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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贵姓徐。”
“徐先生,”司真的目光越过他,望了眼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她不懂车,也看得出来这一辆价值不菲。“冒昧问一下, 车里的人是……?”
徐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车窗玻璃上的陶瓷膜将视线阻隔,他们看不到车内,车内的人却将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乔总的心思很难猜,徐然略一思忖,照实回答。
“车里是我们乔总。”
既然他猜不透乔总的心思, 倒不如叫这位学妹亲自来。
话说完,却见对面女孩子的脸上, 露出明显的失望神色。
“……”兢兢业业的徐助理有一瞬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学妹并不想看到乔总?上次不是还请乔总吃糖?
“那这次江州路的项目,是这位乔总亲自负责的吗?”司真又问,“不方便的话, 您不用回答我。”
这并非什么秘密, 上次也在小区里碰了面,徐然没有隐瞒:“是。”
司真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学长今天没和你一起来吗?”她说这话时,才微笑起来。
徐然迅速反应过来,这位学妹似乎对乔总的身份认知有点偏差。面上没有显出丝毫异样,他模棱两可地答了句:“他有其他事处理。”
司真点点头:“今天麻烦你了。如果你见到学长, 请替我说声谢谢。”
她讲话的调子很温柔, 又很有礼貌, 让人听着便十分熨帖。
徐然对这位“小学妹”大有好感,笑了一笑道:“不敢当,您客气了。”
徐然上车,司真笑着向他摆了摆手,然后往后座看了一眼,很有礼貌地颔首,尽管并不能看到车里的人。
诚然,现在直接冲上去向这位乔氏的当权者求情,肯定比拜托学长一个职员要直接有效得多,但她只是不相干的第三方,对别人的公事指手画脚太冒犯。况且,谭叔和发财叔相继“背叛”大家,其中肯定有隐情。
这位乔总手段很厉害,恐怕不是良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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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真在学校放心不过,周三又请了假过来。
诚信小区的闹剧没有再继续,但境况已截然不同了。往日和气融洽的氛围仿佛被利器撕开了口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大雪过后放晴,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暖融融的,却照不进那小小的两栋楼。
便利超市的卷帘门开着,玻璃门却从里头上了锁。司真瞧见柜台后面直楞楞坐着一个人,屋里很黑,看不清他的样子,司真敲了敲门。
“发财叔。”
那人抬起了头,正是脸色灰败的冯发财。先看了司真一眼,把桌子上的一堆文件照片胡乱抓起来,塞进下头柜子里,这才起来打开了门。
他搓了搓气色极差的脸:“司真啊,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来看看你们。”司真把两扇门都拉开,好让里头的烟味散掉。“你吃饭了吗?陈老师和小旭呢?”
小旭的妈妈是中学教师,司真现在带的那个学生就是她介绍的。
“吃了。”冯发财对第一个问题撒了谎,“小旭跟他妈去学校的宿舍住几天,没事儿。”
司真打开灯,从里头小仓库取了笤帚扫地。冯发财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会儿,重新走到柜台后面,打开右手边上锁的抽屉:“司真啊,别扫了,过来这儿。”
抽屉里收纳得整整齐齐,放着账本和钞票,零钱整钱都有,不同的面值用银色小夹子分类夹着,一目了然。
冯发财拿出红色那叠,数了数,刚好十张。他放到桌子上:“这几天的工资没给你结,这钱你收着,看看外头哪里招兼职,再找个工作吧。这几天我把东西便宜处理出去,就把店关了。”
司真没理他,她的薪酬一直都是自己算的,心里有数着呢。她继续扫着地:“你自己忙不过来,我帮你吧。”
冯发财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合上,叹了口气。
司真打扫完卫生,在货架前清点东西时,冷冷清清的店里来了人。
老谭还戴着那顶针织帽,灰扑扑的棉衣,冯发财正拖了棚布从仓库出来,四目相对,两个大老爷们被点了穴似的,半晌谁都没吭声。
司真看了眼傻愣愣站着的两人,出声:“谭叔。”
老谭这才动了动:“司真没上课?”
