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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属很焦虑, 不住地舔嘴唇,手指互相摩挲着,每听一条脸色就白一分,身子前倾的弧度很大,仿佛要贴在沈姨身上了,有好几下她想要抓住沈姨的胳膊, 但都忍住了, 只是紧紧地抠着桌角,脸上的表情哀恸而无措。
过了会儿进来一个年轻的医生,他尚穿着手术用的无菌服, 戴着蓝色的一次性无菌帽,两手竖放在胸前,腹部以上都是黄色褐色的污迹, 一进来就对另一个埋头在电脑前的医生抱怨,“哎呀,新来的实习生毛手毛脚的, 准备东西都能准备错, 还得我自己过来找。”
那医生回了句, “慢慢来嘛!不要太严厉了, 我们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年轻医生唉唉叹了口气, 在隔壁治疗室的柜子里抓了根管子就出去了, 远远地能听见他跟护士说:“谁闲着跟我到换药室来一趟。”
……
盛夏待了好一会儿, 沈纪年还没有回来,沈姨还在耐心地跟病人家属沟通,一时也结束不了的样子。
她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也想出去透透气。
走到门口的时候,埋头在电脑前写电子病例的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你是来找沈医生的啊?”
盛夏点点头。看见他的胸牌,“陈蔚然”。
“没事,我就问问,以前没见过你。”陈蔚然给她指了指,“隔壁有个示教室,你把饭放那边去吧!这边乱,而且脏。”
沈姨在家也经常说脏,但医生的脏和普通人说的脏是不一样的,是说细菌和病毒多,盛夏明白,知道对方是好心,点点头,回去抱了保温桶,往隔壁的示教室去。
示教室差不多是个小会议室的结构,中间放了方形的会议桌,有多媒体投影设备,围着墙放了一圈和会议桌高度平齐的桌子,上面摆了书、盆栽。桌上还有一个微波炉,墙角处放了冰箱。
进门处有个大垃圾桶,上面套了黑色的垃圾袋,里面扔了很多外卖盒子。
想来那些医生和护士们就是在这边儿吃饭的。
盛夏抱着保温桶坐在会议桌前,枣红的实木大桌,厚重而威严。
门开着,外面走廊来来回回过人,偶尔会有人过来示教室,看见盛夏会问一声,“小妹妹在等谁啊?”
她回答,“沈医生。我来给她送饭。”
对方就点点头,安慰她,“沈医生比较忙,估计是待会儿才能吃了,你要是无聊就看会儿手机,或者去外面转一转。”
一个护士姐姐分了她一个一次性医用口罩,告诉她在医院不要乱摸东西,很脏的。
盛夏戴着口罩,被示教室的冷气吹得瑟瑟发抖。
沈纪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们是来送饭的,沈姨在忙,他们差不多可以走了,但沈纪年不回来,她也不能一个人走。
盛夏起身去找他,顺着走廊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病区很大,各处的格局又差不多,盛夏转了一会儿就找不到路了,只能凭着印象往回走,结果好像越走越偏了。
最后走得满头大汗,好像还到了楼下,站在一个大厅里四顾茫然。
*
陈蔚然是下来拿药的,看见沈医生家的小孩坐在大厅里一脸茫然,于是走了过去,笑着问她,“你怎么跑来这边了?”
“我……找人,”她皱了皱眉,不是太好意思,“不过,好像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你找沈医生的儿子吗?”也不知道怎么找到这边儿来的,陈蔚然被她逗乐了,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偏头示意,“跟我走吧!”
盛夏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谢谢!”
“不客气。”那些对盛夏来说差不多的走廊和楼梯,对陈蔚然来说就简单得多了,带着她七拐八绕,很快就回了他们病区,“你应该是在沈医生家里住的那个小女孩吧?”
“嗯。”
“和沈医生说的一样,很可爱,也很漂亮。”他侧着头又看了她一眼,眉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盛夏有些不习惯和陌生人讲话,闻言只低了低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没回答。
陈蔚然也没在意,他要去病房,指了指前面的走廊,“沿着这里一直走,看见病区标识拐个弯,往里去就是医生值班室了。”
盛夏点头致谢,快步离开了。
*
沈纪年已经回去了,在值班室和示教室甚至护士站都找了一圈,没看见盛夏,担心她乱跑找不到回来的路,四处问着,“有没有看见那个穿黑色吊带的短发女孩子去哪儿?”
