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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走了?
苏吟在寝殿里懵懵的, 觉得心里空空的,可这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整场交谈, 她从头听到了尾。除却有几句二人离得太近时的低语她没有听清楚以外, 其余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楚霁是当真觉得通房无关紧要的,沈玄宁也不觉得这不对。如此看来,是她奢求得太多。
可她想要的夫君,却又只有那个样子。她不想妥协不想退让,因为那是美好的事情——如果不美好, 为什么文人都在书里追求那种感情呢?
怔神之间, 寝殿的门在苏吟眼前打开了。
她木然地抬眼, 沈玄宁关切地看着她:“没事吧?”
苏吟无甚表情地摇头:“多谢皇上。”
“出去走走?”他提议道, “朕也想出去透透气, 一道去吧。”
她颔了颔首, 就迈出了殿门, 又与沈玄宁一道走出了乾清宫。秋日的午后, 微风清爽又不冷,两个人缓缓在宫道上踱着, 走了很久都没人说话。
这种气氛很容易令人紧张,途中遇到的宫人都道是皇上心情不好,一个个都瑟缩着下拜,一点声音也不敢有。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沈玄宁不禁嗤笑出来, 终于搜肠刮肚地思量起了话题, 想打破这种吓人的安寂了。
苏吟倒比他先一步想了出来:“皇上昨日和贵女们共度中秋, 可顺利么?”
“……挺好。”沈玄宁不太自在地一哂,苏吟垂眸笑道:“有皇上满意的人便好。若能早一点大婚,皇上也能早一点亲政。”
“嗯。”沈玄宁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地道,“朕也想尽快亲政。”
若不是想尽快亲政,他就不想这么早大婚了。这样选妃,让他觉得自己在苏吟面前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不远处,余泠兰正从黎氏的住处告退出来。她是专门来取黎氏给她们备的谢礼的,没想到礼太厚,她一个人竟拿不了。
黎氏便差了身边的侍女送她回去,自己也多走了几步,将她送到了院门口。就这么着,黎氏在院门口一抬头,便遥遥望见了沈玄宁和苏吟。
黎氏不禁怔了一怔,因为她发现,苏吟竟几乎是在和皇上并肩而行。
而且他们还都怡然自得。
“皇上和大姑姑……”黎氏迟疑地看了眼余泠兰,余泠兰也愣了一愣,迅速思索到了该如何回话。
——她不知皇上对大姑姑究竟有没有男女之情,但她觉得,只消让贵女们认为有,便可以了。
“皇上待大姑姑,很好。”余泠兰着意咬重了末尾的两个字,笑了笑,又说,“宫中的一些传言,小姐大约也听过。”
“可也有人说不是真的。”黎氏说。
“是,皇上可比传言里待大姑姑好多了。”余泠兰噙着笑,“大姑姑生病,皇上总要去看一看。大姑姑心情不好了,也多是皇上开解她。”
黎氏脑中微微僵了一会儿,很快又缓出了笑容:“知道了,多谢姑娘。”
余泠兰没再说话,福了一福就告退了。黎氏远远地又看了苏吟一会儿,心里忽然十分不安。
苏吟生得也太美了。
她不是那种艳丽的、灼目的美,而是美得很温柔、很让人舒服。黎氏设想了一下,若后宫总要有宠妃,那这种大概就是最可怕的一种,因为她看起来太贤惠,骂她妖妃旁人都不信。
黎氏一时木在了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想上前见个礼。可刚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
——她看到苏吟不小心绊了一下,皇上旋即伸手把她扶稳了。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理所当然,不经意,又温和美好。
她过去能干什么呢?黎氏长长地缓了一息,不声不响地径自回了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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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们这次在宫中住的时间着实不短,临近年关才各自回家。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太后又召了她们进来,但这回只召了沈玄宁先前定下的黎氏、汤氏、胡氏,算是明里暗里地向外面透了个底。
按照以往的先例来说,皇后必是会从这三人里出了。另外两个多半也会有妃位,至少也会有个嫔。
胡家终于松了口气,沈玄宗也为此轻松了些。
皇兄那边定了下来,他与胡菁的事便也可以开始慢慢地提起来了。正经提起婚约自然还是要等胡菁的长姐正经进了后宫再说,但在那之前,他们可以先往外散一些风声。
风声一点点散出去,循序渐进起来,才像是他们两个逐渐生情。突然提亲,就容易被觉得是有别的缘故了。
于是在清明时节,沈玄宁听闻四弟和胡家的次女一道去踏了青。
“这事不对劲,四弟不会平白无故沾上胡家。”他道。
太后点了点头:“你先前说,婉太妃和胡家走动过?如此,虽尚未查到她与崇王府也有联系,但崇王和胡家搭上是为什么,也不难猜了。”
沈玄宁漠然颔首,太后又说:“你有什么打算?”
