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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 乌金坠地, 晕染得西边的天空和地面一片辉煌绚烂。
离闭门的时候还差一刻, 然而晋阳城的西大门平常出入的人比较少, 到这个时间已经是没有人走动了。守门的兵卒习以为常提早关门,几人合力, 缓缓推动沉重的大门。
就在即将要合上大门的时候,远远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当先两人, 骐骥绝尘, 他们身后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
为首的守门将眼力出众, 辨认出来那些旗子上的标志属于平城王, 想必当先穿着明光甲的人就是平城王了,急忙喊住了正在关门的兵卒, “快快开门,是平城王!”
上一回见平城王还是平城王出城去封地平城历练呢, 国宴的时候平城王都得了陛下的旨意没有回来, 现在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听见是平城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急急忙忙把合拢得只剩了几寸宽的门缝打开。
然而那当先跑来的两人两马几乎是眨眼就到了门前,已经来不及把城门打开得很大, 那两骑却毫不停顿, 电光火石之间就从狭窄的门缝中策马过去了, 他们连平城王的样子都没有看清。
好险, 要是门缝再小几分, 恐怕就要撞上了。但是平城王这么急着回来,究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呢?
西大门彻底打开了,属于平城王的一百骑兵甲士浩浩荡荡地进了城,一向荒凉冷落的西大街顿时热闹起来。
顾容顼是得到了湖阳公主联姻邺国的消息,才是从平城赶回来的。
他在受封以后就被顾衡放到平城去历练了。平城在北魏时曾是国都,如今是晋国防御燕国的要塞,顾衡让顾容顼统领平城镇军,可以说是对这个嫡长孙寄予了厚望了。
顾容顼到了平城以后,在王修之帮助下勤练兵马,整顿军务,还是取得了一点起色的。原本国宴他是想要回来的,顾容顼毕竟还是个小少年,难免想家得紧。但是顾衡一来认为平城军务重要,既然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二来,认为顾容顼已经是男人了,总想着回家像什么样子,就没有准许顾容顼回来。
于是,顾容顼根本就不知道他阿姐被邺国太子求娶了,等到滞后的消息传到平城,许嫁的旨意都昭告天下了。
这还了得,顾容顼只以为顾容安是受了委屈,被迫联姻,急得他连日就带人往晋阳赶,连祖父让他好生磨练的旨意都顾不上了。
而本该阻拦顾容顼的王修之也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方寸大乱,竟是跟着顾容顼往晋阳来了。
两人快马加鞭,入了城就直奔太子东宫,有顾容顼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顾容安的余容轩。
夏日的傍晚,暑气还未完全消散,顾容安懒怠出屋子,只穿了鹅黄细葛的家常衣裳,头发松松挽成一团流云髻,靠在罗汉榻上,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一个宝蓝色的荷包。
别看她绣得随意,下针却极为精细,绣在荷包上的玉色兰花,清丽秀雅,仿佛自带芬芳。上辈子练出来的绣功再加上这辈子被陆氏调理出来的绣功,顾容安现在的绣艺已经可以称作大家了。
只是她寻常懒得很,难得动一下针线。这回为了刘荣,如此勤劳,也是破天荒了。
所以说嫁人就是麻烦,不仅要给夫君准备自己亲手制作的衣裳鞋袜荷包香囊,还要孝敬长辈,友爱晚辈。她手里这个绣得很精致的荷包,就是准备送给顺妃的女儿兴平公主的。顺妃是方皇后的陪嫁侍女出身,她的女儿二公主兴平公主是养在方皇后膝下的,跟刘荣亲生的妹子也差不多了。
她记得兴平公主是一个安静柔弱的人,喜欢兰花,衣服手帕都绣着各种各样的兰,如她本人一样雅致纤弱。只是上辈子她的命运不太好,被刘裕嫁给了一个武将,她被宋欣宜害死的前一年,兴平公主就难产而亡了。她还曾为兴平公主感叹过红颜薄命。
这辈子有刘荣在,想来兴平公主应该是不会如上辈子的薄命了。
她重活一遭,竟然改了这许多人的命呢,可以当个第一改命神棍了。顾容安自娱自乐地想着事儿,心情放飞得很。
于是顾容顼横冲直撞进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两个穿着铠甲的人冲进来,她还以为是遇到了宫廷政变了。
“阿姐!”顾容顼好不容易看见了亲姐,却见亲姐气色红润,神态慵懒,委屈的情绪顿时漫上来了,亏他这么着急,阿姐竟是一点都不着急吗
“阿顼?”顾容安看见一脸风尘的顾容顼,都有点不敢认了,这个脸上黑乎乎沾了灰尘的人,真的是她那个喜洁讲究的弟弟?
