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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家回了两条肉, 两盒点心、一包糖果, 还有一块儿细棉布,这礼可比他们送过去的礼重多了, 他们也就那两只野味儿能看, 另一筐子蔬菜在这周边也只能糊糊口,其实不值当甚。殷家能回重礼, 想来也是重视这门姻亲, 而殷大郞想必, 也并没有听到吧。
这样一想, 林康心头压着的担子轻了不少。
“二弟,二弟, 你想啥呢?”林丰推了推他, 小声儿凑近他问了句:“咋的, 这是想要媳妇了不成?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模样。”
今儿大爷爷家修猪圈,他们家出了两个小辈过来帮忙,这修猪圈又不是啥大事儿,几个半大的汉子一晌午就能搞定,午时还被大爷爷给留了下来吃饭。
其实严氏撵他们出门的时候就打着这个主意,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们两个正长身子骨的时候, 平日里吃得不少, 家里头的粮食吃一点少一点, 正好帮个忙还能省下一顿饭菜不是?
林康脸颊泛红,瞪了他一眼:“乱说啥呢。”
说来,他今年都一十有五了,也可以定亲了。
“还说不是,你瞧瞧你,”林丰指着他笑道。他们俩时常在一块儿干活,又是家中年长的两个男丁,关系自然走得近。
说来也多亏了他,林康这个二房长子原本在一个奉孝至极的生父和懦弱的母亲的翅膀下长大,原本的轨迹应如同他二妹妹林娟一般长成一副怯懦听话的模样,老实巴交,不敢反抗。
但偏偏林康打小就跟林丰一起做活计,林丰这人,是大房长子,又是林家长孙,为人不拘小节得很,十分随性,或许这也有林家老两口对他并没有多少慈爱的关系。
都说长子嫡孙,但在林家却是行不通的,在林丰前头有一个大师批了状元命的小叔,后头还有个主母命的姑姑,他虽是长孙却夹在这二人中间,并没有受到多少关注,好在还有一对对他妥帖周到的父母,而依着大房两口子的精明,早就不指望得到老两口的重视,更不会像林二一般教导子女。
在林丰潜移默化的引导下,林康对家里发生的事儿心里门清,却不跟他爹一般糊涂透顶。
“我才不想呢,大堂哥自己想雷家姑娘了,偏生拿我说事做啥?”一把拂开他的手,林康起身进了屋,问着玉叔媳妇:“婶儿,可还有啥事要做的?”
林大爷家跟他们家不同,大奶奶入土多年,大爷爷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三个儿子给抚养长大,从来没偏心哪个,这三位叔叔的情分却很好,对大爷爷更是孝敬,娶的媳妇也不是那起心眼小的,所以家中和睦,便是他们来了,也是客气得很。
林大媳妇唤玉婶儿,闻言麻利的摆摆手,“做得差不多了,这灶头的活计是我们女人家的事儿,你们就等着吃饭就行。”
林康摸了摸脑袋,憨憨的笑,“唉,那行。”
说完,他又坐回了林丰身边儿,林丰正同方才回房换了身衣裳的林正、林祥两个不知道说啥,几人脸色都带着笑,见他过来,林正还招了招手:“康哥快来。”
待他走近,林正拉了拉他,指着林丰道:“你不知道,这小子竟然在怀里揣了一支银片子,还是女人家带的钗子,你说说,他几时攒下的?”
这未婚男女之间,只要订下了亲事,相互之间赠送东西再是正常不过,旁人知道了也只打趣两句,说一声感情好罢了,林正和林祥两个原本见了也只是打趣他念念不忘那雷家姑娘,说道那姑娘运气好,寻了个疼惜她的好人家罢了,只转念一想,不对啊...
林丰这小子哪来的银钱?
二奶奶家谁这般大方会给银钱买这?
所以,林康来时,他们正在逼问这小子呢。
林康也很惊讶,诧异的看了过去,不过一瞬,他又憨憨的摸了摸脑袋,道:“想必是大堂哥以前节省下来的吧,就是可惜这钗子还没给送过去。”
听完,林正两兄弟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顾不得问林丰咋个攒下来的了,反正在这世道没乱之前,林丰兄弟两个就到处干着活计,只是林丰那小子有个精明的娘,而想起林康家中的情形,他们顿时心下一叹。
“你们几个皮小子,赶紧过来吃饭了。”里头玉婶儿吼了一嗓子,搭手的两个妯娌也麻利的把饭菜端上了桌。
“来了。”
正要进屋,林康眼尖儿的瞧着不远处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的林文,胳膊肘推了推林丰,朝他道:“大哥,你瞧瞧,那是不是六弟?”
林丰随意一瞥,而后皱起了眉:“是他。”
这大晌午的,小弟跑这儿来做啥?