“不能让四弟与胡家结姻。”
“但也不能此时惹恼胡家。”
“不会。”沈玄宁吁了口气,平静地看了看母亲,“朕会给他们都留足面子,外人都不会觉得他们有错。错在何处,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便是了。”
太后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你要动婉太妃?”
“或许母后当初就不该留着她。”沈玄宁说着一叹,沉吟了一会儿,离座一揖,“儿子会想想,如何既压住婉太妃,又不伤兄弟情分。先告退了。”
他说罢转身便走,太后一时想要叫住他,但又噎住了声。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见苏吟迟疑地停下脚望着她,便摆了摆手:“你去吧,哀家没事。”
苏吟便福了福,也跟着沈玄宁一道走了。等到他们都走远,朱嬷嬷上前换茶,听得太后幽幽道了一句:“皇帝的心慢慢地硬了。”
朱嬷嬷一怔,颔首说:“但皇上还是重情义的,他对崇王殿下……”
“哀家倒宁可他不重情义。”太后叹了一声,锁眉摇头,“这事不可能不伤兄弟情分的。他越重情义,最后便越难过。”
他说得对,或许她当初就不该留着婉太妃。
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人多了去了。死人不能开口,沈玄宗就是日后怀疑她的死因,也只能止步于怀疑。
是她给他留了后患。
可眼下,事情已经牵扯了前朝,就不是她还能着手料理的了,只能放手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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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沈玄宗在两日后听御前宦官来传了话,说皇兄想传他进宫一起用个膳。
类似这般的事,从前常有。因为他们兄弟关系好,皇兄时常会传他一道用膳。
可这一年多里,这样的事就不多见了。不是皇兄转了性子,而是他总推说不去。
母妃的事,于他而言到底是个心结。他通过书信往来知道母妃野心不小,可还是无法轻易释怀皇兄对他的隐瞒。
甚至直至现在,皇兄都还瞒着他。
沈玄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便想着,等到他和胡菁成了婚、等到他把母妃接出来,再去与皇兄促膝长谈,把这些恩怨都一口气说个明白。
在那之前,他不想见他,更不想再装什么兄弟和睦。他恭维着胡家,心里已经很憋得慌了,无力再应付其他人。
于是沈玄宗再度寻了个由头,跟御前的人说不去,御前宫人也一五一十地将他的话禀给了皇帝。
“崇王殿下说今儿个顺太妃身子不爽,所以……”
“知道了。”皇帝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那宫人一下子噎了声,躬着身子一个字也不敢说。
“都退下。”皇帝又道。
宫人们都死死地低着头,低眉顺眼地向外退去。苏吟却没走,她静等着殿门阖上,上前轻劝道:“皇上别生气,兴许顺太妃是真的身子不爽呢?”