“是我,”顾容顼点头,一边脱下戴在头上的盔帽。
顾容安连忙坐直了,她才看见站在顾容顼身后一言不发的男人是王修之。
“胡闹!”顾容安看见了王修之,猛然想起来顾容顼应该在平城驻守呢,她又急又气,随手把手里的东西扔进针线笸箩,“你们怎么回来了!”
前脚祖父才下旨嘉奖阿顼治军有功,要求他继续驻守,后脚这个不省心的倒霉孩子就跑回晋阳来了,这是嫌弃祖父太满意他了吗!要不是祖父看他学业无成,怎么会把今年才十一岁的嫡长孙遣去平城。
祖父这是放弃了培养文武全才,只求他军务上长进了。结果他自己就跑回来了,能不能争点气!
“我再不回来,你什么时候嫁人了,我都不知道!”顾容顼很委屈了,他这么担心她,还要被她骂胡闹。
“不是使人给你送消息了么,”顾容安看他委屈哒哒的样子,有些心虚,但是长姐的婚事,小鬼头也没有掺和的必要呀,只是消息送得迟了点。
“我都不知道那个邺国太子是个什么模样,他就要成我姐夫了,”顾容顼委屈得直掉灰。天干地燥,骑马跑在官道上,灰尘被风吹得扬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人淹没,顾容顼这一头一脸全都是灰尘,狼狈得很了。
“为什么会是阿姐去联姻?”顾容顼很不解,祖父不是最疼爱阿姐了么,怎么舍得让她去联姻。联姻自古以来就不是个好差事。
顾容安看了沉默不言,看着她的王修之一眼,招手让顾容顼到她跟前,“我自己愿意的。”她毫不嫌弃地用茶水沾湿了自己的帕子,给顾容顼擦脸。
“为什么?”顾容顼乖乖低着头让顾容安擦脸,他看得出来他阿姐没有一点勉强,是真的自愿。
“因为我挺喜欢邺国太子的,”顾容安放弃了用小手帕弄干净顾容顼漂亮的小脸蛋的计划,让人去打水来给顾容顼擦脸。
她没注意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修之神情一震。
顾容顼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在他心里如果阿姐真要嫁,姐夫人选最好的是王修之,虽然王家阿兄从不说出口,但他是知道阿兄心里有阿姐的,为了能够娶到阿姐,王家阿兄拼命在攒军功。
“阿顼放心,没有人逼迫我,太子很好,你要是见了他也会喜欢他的,”顾容安当着王修之的面不好意思说更多,但是她语气里的甜蜜是挡不住的。
“那,那好吧,”顾容顼才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有些不好意思。
“洗了脸,就去见祖父请罪,”顾容安把阿五递来的热帕子塞进顾容顼手里,嫌弃地,“擦擦,脏死了。”
顾容顼没反驳,默默地洗脸。他好像是太冲动了,去见祖父恐怕要遭。
“王郎君,”阿六有些同情地给王修之递帕子,这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她们家公主还疏忽大意,根本就没有察觉王郎君的心意呢。
王修之温和地对阿六笑了笑,接过了帕子。
打理一番后,两人的脸都能看了,顾容安不放心顾容顼,只能托付王修之,“阿兄,阿顼就烦你多照看着些了。”
“臣明白,”王修之不敢多看眼前的人一眼,他和她的距离从来就很远,如今更是君臣之别了。
送了两人出去,顾容安回到房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在没有心思绣荷包了。
顾容顼无召而回,顾衡确实是有些生气他不听话,然而念着他是担心长姐,也没有怎么罚,只是责令他次日返回平城而已。不到顾容安出嫁的时候,不准回来添乱。
王修之被留了下来,因为顾容安是长女上头没有个兄长,王修之虽是义兄,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兄长了。顾衡决定让顾昭晖和王修之为顾容安送嫁,出使邺国。
本来顾大郎是想去的,但是顾衡哪里会让储君去,万一有个好歹,国家都要动摇。他们晋国可不像是邺国,儿子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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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嫁的日子似乎脩乎之间就过去了。顾容安绣好最后一样鸳鸯枕头,隔天就是出嫁的好日子了。
联姻的婚仪是两国礼部磋商出来的,一个是深受晋皇宠爱的湖阳公主,一个是手握重兵国之储君的邺国太子,反正都没有先例可循,不如极尽往盛大隆重上安排,皆大欢喜。
