变了模样。”
“会如愿的。”苏婉如看着她,“我们都会如愿的。”
刘三娘点了点头。
“都过来上香磕头。”邱掌事递了香给她们,两人上香磕头,三个人盘腿坐在地上,等一炷香烧完……
邱姑姑看着苏婉如,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一炷香烧完,倒了香炉清了火烛,她们才慢慢往下走,下楼时刘三娘也看了一眼那副画,目露深思。
塔下,坊里的绣娘们依旧立等着,她们三人出去,大家才散。
周槐娟和蔡萱围着苏婉如,问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听说许多宝贝,是真的吗?”
“没看到宝贝。”苏婉如回道:“虽也是珍贵的,却不至于是稀世珍宝。”
两个人显得有些失望,嘻嘻哈哈的往回走。
苏婉如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去看登月塔,两个婆子默不作声的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将门关上。
她很好奇,这八个人一直守在这里,若有一日她们相继去世了呢。
登月塔怎么办?
她没有去山水馆,迫不及待的回了院子,将门关上,她拿出如月令沾了印泥在纸上落印,两个娟秀的字清清楚楚的拓在纸上。
如月!
是父皇刻的,他闲暇时便喜欢刻印章。
她用布细细包好,贴身放着,想了想又将“苏瑾”的那块印章一起收好,在桌前坐了一刻,起身将箱子从床底拖出来,开了箱子她顿时愣住。
里面丢了十来张纸,有的皱巴巴的被她揪成了一团又铺平,有的则是看完后随手丢在里面。
都是沈湛那几日去扬州后,隔天给她来的信。
特别简单的信,内容单一的很。
她一张一张拿出来丢在床上,又将随一从行宫里偷拿出来的赵衍誊抄的书拿出来,想了想用布包好摆在了床头。
除了这些,就只有几件衣服,她迅速打包整顿好,将箱笼推进去,想了想拿了铜盆和火折子出来,看着床上的那叠信发呆……
“阿瑾,阿瑾。”蔡萱在门外喊道:“你让妈妈买的零嘴买回来了,快去看哪,好多好吃的呢。”
苏婉如一怔,将所有的信叠好塞进自己的包袱里,又将包袱放回箱子里,从床尾拿出要给蔡萱的布料,开了门,道:“我正要去找你,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蔡萱进门,苏婉如指着床上的布和包着的书,“这布你留着,书的话……你一个月后帮我拿去当铺里当了,当三年的,随便掌柜给你多少银子,只要他肯收就行。当票你帮我保管着或者随手丢了也可以。”
她没有地方存,丢了又不安全。
“好!”蔡萱不疑有他,“不过你为什么非要一个月后呢,我明天就能帮你当了。”
苏婉如没解释,“你听我的,一定要一个月后。”又交代了几句,拉着她出门,“我们去前面看买了什么零嘴。”又道:“一楼和二楼都送点去,还有青红姐姐那边也送些去才好。”
两个人说着话,去了山水馆。
江阴侯府中,韩正英正在听婆子说话,“奴婢亲眼见她回来的,大清早的,像是奔波了一夜,脸色特别的难看。”
她们看到苏婉如去了镇南侯府,却不敢跟她和青柳的马车,所以并不知道苏婉如具体和青柳一起去了哪里。
“进去后,她中午就跟着邱掌事一起进了登月塔,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现在正让人买了零嘴回来。奴婢瞧见买了不少,两个婆子抬着回来的。”
“妈妈。”韩正英若有所思,“你说,她会不会也去中都了?”
婆子听着一愣,喃喃的道:“不会吧……她一个女子,就这么出远门去找男人?”
“对方是镇南侯,这也说不准的。自然要盯的紧一点,就算做妾也是抬了她身份了。”婆子讥讽,又想到什么,“如果她真去中都的话,咱们世子应该会知道吧,要不,您问问世子?”
“不用问他。”韩正英几乎可以肯定,“镇南侯到底在乎不在乎她呢,若是在乎,为何她和青柳去,却是一个人连夜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韩正英胡思乱想的,就见家中的管事匆匆进了来,边走边喊道:“大小姐,凤阳那边传来消息,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韩正英顿时站了起来,急迫的问道:“你快说。”
管事极快的将那边的事情说了一遍:“……昨晚就动了刀子,杀了几个人,抓了几个人,今天就平息了不少。看样子,镇南侯是打算重新立个领头人出来,压制那些暴民。”
杀了是不可能的,对付这些人,要不然就打的他们心服口服,要不然,就从内部控制他们,抓住她们的命门。
这些人的命门,当然就是今天的一口饭,和明天的那口饭。
“我哥呢,我哥怎么样。”韩正英听着就觉得不简单,心头砰砰的跳,“到底什么人杀了那个嫪五,抓到了没有,让侯爷将这个人交出去不就行了。”
“还不清楚。不过世子爷没事,事发时他正替皇长孙出去办事去了管镇没有在,要不然……”管事说着,一阵后怕的样子,“不过也不用怕,那边有侯爷在,还有王爷,不会有事的。”
韩正英来回的走,又停下来看着管事,“要不,我们去找应天知府,让他们派人去支援?”