接着也不等她回答,径自把棚布从冯发财手里接了过来,抗出门。冯发财也没多说什么,两人合力把棚架支起来,棚布搭上去,四角固定好,然后把东西一箱箱搬出去,摆置好。
忙活完,冯发财向屋里瞅了眼,司真正坐在柜台后头记账本。他和老谭拿了两个小马扎坐着,点了根烟抽上,才开口。
“老谭,那个开发商,用什么对付你的?”
老谭沉默抽烟,许久才咬着牙,爆着粗口把那支生理盐水和黑阎罗的事讲了。然后反问:“你呢?”
老冯把烟头在地上捻了,说:“小旭。”
老谭动作一顿,一堆脏话飙出来:“草他娘的连生病的孩子都不放过!狗娘养的畜生!”
“是我被他拿住了把柄。这事我谁都没说过——小旭的情况不好,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肾.源移植,撑不过两年。”老冯搓了把脸,“所以我,找了卖器官的黑市……”
“……”老谭张着嘴,说不出话。
本地许多人家过年走亲戚,时兴提一些牛奶、凉茶、小蛋糕等礼品,因此超市和便利店每逢年关便会默契地涨价。
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冯发财提前把销路好的年货都摆了出来,价格低得离谱,赔本处理。尽管如此,便利店还是门庭冷落,从前经常光顾的邻居都绕道走,爱占便宜的那些老太太也都突然挺直了腰板抬高了下巴,再低的价格都不屑一顾。
摆了三天,只卖了过路人两盒酸奶。
周六,司真陪着发财叔和谭叔干坐了一天。周日上午,一早从学校搭地铁到市中心。
师姐给她介绍了一份家教,在市中心很高档的住宅区,司真上完课,找了家广告店帮发财叔打印传单。便利店一直不开张也不是办法。
广告店的老板给了许多模板参考,司真和他商量着,决定了底色和排版。成品要过两天才能拿到,她付了账,把取货时间发给发财叔,一边从店里走出来。
繁华的市中心,车流如龙。司真抬头,在林立的摩天大楼间,看到了乔氏的标志。
伯克利咖啡就在乔氏大厦附近,不到200米。司真站在大楼下,看着玻璃幕墙上的标志,深灰色很有质感的字样,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
她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Chris——她从黄教授那里要到的号码,轻易不敢拨出。
司真盯着那串数字,犹豫着。
她不确定学长能不能帮到诚信小区,更不确定,他愿不愿意帮忙。毕竟,他看起来真的是脾气很不好,冷冰冰的,看谁都不耐烦的样子。
可她就是觉得,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尽管试试吧,她对自己说。她真的想为分崩离析的诚信小区做点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指落下,拨通了电话。
嘟——嘟——两声过后,电话被挂断了。
司真轻轻“哎”了一声,就料到他不会好好接电话了。这个人脾气这么坏,到底是怎么在职场里生存的啊?
她把手机收起来,正要向咖啡店的方向走,一抬头,却瞥见大楼门口熟悉的黑色身影。对上他的目光,司真有点惊喜,立刻举手向他挥了挥。
乔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女人小鸟一样向他小跑过来,视线移向她手里那几张色彩鲜艳的纸,眉头一皱。
乔赫不看她了,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关门。
司真跑到一半,见他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扭头走开,摸不准他什么意思,就改跑为走了。
如果他不想见她,也没关系,她不会自讨没趣地往上凑。
不过见他上了车,却迟迟没发动车子,似乎是在等自己,这才走过去。
她到了跟前,车窗玻璃随之降下,司真弯腰打招呼:“学长……”
乔赫不耐烦的脸转向她,那双眸子很黑很沉,冷冰冰的让人发憷。他开口,声线明明很好听,却和眼睛一样毫无温度:“不要再缠着我。”
司真愣了愣,道歉:“对不起。我没有缠着你的意思。”
她没有因为被人当面斥责的难堪而恼羞成怒,也没有多做辩解,平静地说完这句,便直起身让开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自作多情了。那杯暖手的咖啡,那张介绍工作的字条,让她误以为学长对自己怀有善意,尽管他的态度一直冷漠。
也许其实并没有。
还是有点难堪的。司真轻轻吐了口气,想用手捧住发烫的脸,才发现手里还抓着几张广告店的传单模板。
跨年夜,江滩是最热闹的,盛大的烟火晚会,乐队的即兴演出,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本地人以及游客。一行人去往江滩的路上,司真看着前面挺拔冷漠的背影,实在好奇,他怎么突然好像转了性。
旁边的盛佳寻笑她:“看了一路了,还没看够吗?”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司真正色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你刚才怎么讲的?”
