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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的情/欲要得到满足, 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持久温柔的爱意。

    ——某人日记

    司芃拿起饭勺搅动粥米。

    打从认识孙莹莹的那天开始,她知道, 她们的很多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的孙莹莹, 每日起码更新三条朋友圈信息,内容不是她和丁国聪去了某地旅游, 体验到不一样的美景;就是丁国聪心有灵犀般地, 给她买了梦寐以求的名贵珠宝配饰;还有,便是怀孕后,丁国聪为她特意打造的爱心孕妇营养餐;最后,她每日都要冥想, 澄净内心, 滋养爱意,等待她的三个宝宝来临。

    每条朋友圈发出来, 都能收获上百个赞, 无数的小姐妹艳羡眼红,说:“莹莹姐, 恭喜你找到真爱了。”

    可是,孙莹莹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者。她若相信爱, 便不会这么卖力地劝司芃,说无论你怎么付出, 都是得不到男人的爱, 你得学会要别的东西。

    这么一对比, 司芃发现她好像才是那个天真的乐观者。也不是乐观, 她也不相信她和凌彦齐会有将来,但是那又怎样?

    她见识过死亡和失去,知道人这一生无论多努力、讲究付出必有回报,到最后还是会为很多事情后悔。假若不能把所有东西都抓住,只能挑一样在手心。孙莹莹选“回报最大”的那样,司芃只能选“不去做立马就后悔”的那件事。

    况且她这一生的基调,在咖啡店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定下了——浪费。

    浪费就浪费了,她无所谓,但花在凌彦齐身上的时间和心思,只要一想,仍觉得不是浪费。生活变得有趣,偶尔一阵一阵的还会觉得开心。她是有所获的,这就够了。

    发现自己想通这点,她就笑了,望向窗外,广玉兰的叶子被多日的雨水洗得葱茏盎然。

    城市最中心地段的那家潮汕餐厅,院落里的竹子也被洗得娇翠欲滴。等待卢思薇的时间里,凌彦齐打算先坦白:“你没和我妈说吧。”

    “说什么?”

    “昨天的事啊。”

    “值得说吗?”

    “是不值得。”凌彦齐轻笑一声,“你在嘉里也开新店了?”

    “是啊。我看到你,本来想和你打个招呼。”

    “可你正在工作中,我觉得不好见面,便先走了。”

    “那女孩子是谁?”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见面的?”

    凌彦齐露出那种“你应该能理解”的笑容:“当然还是怕影响你工作的状态。”

    “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交往前,还是交往后?”

    “上海飞S市的航班上认识的。”

    彭嘉卉哼笑一声,根本不相信。

    “那女孩在S大念书,去上海玩,回来和我一个航班。因为暴雨,飞机晚点三个小时,落地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太晚了,出租车又不好打,便请我载她一程,回学校。”

    “那她回学校了么?”

    凌彦齐低头整理衣衫:“那么晚了,她也不讲,学校宿舍关门了呀。”

    “帮人要帮到底。所以,你这么个大善人,就顺便把她带回家了?”

    “没。”凌彦齐的右嘴角,像是不受控一般的老往上翘,他自觉这是一幅很欠揍的模样,尤其是他还得忍着笑,尽量要声线平稳,“怎么可能带回家,我帮她开了一间房。”

    彭嘉卉盯着凌彦齐,足足看够一分钟。她觉得匪夷所思,有男人会这么体面冷静地在女友面前谈及第三者?偏偏她一字不落的听进去,情绪毫无波动。

    应该是他这种坦白又不觉得有错的沟通方式,让人很难以进入生气和追问的模式里。

    “她念大几?有二十了吗?你对她,有什么打算?”

    凌彦齐的脸上,现出他常有的微微疑惑的表情,“打算?要什么打算?”他摊开双手,“你也看见了,第二天我带她去商场,买了一堆她喜欢的衣服配饰,然后送她回学校。”

    “完了?”彭嘉卉反问,“那女孩不会再找你?”