“应天知府今天一早就派人去了,这会儿肯定已经到了。”管事道:“大小姐不用担心,说不定咱们世子爷还能因祸得福呢。”
韩正英一愣,随即想到,现在皇长孙也好,镇南侯也好,都因为无人可用而被一帮刁民围困,而如果当时在外面的韩江毅能适当的做些什么,比如,找人来救他们,或者压制住暴民的话,那无论是侯爷还是谁,一定会记着他的功劳,帮助她们。
“你说的对。”韩正英点着头,眼中露出神采和期待来,“我哥他最聪明了,一定能窥到机会,想处办法的。”
管事点头应是,又说了几句起身告辞,刚走到侧门准备出去再打听打听,忽然一匹快马在门口停下来,马背上滑下来个面生的男子,冲着他就喊道:“我是管镇镖局的镖师,有你们大小姐的一封信。”
“我是府中的管事,信你交给我。”管事上前,镖师拿信和契约出来,让他盖了私章交了信就走了。
管事看了看,又极快的转身回了内院。
韩正英接了信拆开,字迹她很熟悉,因为是韩江毅亲笔写的。
她看着,面上顿时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来,喃喃的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哥哥说,他怀疑杀嫪五的人就是苏瑾,而因为这件事,侯爷非常的生气,若非事情还没有解决,他此刻定然已经回来了。
“怎么会。”韩正英不相信,“她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办得到。而且,嫁给沈湛她不该高兴吗,为什么要和他作对?”
可心里有隐隐觉得,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为什么苏婉如天亮后一个人回来。
韩正英想不通,只觉得这一切都透着蹊跷。
“大小姐,世子爷说了什么?”管事见韩正英这副表情,满脸的担忧,韩正英收了信,韩江毅让她派人看着苏瑾,可这事她不想告诉管事,便道:“没事,你忙你的去吧。”
管事应是而去,韩正英一个人坐了一刻,忽然起身喊了自己贴心的乳娘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乳娘点头,回道:“大小姐放心,此事一定能办妥妥当当。”
“嗯。”韩正英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能让我祖母和哥哥知道。等事成,司三葆求来的那道懿旨,就会成为一张废旨。”
乳娘高兴的点头,豁出命的样子,“奴婢亲自去。”
说着就带人出了门去。
天色渐暗,苏婉如将绣架整理好,把底稿又描了一遍,附写了几条注意事项,就摆在绣架的旁边,她才关好门出来。
站在山水馆的院子里,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房中。
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有一个包袱装了几件衣服,她想了想将里面的信取出来贴身放好,包袱则重新丢回箱子里,转身开门出去,踏着夜色去了角门。
她要先去扬州,在扬州和杜舟汇合,然后再决定是走陆路还是水路去山东。
杜舟说,龙卫在山东。
不管在不在,她都是要去京城的,先转道山东并不耽误时间。
手搭在门上她停下来回头看着锦绣坊,深吸了口气,转身欲走,忽然身后有人喊她,“苏瑾。”
她一愣回过头去,就看到刘三娘和焦振英走了过来,她眼睛一红撇过头去迅速擦了眼泪,冲着两人笑笑,道:“怎么了?”
“这个给你。”刘三娘递了一个荷包给她,“姑姑给你的银子。还有一些是我和振英的,你留着……路上花用。”
苏婉如不要,“我用不着什么银子,上次姑姑给我的银子我还没有用完。”苏婉如推回去,看着她们道:“替我向姑姑说声对不起。你们也……保重。”
说什么都是枉然,她不想徒增伤感。将来若是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她是偷偷逃走的,而非大张旗鼓的离开,对于她们来说是好事。
苏婉如看了她们一眼,头也不回的开了门,迅速跑了出去。
刘三娘和焦振英站在门口,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她一个姑娘家,不管做什么,都太不容易了。”焦振英叹了口气,“三娘,你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刘三娘点头,道:“她这样的性子,不达成心愿,不会轻易的死!”和她一样,撑着活着,就为了那口气,一日不达成心愿,一日她就不会安心去死!
苏婉如抹了眼泪,穿过了两条巷子后,脚步就放慢了下来,因为就在隔着不远处,有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朝这边跑来。
她停下来,没有再动,而是看着脚步声渐近的方向。
眨眼功夫,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拐了个弯出现在她眼前,黑漆漆的并没有灯火,几个人看到苏婉如惊了一下,随即其中一人当机立断的喊道:“抓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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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