“就说你邀请他一起跨年啊。”盛佳寻小声道,“不过他这个性格……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司真现在有了一点小心得:“你把他当做小朋友就行了。脾气坏,但是外冷内热。”
“Are you sure?”盛佳寻一脸怀疑,“你是不是母爱泛滥过头了?”
司真:“……”
江滩似乎比去年还要热闹,拥挤得几乎没处下脚。四个女生挽着胳膊拉着手,勉强能聚在一起,但没一会儿,就和乔赫走散了。司真踮着脚,四处看不到他的身影,有点担心。
被挤来挤去的盛佳寻皱着眉头,终于失去了耐心:“算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玩吧,再挤我要吐了。”
金筱筱也被挤得够呛,但又有点舍不得:“我想看放烟花诶。”
“想看我给你放。”
司真道:“我们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一下。”
盛佳寻便凭着一己之力,把三个人拽到了一处背靠墙的位置,终于能有一点呼吸的空间。
她们都松了口气,司真却没有,“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学长。”
“你自己能找到路吗?”盛佳寻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找?”
“没关系,我记得路。”司真说着,再次挤进人群,沿着过来的方向往回走,一边给乔赫打电话。
难得地,他接了起来。
背景音震耳欲聋,司真捂着另一边耳朵,提高声音问他:“学长,你在哪里?”
那边乔赫被连番撞了几下,已经对汹涌的人潮失去耐心。一个女生被人推挤身体一歪撞到他手臂,他脸色阴沉地吐出一个字:“滚。”
女生抬头,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忙道着歉避开。
他个子高,一身生人勿近的冷酷气场,倒是震慑着周围人群,明明都被挤得身不由己,却硬是与他保持着距离,没人再往他身上靠过来。
电话进来,乔赫皱着眉头接起来,耳边和听筒里同时传来一道声音:
“学长,你在哪里?”
乔赫转身,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看到人潮中踮脚四处张望的女人。她太矮了,时不时被人流淹没,巴掌大的小脸努力从上面露出来,寻找着什么。
她在找他。
那一瞬间,心里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而这冲动他甚至还不能理解,便先生出警惕的本能。
“不知道。”
司真听到他在电话里冷淡地说。
不知怎么听出点赌气的意思。大概是被挤烦了吧,他那么不爱跟人接触,这里却这么拥挤。真的就是个小朋友啊。
司真的目光终于搜索到他,举起手向他挥了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她对着话筒说:“我看到你了,你站在那儿不要动,我来找你。”
乔赫果真就站在原地,一步都不往她的方向挪。
司真在人群里显得又小又瘦,被撞过来撞过去,艰难地挤到乔赫跟前,先抓住了他一只手,以免再被挤散。
抓紧他,才呼了口气。
她的手一到室外就是冰的,乔赫的手却很热。他感觉到手背上凉凉的温度,柔软的触感,细细密密,像蚂蚁似的东西顺着爬了上来。
司真一口气没舒完,背后不知被哪个路过的人推了一把,她下意识把乔赫抓得更紧了,与此同时整个人往前一扑,直直撞进他怀里。
鼻子撞到了他胸膛,他身上清冽的香水味道,唤起了司真脑海中第一次见到他的画面。
她想他大概下一秒就要把她推开了。
乔赫没有。
他垂眸看着她,眼睛黑幽幽的,晦暗不明。
司真站稳了,立刻退开半步的距离,强自镇定地偏过头:“走吧。”
她牵着他的手,走向室友所在的位置。路上仍旧是拥挤不堪,快到跟前她便松开了手,害怕被她们看到又要拿这件事取笑没完。
乔赫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发现手心一层薄汗。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罗青容问。
盛佳寻被周围的吵闹烦得捂着耳朵,没听到,金筱筱把她的手拽下来,眼睛亮闪闪:“你说要给我放烟花的啊,不许水我,要不咱们去你们家开轰趴?”
