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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筱薇并没有将梁少萱遇难的事告诉丛丛,所以,这些天丛丛还在痴心不改地等着爸爸回来。每次听到钥匙在锁孔里的转动声,她都会欢天喜地地跑出来,嘴里喊着爸爸。听着她那稚嫩的声音,叶筱薇感到心在流血,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她还必须在女儿面前时刻装出一副笑脸。

    然而今天不同,叶筱薇被交警罚了款,扣了分,还引来司机们的一片指责,再坚强的心也承受不住了。所以,当她抱着大纸箱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脸上的泪还没有完全干透。

    “妈妈,这是爷爷给我买的礼物吗?”丛丛伸出小手,想揭去纸箱上的封口胶带。

    “别动!”叶筱薇大声喝止。

    丛丛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她不安地望着奶奶,委屈地叫着:“奶奶……”

    叶筱薇也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她半天才回过神儿来,立即便后悔了,慌忙将丛丛搂在怀里,百般安慰道:“乖宝贝儿,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是有意的。”

    丛丛本能地躲闪了一下,指着叶筱薇的眼睛问:“妈妈,你的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像我前一阵儿一样,也感冒了呀?”

    叶筱薇连连点头,连忙用手抹去泪水:“是,妈妈感冒了,妈妈……妈妈好难受。”

    “妈妈不哭。你等着,我给你打一针就好了。”

    丛丛说着,挣脱叶筱薇,跑进卧室。叶筱薇和梁母望着她的背影,泪眼蒙蒙地对视良久,目光中透出说不出的凄苦。

    “妈,我看还是把事情告诉她吧。”

    梁母顿时反对:“不行!孩子这么小,她能懂什么?”

    “正是因为她还不太懂,才要早点告诉她。我怕越往后拖,她受到的伤害会更大。”

    梁母连连摆手,语气绝断地说:“不行不行!我正要跟你说呢,我不想让孩子上幼儿园了,就留在家里,我带着。”

    “那可不行!”叶筱薇稍顿,开导说:“妈,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把她当成正常孩子来看待,不能老是娇惯着她。要不然,这么小就生活在不正常状态下,对她没有好处,她还有一辈子要过呢。”

    梁母大为不满:“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让这孩子再受一点委屈的。你想想,这么小就没了爹,她……她的命已经够苦的了。”说着,梁母又抹起了眼泪。

    叶筱薇替婆婆拭去泪水,继续讲着自己的想法:“妈,您千万别老是这么想,对孩子心肠该硬的时候就得硬起来,这是为她好。等过了这一阵儿,还是得送她去幼儿园。”

    梁母定定地看着她,突然转了话题:“筱薇,你跟我说,今后……你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叶筱薇不解:“什么?今后?”

    “是呀,少萱不在了,你……你……?”

    叶筱薇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说:“妈,看您这是在说什么呀?您看我现在顾得上想别的吗?”

    梁母流泪叹道:“唉,少萱这一走,家就不是个家了。”

    叶筱薇安慰说:“妈,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把丛丛带大。您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们。”

    听了这话,梁母显然得到了一丝安慰。这时,丛从手里拿着一只玩具听诊器跑了回来:“妈妈,我来给你治病。”

    叶筱薇把纸箱搬进书房,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乖女儿,真好,妈妈已经能够指望你了。”

    丛丛学着大人的样儿,命令道:“坐下!把胳膊伸出来。”

    叶筱薇配合地坐到了沙发上,挽起袖子,听凭丛丛在胳膊上听来听去。看着天真可爱的女儿,叶筱薇心里百感交集。梁少萱这一走,自己就成了这个家的顶梁柱,这一老一少就全靠她来照顾了。特别是丛丛,总是生活在沉闷的环境里,对她十分不利。当然,老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怕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了,放在谁身上也不堪重负。她也看出老人对自己未来有所担忧,主要是怕丛丛离开她。这些日子,叶筱薇并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只是她不敢去想。自己还能有未来吗?还能有和少萱在一起那美妙的日子吗?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看来只有让时间来冲淡一切痛苦了。

    想到此,她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前,对正在洗衣服的梁母说:“妈,我想明天就去上班。”

    梁母直起身,甩着湿漉漉的手,不无抱怨地说:“干嘛这么早?按过去的老理儿,要守七七四十九天呢。”