林文虽只有十岁,但也是个半大小子了,在他们说话间就已经要到跟前儿了,整个人气踹嘘嘘的,“大哥二哥,快些回去,家里出大事了!”
林丰两个脸色大变,几乎是同时抓住林文的胳膊。
“出啥事了?”
“家里还好吧?”
“嗤”林文被他们抓得痛呼了一声,还是一旁的林正兄弟眼尖,忙把他提了过来。
林文瘪了瘪嘴,心里有些委屈,不过想着家里这时的情形,还是一五一十的交代起来:“是镇上的殷家来人了,说是要退亲。”
殷家人已经来了好一会了,依然是上回来过的殷二爷、殷三爷,以及媒人良婆一干人等,严氏等人先前还以为殷家这是要下聘金呢,哪曾想殷家两位瞧着和气得很的老爷刚喝了茶,就满脸歉意的表示说这门亲事要再考虑考虑,但是为了表示歉意,上回下的聘礼他们也没那个脸收回去,就当是给林欣的赔礼。
那良婆则在一边儿解释,说是殷家夫人亲自去镇外的庙里上了香,请了大师合八字,谁知就是这里出了事儿。
大师断言这八字不合,若是强行配在一起,非死即伤,于他们殷家有害。
殷崇元是殷家的长孙,又是殷家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他的妻室不说要旺夫,但至少得不犯冲不是,否则娶进来就家门不幸,殷家又岂敢?
听完媒人的话,林老爷子和严氏脸就黑了。
林丰等人回去的时候,正听严氏压着脾性,好声好气的跟殷家两位老爷商量:“既然是八字有问题,不如请大师做场法事,只要不相冲不就得了?”
在严氏眼里,这八字不合也算不得大事,村里好些人都遇到过,只要舍得花银子,请了大师破了这不合就是,人不照样娶进了家门,也没见就出事了?
林康扶着门框,心里一个咯噔。
果然,那殷大郞还是听到了。
良婆子抬头询问着主事的殷二爷,只见殷二爷同殷三爷商量了下,还是否定了,“严婶子见谅,不是我们不肯请大师做法,实则是大师断了命,说他二人犯了冲,不能在同个屋檐下,否则我殷家将祸事到头,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不能拿我殷家家业来做赌注吧?”
这话合情合理。
放了任何人家家里,都不会为了个女子而断了祖产。
这女子既非倾城貌美,又非宁她不可,凭啥让人冒着破灭的危险做这事啊?既然只是定亲,又没交换更贴,又没下聘金,此时退了也对这姑娘没啥影响,何况他们还主动把聘礼给留下以做补偿,就是想舍点小财,大家不要伤了情分,以免以后见面难堪。
严氏可没想到这些,她只知道,这殷家如今就为了个子虚乌有的由头就想退亲,想都别想!不说退亲后他儿的名声,就是这村里如今谁不知道她姑娘要嫁去镇上享福了,若是退了,以后还不知道那些碎嘴的婆娘要胡说八道些啥呢。
“不成,退亲这事儿我不同意!”
严氏伏低做小了一会儿,这下见殷家人安了心要退亲,压着的火气也上来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侧了脸同林老头道:“是吧老头子?”
林老头自然也是气的,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点。
两家并没有交换庚帖。
当初正是因为宋皇朝都垮了,那些衙门也就成了摆设,因此这换不换庚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都不能拿去衙门登记了不是?
倒不想,也正是因为这点,如今这庄婚事倒成了那口头约定一般,名不正,言不顺,殷家人就是翻脸不认人,他们也只能干看着,这没凭没证的,他们就是说破天那也不占理。
想到此,他按住要发火的严氏,扯了扯嘴角,打着商量:“这也不是真的破不了,不如换个大师试试?”
只见大的这个手在头顶一抓,再一把把小的那个一推,顿时让人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田埂上,她则拿着一根有些陈旧的绿头绳甩来甩去,还洋洋得意的说道:“林四娘,我告诉你,现在这头绳是我的了,你别想打什么主意,小心我告诉奶奶去!”
哼!谁让她的头绳已经损坏,而林四娘的还半新不新的,她前两日就在林四娘怀里看到一抹绿,当即心里就不舒坦得很,奶奶说如今家里穷,不能给她买新的,要不然她又岂会看上林四娘这条破绳子!
她林绿,如今竟然只能用一条破绳子了!