她这个人向来方向感不好,所以他很担心。
刚问了一圈值班室的人,出门就看见走过来的盛夏。
沉着声音问,“去哪儿了?”
盛夏微微别过眼神,有些生闷气,“随便走走。”
“不是跟你说,不要乱跑吗?”他弯腰,逼视她双眼,盛夏从他眼神里看到了质问和不悦。
盛夏向来不是脾气好的人,闻言更是心头火烧啊烧,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找都找不到,还要怪她乱跑。
她把唇抿得直直的,背也挺得直直的,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哼”了声,泄愤似的撞了他一下,走了。
*
进去示教室,沈姨已经在吃饭了,她收敛了脾气,乖巧地坐在沈姨对面。
“我就说,还是女儿贴心,阿年长这么大,不是我让他做事,从来不会主动关心我。”——沈纪年跟母亲说,是盛夏要来送饭的。
盛夏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我也顾不上你们,你们两个人也别在这边儿待着了,赶紧回家去吧!把作业写了,洗洗睡觉!早点儿休息。你们现在这个时候,休息是很重要的,千万不要熬夜。”说完问她,“开学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啊?”
盛夏两只手互相绕在一起,磋磨着,本来无比纠结的心情,这会儿反而坦然了,垂着眼说:“沈姨,我……闯祸了。年级主任说,要请家长过去谈谈。”她把头垂得更低了,全没有学校里那份王霸之气,小声愧疚地说着,“对不起。”
沈姨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她,“闯了什么祸,说给阿姨听听!阿姨相信你,是个好孩子,做错了事就改正,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首先不能撒谎。”
盛夏把上午的事一一交代了。
沈姨边吃边听,最后擦擦嘴,点了点头,“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我……不应该跟人打架。”
“但你是先被欺负的啊!”沈姨两手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看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很严肃地说,“夏夏,对阿姨来说,你是阿姨半个女儿,你受了委屈,阿姨自然是要替你出头的。你要是犯了错,阿姨也不会顾忌什么,会管教你。你真的觉得自己今天错了吗?如果没有,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阿姨,是因为怕给阿姨添麻烦?你如果是这样想,阿姨会很伤心。我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你是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阿姨,无论对错,阿姨都是你可以依赖信赖的人,客客气气的,就生分了。”
盛夏咬了下嘴唇。
沈姨柔声问她,“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吗?”
心口满满的,仿佛被塞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盛夏点头,“我明白,沈姨。”
“明白就好,明天阿姨休息,会去学校一趟的。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
沈纪年还站在值班室门口,被盛夏撞得莫名其妙,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重了。
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他只是担心她,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陈蔚然从病房回来就看见站在门口的沈纪年,笑着招呼了句,“那个小丫头找你都找到六区去了,你看见她了吗?”
沈纪年愣了下,点点头,“看见了。”
陈蔚然笑笑,“那就好。”
那大概是十岁之前,她还很娇气,走两步路就哼哼唧唧地喊累,要抱要背。爸爸很溺爱她,从来都不拒绝,喜欢把她举过头顶放在脖子里,或者挽着她两条小腿把她背在背上,盛夏那时候觉得爸爸的背好宽阔,她要伸长了手臂才能紧紧搂住爸爸的肩膀。爸爸的手臂像两条铁锁,紧紧地箍住她的腿,把她稳稳地固定住,趴在上面睡觉,会觉得十分安心。
盛夏趴在沈纪年的背上,觉得像趴在爸爸的背上,男生肩宽体阔,仿佛挺拔青松,是种久违了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她虚虚地搂住他的脖子,嘴角缓缓翘了起来。
拿额头轻轻蹭他的脖子。
沈纪年觉得痒,侧头问她,“嗯?”
盛夏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了,“没事。”过了会儿,又说:“你放我下来吧!”
休息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感觉腿也不是很软了。
他“嗯”了声,把她放了下来,扶着她走了两步路。
不知道是刚刚跑得太狠了,还是心理作用,真的觉得头有些晕,走两步路脸色就开始发白了。有些喘不过来气,盛夏顿了顿脚,原地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