    “我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反感从腹腔里猛然升起,彭嘉卉到今天这才想明白,对着这么一张俊俏的脸和惊人的家世,始终爱不上的缘由。便是这种毫不作为的态度。不,不是态度,这是本性。

    从第一次见面迟到一个多小时的毫无内疚,到今天和别的女人玩一夜情,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你来,或者你不来,都是你的事情。我不主动也不负责当然也不会拒绝。

    借由这份反感,她终于有了几分生气:“那你对我们之间的事,有什么打算?”

    凌彦齐这才卸掉那碍眼的玩世不恭:“我妈今天找你来,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你的打算,就是听你妈的安排?”

    “不然呢?”

    对面的彭嘉卉怔怔的。这五年来,她已习惯不动声色盯着人的脸,脑海里飞速运转。她每天都在磨炼自己的观察力和思考力。

    不,凌彦齐不一样了。虽然以前他也是敷衍,但多少还是带点情意。

    那种本性懦弱的人,总是不会叫人过于失望。她要约会,他就会选一家她从未去过的很有情调的法国餐厅;深夜里载她回去,见她老是摁着太阳穴,也会悄悄地换掉CD,挑一首舒缓沉醉的曲子。

    可今天,这种软弱的情意不见了。

    是她想错了,这男人的心思没有他外貌那般好看懂。

    迟到和劈腿,怎可能是内疚值相当的事情?他毫不内疚,是因为他根本不爱她,更是因为他爱上了别人,还不屑于隐瞒。公开坦白并非认错,而是要她承认现状。

    他要在卢思薇和她之间撕开缺口,容下那个女人。婚都没结呢!还是说他压根就不在乎和他结婚的人是谁?

    这一刹那,敷衍就变成匕首,虽然还不至于刺伤她,也刮得她肉疼。

    很快卢思薇就来了。她当然不是那种呆得无聊,想和未来儿媳聊个天,加深感情的准婆婆。她刚落座,三五两句便把事情全都说明了。

    七月份,天海集团要派工作组去新加坡和大鸣集团谈合作事宜,她想要凌彦齐也去。当然了,嘉卉也去,顺便带彦齐看看她家外公。

    年初,她就想亲自过去和人商洽,只不过大鸣集团在继承人的内部交接上出了不少问题。

    郭义谦已到耄耋之年,管理这么大的跨国企业已力不从心。

    去年年底他的长子郭兆旭便出任董事局主席,当时外界普遍认为这是一次颇为顺利的权力交接。可没过两个月,次子郭兆明突然发难,董事局三位董事均支持他,身后更站着郭邱美云,郭义谦最得宠的三太太。

    郭兆旭的处境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一直联络的合作事宜,也突然中断。专项工作组向卢思薇汇报时说,原本两家公司是打算合作成立新的项目公司,那边也是答应的了。

    可现在人事变动,都找不到敢拍板负责的人。便只能暂且缓下来,看那边两雄相斗。

    一直到上个星期,郭义谦出院,众多财经媒体在医院门口拦住他。虽还需人搀扶行走,但这位八十七岁的老人满面春风,并非外界所揣测的中风偏瘫。

    对着数十家的记者,他一字一顿,说得甚为缓慢清晰:“一家公司经营几十年,业绩有起有落都是好正常的事,大家不需要死盯着一时的利润或是亏损。至始至终,我认定的集团接班人都是兆旭。”

    他一出马,即刻就压下大鸣集团内部各种风吹草动。

    卢思薇也看出来,大马城地块的事情,底下人沟通来沟通去,都是浪费口水。最后还是得郭义谦做主。工作组得去找他。

    但是人家已对外开过新闻发布会,卸下集团所有职务,安享晚年。要绕过他两个儿子,找他谈公事,面子上不合适。

    况且之前没打过交道,谁也摸不透郭义谦对这块地皮的风险偏好。

    卢思薇性子急,不想把机会白白错过,想让两个小的去探路。可又觉得,只以男女朋友的名义去见多年未见的外公,过于轻慢。对于两家公司的洽谈,也起不到真正的黏合作用。起码得先订个婚才行,毕竟郭义谦有妻有妾,是华人圈里出了名的老封建。

    眼下已是六月下旬,再过半个月工作组就要动身。卢思薇说:“嘉卉,我知道你是因为外婆和妈妈的事,和外公一直在赌气。可你外公年纪这么大,也等你回去呢。干脆就这次把心结了了,要不,你们就在新加坡办场订婚宴,也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就只差没明说,郭家那么多的遗产,你也有份。既然没了娘,就自个回去,在三个舅舅一个小姨嘴里,怎么地也得抢块大肥肉下来。

    两个差点把这段虚情假意的感情谈崩了的年轻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卢思薇看这两人:“怎么,都不说话?”

