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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可以是一切的苦熬, 可以是几番的拼斗, 也可以是一场与他人无关的修行,唯独不该是一场巨大的真人秀。

    ——某人日记

    当真就有人不客气。也不知是琳达, 还是小静,反正妆化了后,她们都没什么区别。她直接问:“以后要是买天海地产的楼, 不知能给多少的折扣?”

    凌彦齐轻拍裤腿的浮灰:“不知你中意哪个楼盘?”

    琳达和小姐妹互望一圈,眼神里有笑意, 玩笑成分居多:“天海的楼盘, 哪个我都好中意,只是哪一个, 我都买不起。”

    哦,凌彦齐这才反应过来,不是真问他楼盘折扣。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嘉卉挨在他身边坐:“你还买不起?”她指着这位琳达, 向凌彦齐介绍,“不说其他卖的,就那款纯植物护肤品,去年九月才上市, 四个月就卖了一千多万。”

    “一千多万, 我自己全拿么?不要成本啊, 不用给底下的代理分钱啊。”

    “那也有一半落你腰包了。就这一个单品, 起码挣五六百万, 轻轻松松买套房子。”

    “哪里轻松, S市里只够买一个普通的两居室, 可我想的,是见天见地的小洋房。如今哪还有一千万左右的洋房,全都奔着五千万去了。”琳达向凌彦齐解释,“你可不要笑话我,我家世都没她们好,不是生来就有别墅洋房住的。”

    凌彦齐对公司目前的在售楼盘还是了若指掌,当即就决定推给琳达一个尾盘。

    “S市灵芝清湾片区,倒是还有一个盘——天海雅筑,是,偏了点,挺靠近D市,反正琳达你也常往D市跑,靠近一点没问题。有一套样板房,有时间你可以去看下,请小菡公司戴首席设计的,英国乡村风,真材实料下去的,保养都没问题。样板房嘛,自是留到最后都没卖,也不再公开卖,偏偏讲好的那家买主,家公家婆不中意这原汁原味的英伦风,觉得偏暗偏繁琐,不够亮敞。但琳达,你不正是在英国留的学么?”

    琳达来了精神,问:“多少平米?几层?花园有多大?”

    “两层半,三楼只有一半的建面,但是还有个二十多平的露台,一楼的花园估计也有四十平。建筑面积只有两百八十,但实际用起来,多出一百来平是肯定的。”

    “多少钱?”倒是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内部价是一千五百万,如果琳达要买,可以再给个九折。”动辄上千万的房子,能给到这折扣,凌彦齐也是很给面子了。

    “差不多五万一平米。”琳达心想,也不算太贵。以凌彦齐的眼光看,他说这房子装潢不差,就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更何况一套房子能让她结交一个真正的名流,当即拍板,“说好了啊,这房子先给我留下,我这几天空出时间,立马去看。”

    无比肯定的口气,就如她已签了合同落了定,生怕这一百五十万的折扣,落到她人手中。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只想,这琳达还是急不可耐了一点。

    彭嘉卉轻声地笑,打破这突然的沉默:“彦齐啊,你常说你不是接班的料,让我怎么讲你好呢?这个家里时顶级护肤品牌的中国总代理,还有韦尔斯,”她指着另一位在稍远处和人交谈的穿紧身条纹西装的男子,“是梅赛德斯的大区销售总监,”她一字一顿的,“她们都还没开始卖产品给你,你倒好,卖一栋房子出来,一千多万,她们今日啊,就算把东西全卖给你,也都卖不到一千万。”

    “所以讲呢,依着这波行情下去,永远是做地产的最挣钱。我们拼命挣的钱,最后也都是双手奉上,交给开发商。”

    凌彦齐笑笑:“那我都成奸商了?”

    有人打趣:“要是能做成你这样的奸商,求之不得。”

    由这房子做开场白,大家渐渐聊开了。不止是豪宅名车,新一季的衣裳包包,旅游中的见闻,生意场上的趣事,都是名利场上热衷的话题。

    一时间,湖畔边香腮笑颜。

    聊着聊着,大圈子打散了。大家各自融入小圈子,三五几人,或坐或站,轻声笑语。

    以女性为主的派对中,几个男人自然而然地组成圈子,除了凌彦齐这个卖房子的,彭嘉卉刚介绍过,那个卖奔驰的,还有一个卖债券的,再一个是某家新兴互联网企业的创始人,当然那公司名称凌彦齐都没听过。

    这么几个人聚在一起,能聊的无外乎是房子、车子、投资理财,互联网思维下的新经济、还有几个人的共同爱好之处——女人。

    就算是女人,凌彦齐和他们也聊不到一块去。也是乏味极了。他刚来时的那点“我能撑到最后”的信心,即刻就要磨灭了。

    他真是不懂,这位彭嘉卉,怎么说也是郭义谦的外孙女,何至于真和一群网红混到一块去。

    他倚靠那张长长的餐桌,漫不经心地看这后院里的人和风景。

    每个人都穿得得体精致,女生穿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裹身裙包臀裙、无一例外的是长发、大眼、红唇,十厘米的高跟鞋。男生穿得也很正式,清一色的西装革履,只是西服都很瘦很窄。凌彦齐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国内的男人喜欢在正式场合里穿把屁股包得很紧的裤子。