    “我总不能永远呆在家里不上班呀。单位人多,忙忙活活的,日子过得快。”

    第二天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叶筱薇起得格外的早,她试过几套衣服,最后选定了一套飘逸的黑色连衣裙,外套一件长长的灰白色风衣。为了遮掩红肿的眼睛,叶筱薇特意戴上了梁少萱去香港时为她买的“蜜雪儿”牌太阳镜,然后便驾车驶上了大街,阳光和树影从车玻璃上交替划过,使她那张苍白的脸显出几分冷峻。

    当她来到办公室,走近自己的办公桌前时,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并排摆满了几十支白色的鲜花。她摘下墨镜,抬头环顾,每一个人都向她微微点头,表示慰问,她的眼中便突然充满了泪水,她轻轻咬着嘴唇,将眼中的泪水擦去。

    郑广琴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怎么这么快就上班了?”

    叶筱薇一边整理着抽屉,一边回答:“一个人在家里受不了。”

    “大妈身体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时候认老理儿。”

    “孩子呢?丛丛还好吧?”

    “我没有告诉她,只说他爸爸出差了。这孩子太敏感,好像察觉了什么,这些天话也少了,好像性格都变了。”

    “那可不行,她才这么小,你可不能告诉她。”

    叶筱薇叹息一声:“唉,我最担心的就是她。”

    “要不,我帮你带一阵儿,让奶奶也好好休息一下?”

    叶筱薇感激地拍了拍郑广琴的手背:“不用了,让她和奶奶做个伴儿吧。等过了这一阵儿,再送她回幼儿园。”

    “哦,对了,甘主任说,如果你来了,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叶筱薇点点头,起身来到甘主任的办公室,甘主任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一番她的情况,然后开始征求她的意见,问她是想继续主持《筱薇热线》,还是想换一个轻松点儿的工作?叶筱薇想了想,表示还要继续主持热线,她告诉甘主任,自己现在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不会耽误节目的。

    甘主任好像就等着她这句话,不由得笑着说:“这就好,我不希望你离开热线呀。你不知道,这些天不少听众打来电话,询问筱薇的声音怎么变了,是不是换人了?你看,你有一大批忠实的听众啊。”

    叶筱薇露出宽慰的笑容,这是很久以来她第一次真正地笑,尽管还有一些苦涩的意味。

    当天下午3点整,叶筱薇的声音再次在收音机里响起。一位男士首先打来热线电话,他用沙哑的声音说:“筱薇,有件事儿我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想跟你念叨念叨。”

    叶筱薇调整一下头上的耳机:“您请讲。”

    那位男士说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单位这不是搞‘三讲’吗?让我们给领导提意见,我就提了几条。结果,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知道了,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有一次还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些不凉不酸的话。我一看,这地方不能呆了,就想调走。可人家说什么也不放,他还跟别人说,我就是死也得死在这里,烂也得烂在这里。筱薇,我现在压力特别大,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这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叶筱薇顿了片刻,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位听众是不是经常收听我们的热线节目。不久前,好几位听众给我们打电话反映了同样的遭遇,当时我向那几位听众问了同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认为你做得对吗?现在我也想问问你,你认为给领导提意见,指出他的错误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吗?”

    “不是。”

    “那好,既然你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那就坚持下去!”

    “话是这么说,可你不知道这有多难。像我这样没权没势的,社会上又没有关系,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位听众,你应该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而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你的身后有党,有人民,有人心,所以你并不孤立。我这样说,你可能觉得我是在说大话,是站着讲话不腰疼,但我确实是这么看的。我从来都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邪恶可能得逞于一时,但它永远不能战胜正义!”

    “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可是……您能不能说说,具体我该怎么办?”

    “你单位的领导不可能一手遮天吧?他上面还有领导,还有组织吧?搞‘三讲’、反腐倡廉是全党的事,从中央到各级党组织和政府都很重视。纪检、监察,甚至还有法律部门,总不会找不到一个说理的地方吧?”

    导播室里,郑广琴静静地听着叶筱薇的声音,隔着双层玻璃,她不时用钦佩的目光向里面张望。不知什么时候,甘主任来到她身后,感叹地说:“看来,小叶挺过去了。”

    郑广琴赞道:“是呀,也真难为她了。要摊在我头上呀,还指不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