    彭嘉卉先反应过来:“阿姨,这太意外了。要是在那边办订婚宴,要耽误好多天,我都不知道这边的工作怎么安排。”

    “我了解。可是工作从来都是做不完的,想等工作完了再去办你们的事,那就永远都没时间啦。”

    两个年轻人还是意兴阑珊。卢思薇再问:“怎么啦?彦齐。”

    凌彦齐身子坐正:“去趟新加坡没问题,订婚真是太着急了点。嘉卉不止担心工作,她这么多年没回去过,怕一下子也不了解要怎样和那边相处,……,”

    卢思薇倒是听进去了,点点头:“哦,这也是。”

    虽然凌彦齐说得委婉,恰恰也是她担心彭嘉卉不肯好好配合的原因。

    卢思薇属意彭嘉卉做她儿媳,最大因素便是家室的考量。

    曼达的资产规模,卢思薇还看不上,大鸣和天海才有点门当户对的意思。也是在这种能平起平坐的夯实基础上,她才会擅自做主,约两个年轻人见面。

    初次见面,卢思薇相当惊讶,她没想到,和卢聿菡混一起的小姐妹,看似清秀文雅,事业心能这么强。还真不是忽悠人的。大半年观察下来,和人谈恋爱的心思和时间,远不及在工作室里画图纸,在工厂里打样板。

    经历过艰难创业的卢思薇,并不喜欢骄纵豪奢的富家千金,甚至骨子里都反感她们不事生产,只懂买包打扮。所以彭嘉卉轻而易举地获得她的第一重好感,与其说她是个“富二代”,不如说她是个不愿坐享其成的“创二代”。

    更深层次的好感,是渐渐了解那段隐匿在豪门背后的传闻,由此而明白,彭嘉卉为何从从不主动提起她那富可敌国的外公。谁都知道,离开彭光辉,回去新加坡,做郭义谦宠爱的外孙女,彭嘉卉的身份地位,会比“曼达鞋业董事长千金”更上一个档次。

    她的外公对年轻时的独断专行有了更多反思。她的外婆和妈妈所遭受的所有不幸,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在她身上。

    金莲也提过,说那边催彭嘉卉回去的电话,越来越密。只不过每次彭嘉卉都是客气地应允,然后说现在工作太忙,等闲下来便会飞过去看看。

    放下电话,就只口不提这件事了。

    卢思薇暗自赞叹,还是个挺倔强的小姑娘。

    谁不会虚情假意,谁又会跟唾手可得的财富置气?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放不下曼达,放不下病重的彭光辉和对她情深义重的金莲,这几年公司业绩不景气,内部治理混乱,不恰恰是需要郭家替她站台,彰显她能力和背景的时候?

    道理,彭嘉卉都知道,所以客客气气地应允,不和那边彻底撕开面子。

    可心里还在置气,置气那些年郭家对她们祖孙三人的“恩断义绝”,让她眼睁睁看着妈妈和外婆被无情的病痛折磨,最终病逝。

    她无法打开这个心结。哪怕面对的是滔天财富,她还想保留这份对抗。

    可是,欣赏归欣赏,这一步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彭嘉卉想要曼达,还想要凌彦齐,那就必须付出努力和心血。

    要是始终停留在现状,停留在不过几千万利润的互联网女装店里,视曼达和天海不见,好比为了芝麻丢了西瓜。那么杨思琪的才干见识,真要比她好太多。

    卢思薇只是想推她一把:“嘉卉,你也是这么想的?”

    彭嘉卉喘口气:“阿姨,要不,我再和彦齐商量?”

    “那行吧,”卢思薇看时间,“我还约了别人,就先走了。你们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