盛佳寻家在本地,并且在郊区有一座大别墅,平时没人住,那是金筱筱的天堂。
“就咱们几个人,轰的起来吗。”盛佳寻道,“今天先找个地方凑合一下,明天看能不能叫来人开趴。”
乔赫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问:“你想看烟花?”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司真。金筱筱本来还以为在问自己,刚要答,见状立刻闭了嘴,冲司真别有深意地挤挤眼睛。
司真跟金筱筱一样,是个对烟花有着迷恋的庸俗小女生。其实江滩的烟花在附近都能看到,最佳观赏位置是江滩和跨江大桥,只可惜此刻这两个地方都是人山人海。其他人少的地方也能看,只是效果会大打折扣。
元旦假日,乔氏大厦某些楼层亮着灯,仍然有人在通宵达旦地工作。
乔赫带着人上了顶楼天台,虽然一路上没碰见人,司真却担心这样不可规矩,悄悄问乔赫:“没关系吗?”
乔赫“嗯”了一声,还是那副淡淡的调子。
三十多层楼的大厦,金筱筱第一次上这么高,兴奋地跑到天台边缘。
天台上风很大,有着高空独有的景致。整个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地面渺小如蝼蚁的车辆行人,高处虽不胜寒,却让人无端生出一腔豪迈之情。
司真也走到女儿墙边,往下看了一眼,又飞快缩回来。电影里超级英雄如履平地的高度,让普通人望而胆寒。
司真被风吹得几乎站不稳,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半张脸藏起来。
她看了乔赫一眼。这段时间最低温度一直保持在零下,许多地方的雪还没化,但他永远都只穿笔挺的西装和大衣,连围巾都不曾戴过。
“你冷吗?这里风很大,要不要找个地方避一下?”她问。
没等回答,那边金筱筱喊了起来:“倒计时了!司真,佳寻,快过来!”
对面大楼的LED灯光墙上,红字倒计时数字亮了起来。江滩上喊声一波干过一波,整齐的喊声被风卷上来。
5——
4——
几个人已经围到天台边,迫不及待地等着,司真往前跑了几步,见乔赫没过来,回头向他招手:“学长,来这里。”
3——
2——
1——
钟声敲响,悠扬的尾声在天地间回荡,淹没在连续炸响的炮声中。
“新年快乐!”几个女声捂着耳朵,互相喊着祝福。
烟花在鼎沸的人声中绚烂绽放,照亮漆黑夜幕。她们站得太高,离那烟火仿佛伸手可触的距离,火光如流星四射下坠,一部分冲着她们飞过来。明知那东西会在空中消失,并不会落到身上,她们还是兴奋又紧张地往后躲,边笑边叫。
司真没留意身后,冷不丁撞到了什么。
她回过头,脸上尚带着明媚的笑,漆黑的双眸落满星星点点的光,像极了背后火光璀璨的夜空。
司真仰头,看到了乔赫的脸,他正低头看着她。事实上,他的视线已经有好一阵没从她身上挪开了。
距离好像太近了,他冷漠的轮廓近在咫尺,司真望进他幽深的眼睛,里面盛着她的倒影。
心跳快了几拍,她很快站远,然后弯着眼睛,轻快地对乔赫道:“学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道她一直觉得很磁性的声音回应她。
放在以前,唐琪大概也会不服气,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没正面回答,只是问那个店员:“我问你个问题啊,你觉得乔总,人怎么样?”
“乔总?”店员立刻缩了缩脖子,浑身都在拒绝的态度表明一切。
“如果他是你学长呢?你敢和他说话吗?”
“如果他是我学长,我会有多远,躲多远。”
唐琪耸耸肩:“所以咯。”
实不相瞒,换她她也一样。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恐怖的乔总。所以真正的勇士可以享受特殊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