沈玄宁轻笑了一声:“你信吗?”接着他疲乏摇头,“朕已有半年没见过他了。”
“皇上是重视兄弟情分。”苏吟道。
沈玄宁轻叹:“朕自然重视兄弟情分。”
“可生闷气,是伤情分的。”她又说。
他锁着眉头侧首看了看她:“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皇上生闷气没有用;粉饰太平,其实也没有用。”她说着也叹了一声,斟字酌句地又道,“不如……奴婢替皇上去见见崇王殿下?若能把话说开,往事就不再提了;若不能,皇上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也怪不得皇上了。”
沈玄宁抬眸看了她好一会儿,心绪复杂地点了头。
她总是有些机灵又管用的点子,帮过他不少忙。这么聪明,若能当他的皇后该多好?可惜偏偏不能。
离她与楚霁分开,也过了有半年了,他仍是没跟她说自己的心事,而且还愈发心如止水了起来。
他似乎慢慢地接受了这件事。不能让她满意,就索性不跟她提,至少也不会让她惶恐为难。
他不着痕迹地苦笑了一声:“你去吧。婉太妃的事……你所知道的,都可以开诚布公地提。但你要跟他说清楚,朕不可能放婉太妃出来。”
“奴婢心里有数。”苏吟莞尔一福,看看他紧皱的眉心,又道,“皇上放宽心。”
“嗯。”他勉强笑了笑,沉然跟她说,“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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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吟便在傍晚时分出了宫,不过多时,就到了崇王府。
沈玄宗乍听人说“乾清宫大姑姑到了”时,好生心虚了一阵,但还是如常亲自迎了出去,向她一笑:“苏姑娘。”
“殿下。”苏吟搭着府中侍婢的手下了马车,提步便往府中走。
她没主动说明来意,走了没几步,沈玄宗果然就沉不住气了:“有什么事么?”
苏吟停住了脚:“奴婢想说自己是奉旨来看看顺太妃。”说着话锋一转,“可皇上和奴婢都清楚,顺太妃身体无恙。”
沈玄宗面色微白,笑容尽数淡去,冷冷地看着她:“那有话就直说吧。”
苏吟心下一叹,觉得眼前的崇王殿下着实变得陌生了。这不只是因为她与他也已有大半年没见,更因为他眼中有了一种刻意地提防和疏离,这和从前面对沈玄宁时的疏离是不一样的。
那种疏离,只是因为沈玄宁是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对皇帝心存敬畏,不敢太过亲密。但现下,他的目光里含着怨愤。
苏吟心中五味杂陈,看看他,一时也没说话,径自继续向府中走去。
沈玄宗一语不发地跟着。苏吟一路走到了府中花园的凉亭里坐下,他站在旁边轻笑了一声:“皇兄究竟什么意思?”
“皇上想让奴婢心平气和地同殿下说说话,奴婢觉得亭子里多少轻松一些。”苏吟坦然道。
沈玄宗又笑了声,便也坐了下来。苏吟温和道:“听闻殿下前几日与胡家二小姐一道踏青去了?”
“皇兄管得是不是太多了。”沈玄宗冷淡地睇着她,想到她不过是奉旨办差,又强自缓了口气,“我不是冲着你的,但有些事……”
“殿下听说什么了?”苏吟直截了当地问了过去,沈玄宗一愣,狐疑地看向她。
她又道:“皇上并非因为听说殿下与胡家走动而让奴婢来兴师问罪的,是为别的事情——是为婉太妃的事。”
刹那之间,沈玄宗面目惨白。
他以为皇兄是不高兴他与胡家走动,全未料及他竟知他与母妃联系的事。
“他知道……”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苏吟,“他早就知道,是不是?我母妃还在宫中的事他也早就知道!”
皇兄一直在冷眼旁观,从头到尾都瞒着他,现在却还有脸来对他兴师问罪!
“殿下何必怨气这样大。”苏吟心平气和地凝视着他,“昔年婉太妃所做所为,殿下想来也已知道了。那殿下觉得,若太后不这样做,她和皇上活得到今日么?”
“若殿下您在那个位子上,您会怎么做?”她一字一顿地道。
沈玄宗被问得滞了一滞。他紧咬着牙关,怒视着苏吟,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婉太妃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了……不对么?”她恳切地和沈玄宗对视着。
在这件事上,换做是谁,都难以做到更加仁善了,因为再仁善一点都有可能搭上自己的命。
“请殿下三思。”她又说。
然而砰地一声,沈玄宗的拳头狠砸在石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