奶奶这个词显然很有威慑力,先前就算跌坐在地的小女孩失了一向心爱的头绳,也目光倔强,一副要夺回来的模样,这会儿只听到奶奶这个词,顿时就咬着嘴角,目光闪烁起来。
见此,林绿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绳往兜里一放就自顾走了,显然是丁点没把这林四妹给放在眼里。
事实上也是如此,林家村上百户人家,像林佑家这般的也是不多。
林佑是林四娘和林绿的祖父,如今不过五十左右,身子骨倒是硬朗,娶妻严氏,生了四子一女,老大叫林大,老儿叫林二,老三和最小的林小妹是老来子,素来最得老两口看中,当年还请了云游的道士给算了命取了名。
说这林三有状元之相,给取了个林睿。
林小妹有大家主母之相,取了个林欣。
自打得了这个批命,林睿和林欣两个在林家那就像祖宗一样被供着,平日里甚家务活计都不用干,每日里就被老老少少的给伺候着。
后林睿被林家老两口给咬着牙送去了读书,他天分还算不错,只是这么些年来也只考了个秀才,落地了好几回,如今又碰上这么个年月,只得带着老老小小的从镇上给回了家,每日必叹生不逢时,让林婆子林严氏又是心疼又是气闷,既心疼她家小儿子空有那状元之相,若不是被这世道给拖累了,哪里中不了举?当不上官?又恼怒家中花费了金银无数,如今却是白白给花了?
楞是丢水里没见到点水花儿!
如何不气?如何不闷?
这心里一憋闷,可不就得在其他人身上出出气。
林二一家就是被林严氏给出气的。
相比林睿和林欣在林家的好日子,林大和林二的日子就难过了,前些年日子太平,省吃俭用的给林睿凑了银子,供他读书,其他小辈们虽然也混个半饱,但好歹还能捞着点水米,如今世道乱了,大房和二房的小辈们多是顾不得,都紧着林睿和林睿家的,其次是林欣,再然后是林大,最后才是林二。
那林绿就是林睿的闺女。
而林大一家虽然过得差,但林大媳妇好歹是严氏的亲侄女,看在娘家的份上,严氏平日里也睁只眼闭只眼的看着小严氏补贴着大房一家,可就苦了林二一家,没有娶个跟严氏沾亲带故的,朱氏为人又嘴笨,可不得被严氏给牵着鼻子走?
偏偏,林二又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
连林大都有私心,平日里私藏着银子暗地里给小严氏藏着,偏生林二把自家给搜罗光了去补贴孝顺林家老两口,平日里还多有嘱咐着家里的小辈们莫要跟其他几房的人有冲突,做事要勤快,对哥哥姐姐们要恭敬,吃食也要先紧着家里的姐姐弟弟们。
就因如此,原本被朱氏这个嫂子给伺候着的林欣,如今又让侄女们给伺候上了。且还只使唤着林二一房的人,就跟吆喝着丫头似的,半点没当是自己的亲人。
对此,林佑一家也没人觉得不妥。
林家都觉得理所应当了,那外头的人再是觉得荒唐,也只得当个笑话说两句,时日一久,也懒得提起了。
林秀藏在树后,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被推到在地的林四娘在林绿走了后,露出的那个恶狠狠的眼神,也见到她拍了拍屁股抱着篓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山下的小院走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丝毫表情。
或者说,她对林四娘的姐妹之情,早就在上辈子被消磨光了。
想到上辈子的时光,林秀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悲恸,眼神虚无得仿佛回了当年那些尔虞我诈、那些被至亲之人生生剥夺了性命的时候。
她也曾大声喊过: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最亲的人,反而要了她的命?
可是当她魂归西天,在世上飘荡了数百年甚至更久之后,她已经再也不会问这些让人可笑的问题。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恨是没有理由的,想恨便恨了吧。
就如同如今林四娘满心的恨着林绿一般,当若干年后,反而会对她笑脸以待、各种赏赐不断时,谁能想到如今她们之间会有仇怨,明明看着就跟亲姐妹一般不是?
呵!她生生的露出一抹冷笑,背着篓子往深山里头走去。
如今这年月,外头已经乱了起来,反对宋皇室的人从四面八方推进,到处都是战火纷飞,林家村远离那些人烟,处在落后之地,又有横跨的山脉做掩蔽,日子倒是比外头过得好,绕是如此,这平日里随处可见的野菜也被采摘一空,让人不得不往山里走去。
林秀运气好,选了条平日里没人走的路采了些野菜,还挖了几株蘑菇,装了半篓子,见能回去交差了,这才摘了点野果,把篓子随处一放,一屁股坐在野草上,在衣裳上随处一抹,就吃了起来。
“唔”野果入嘴,端的是甘甜无比,还带着点酸味儿,让林秀又几口吞下了肚,感慨:“真好吃。”
想想她都多久没吃过东西了,那是足足成百上千年了,都让下一个皇朝建立到皇权旁落,最后废除了君主制,变成人人平等了,等得她已经无波无喜了,却又被一个漩涡给卷入,重入了林秀这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