所以虽说正式成亲的日子是九月初十,顾容安出门子的日子却是九月初一,送嫁的队伍要在路上浩浩荡荡地走九天呢。
寓意长长久久,而初十则是十全十美了。难得寓意巧妙,又是上好的黄道吉日。
而她穿着从宫中出嫁的大婚礼服是司制所一半绣娘连日赶工才绣出来的百鸟朝凤正红喜袍,衣服上除了羽毛华丽的各色鸟雀和凤凰,还用玉石珠翠作为点缀,华美之极。
顾容安试穿的时候华丽无匹,就算没有正式装扮,也美得不可方物。
但是这套婚服却不是正式大婚时所穿,等到了邺国,会有另外一套玄色为底的婚服,是邺国内务府按照邺国礼制制作的衣裳。她是没有机会提前看到了,只从刘荣传来的信上说美轮美奂。那她就姑且相信他,要是没有自己这套红的好看,她才不会穿呢。
至于陪嫁,都有阿婆阿娘操心了,顾容安是一点也不用多想,好吃好睡地等到了出嫁的日子,养得是白白嫩嫩,水当当的,一看就是个不操心光享福的主。
被方皇后选来服侍未来太子妃,教导太子妃邺国礼仪的几个女官一看这位湖阳公主如此娇生惯养,连忙改变了培训计划,她们不求短短的几日未来太子妃能有多大长进,只求太子妃努力一点,不要撂挑子就好啦。
顾容安是在长寿殿待嫁的,原本按照一般的婚俗,今天是女方家到男方家铺床撒帐的日子。
但是因为情况特殊,这个步骤就省掉了,但该要恭贺的还是要恭贺的。
于是宫廷内外,凡是有资格的女眷都入宫请见公主了,能给公主添妆,可是荣耀。
然而顾容安只见了几个不好推脱的贵妇人,比如王家的张家的,以及闺中好友,其余的都推掉了。
顾容婉来的时候就遇上了还没有走的张十三娘,张十三娘正拉着顾容安的手哭呢,一双眼睛都肿得核桃似的了,看得顾容婉也跟着红了眼眶。
“我算是怕了你们了,可不兴哭了,我可不想明日顶着一双桃子眼出嫁,”顾容安一看顾容婉要哭,急忙打断。
“就算是桃子眼,安安姐姐也是最美的,”张十三娘抽噎着,语气倒是极为肯定。
瞎说什么大实话,顾容安笑眯眯地,“那我也不要哭。恭喜阿婉了,我听说王家要提亲了。”
为了不哭,顾容安就拿顾容婉的事来说了。
“你打哪听来的,别乱说,我都还不知道呢,”顾容婉羞红了脸,心里甜滋滋的,哪还哭得出来。
“你就安心罢,只可惜我不能看你出嫁了,”顾容安令人拿来她给顾容婉准备的礼物,“这是我给的添妆。”
“我的礼还未送出来,就先收了你的礼,”顾容婉亲手捧了,打开来里头居然是顾容安及笄时,三加用的九鸾钗。
“阿姐,”顾容婉眼圈儿又要红了,且不说九鸾钗价值连城,最宝贵的却是顾容安待她的心意。赠送及笄礼上的钗子,是对赠予人最好的祝愿了。
“这个钗子送你,祝阿婉平安顺遂,”顾容安希望自己的福气能够带给顾容婉一些好运吧。
旁边看着的张十三娘一点也不嫉妒,她也有呢。
姐妹几个依依惜别说话的时间比别人格外长,于是顾容婉和张十三娘出去的时候,就撞上了等不及的顾容顼和陪着顾容顼来的王修之。
“二姐,”顾容顼勉勉强强地喊了顾容婉一声,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二姐又有什么办法。
顾容婉跟顾容顼也是看不对付,只是淡淡地应了,她看向王修之,认真地拜了一拜,“阿姐此去路途遥远,还请王将军多多费心了。”
“不敢受郡主一拜,”王修之侧身避让了,“护送公主本就是我为臣为兄的职责。”
他这么侧身站着,就看到了哭得眼睛鼻子一片红彤彤的张十三娘,她这会儿还忍不住流泪,跟个小哭包似的,捏着帕子接眼泪。
王修之的目光落在张十三娘拿着的帕子上,心里一阵失落。
他戍守代州的时候,当地所出的手帕精致非常,曾经乃是唐宫贡物,他想着顾容安生辰将近,特意请一位老手艺人做了十张帕子,作为顾容安的生辰贺礼。老手艺人是他央告了许久,才是答应给他做的帕子,那十张帕子每一张都是独一无二的。
而现在他看到张家娘子手里拿着的无疑就是其中的一张。
“张娘子,你手里的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王修之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为了掩饰他补充道,“我看着很不错,想买些给我母亲作为生贺。”
“这个吗?”张十三娘捏着帕子想了一会,才是说,“好像是花朝节安安姐姐随手塞给我的,我看着好看,就留着了。”
说着张十三娘又想哭了呢,她差点忘记了这是安安姐姐给她的,都被她用来擦眼泪了,为什么不珍惜呢。
“原来如此,”王修之轻声道。他该死心了,安安从来就只把他当作兄长,是他不该生出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