    而且还很簇新。与他所穿的一对比,每个人身上都像是闪闪发着光。衣服比人更打眼。

    所以都没风景好看。

    别墅后面即是西山湖。湖与院落间,隔着木廊,木廊靠湖的内侧,立着两米高的铁杆,杆的尾处成勾,勾住一个仿古制的铁艺鸟笼灯。一盏盏灯望过去,数也数不清,灯光围成了圈,照着这一池漆黑宁静的湖水。

    凌彦齐静静地欣赏。一个白净微胖的女孩闯入他的视线。她是今晚在这服务的侍者,穿偏大的工作服,被人呼来喝去,也许怕出错挨骂,习惯性地缩脖子。

    她端托盘下台阶,不留神脚底踩空,凌彦齐扶她一把:“小心点。”

    她慌慌张张说:“不好意思。”回头看厅内一眼,还好师傅背对着,没瞧见她的毛糙,她朝凌彦齐吐吐舌头,偷着笑一声。虽然这份工不好打,但她眼神里,还有未被磨掉的稚嫩与好奇。

    聊得差不多,吃得也差不多。厨师推出生日蛋糕,是件白色礼服裙的翻糖蛋糕,用糖霜做的淡粉玫瑰花瓣极其逼真,裹住裙身旋转而上,不仅吻合彭嘉卉服装设计师的身份,也和她身上的花瓣刺绣礼服相称。

    女生纷纷围过来,簇拥彭嘉卉,要拍集体照。卢聿菡咳咳两声:“让开,让开,是你们的主场么?”

    “哦——,”大家都反应过来,站立两侧,让出一条道给凌彦齐,再有人开口唱:“happy birthday to you”,节奏拍起来便是合唱了。

    凌彦齐瞥卢聿菡两眼,这就是你的保护?伴着节奏,头皮发麻,由不得地走向彭嘉卉。

    他带了生日礼物来,一条卡地亚的钻石项链。钱放开外,无论两千块还是两百万的礼物,他都送得出手。彭嘉卉和他说要举行生日派对时,他便去挑了,当时不买,他怕过两天给忘了。

    挑的过程也很快。最有名的珠宝专卖店,琳琅满目间就看中这一款。一颗颗明亮的钻石镶嵌在白金项链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营业经理趁机介绍:“先生,这135颗钻石全部都是圆形明亮式切割,非常经典大方的款式,……。”

    凌彦齐点头,就是它了。送女人礼物千万不要去猜人心思,猜来猜去也猜不对。他有经验,大牌里选贵的,贵的里面再选经典款,挑珠宝首饰比挑包包更保险。出手便能得人八分满意。回公司时,在地下车库里遇上卢思薇,她以为他又怠工,朝他瞪眼睛。

    凌彦齐走到她车旁,解释:“嘉卉生日,替她选个生日礼物。”

    卢思薇脸色这才缓下来,上班时间偷溜出去为女人买礼物固然不对,但是否也证明,他将人放在心上了呢?她手伸过来:“给我看看。”

    凌彦齐递过去。卢思薇打开盒子看,颇为满意:“你挑东西的眼光,一直都不错。”她还回来,“早该送了。虽然嘉卉也不缺这些,但是身家过亿的少爷,跟人白谈恋爱么?”

    今晚,彭嘉卉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穿抹胸晚礼服,露出前胸后背大片细腻光滑的好肌肤。

    凌彦齐走近,将礼物呈上。彭嘉卉的妆容化得很好,眼神里有星星般闪耀的光。她感动又克制地说谢谢,将礼物接过去。

    凌彦齐稍有分神,想自己还没见过人素颜的样子。

    男朋友送的礼物,自然是要当场打开看了。南中国的初夏,夜空里,朗月与明星都已难得一见,但又何妨,在彭嘉卉的心里,今晚自有别的东西,比它们更明亮动人。

    她打开盒子,满心欢喜,再朝凌彦齐说:“太好看了,能不能帮我戴上?”

    饶是凌彦齐,也不得不觉得,彭嘉卉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那种理性与柔软并存的人。他微笑着将项链取出,转到嘉卉身后,替她轻轻戴上。

    俊男靓女,奢华人生,看红在场女生们的双眼,她们纷纷拍掌赞叹:“当真好靓,和这晚礼服也好搭。”

    彭嘉卉也觉得全身美不胜收,开口邀请凌彦齐:“一起切蛋糕啦。”

    “好啊。”

    蛋糕切好,不止分给宾客,彭嘉卉还拿了七八份切片的蛋糕,放在托盘里,端给等在一旁的侍者。凌彦齐看过去,那个小服务生一脸的受宠若惊,指了指大厅。彭嘉卉挪步上台阶,把托盘里剩下的两份蛋糕也分了出去。

    再望回来,周围的女生,蛋糕都没怎么吃,手机已拿在手上。

    他不想当她们的拍照背景,于是躲远一点,再躲远一点。尝一口蛋糕,是不怎么好吃,比起司芃常做的芒果千层或是榴莲酥,差远了。

    小服务生蹲坐在稍远的石凳上,叉一小块蛋糕放入嘴中,看着这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璀璨人生,看出神了,再叉一小块蛋糕送进嘴巴。

    凌彦齐走过去,问她:“好吃吗?”

    小服务生见是他,亲切地笑笑,还耸耸鼻子,一身的孩子气:“不好吃。我师父说了,这种蛋糕就是摆着看的。想好吃的,还得是传统蛋糕的做法,我最喜欢吃芒果慕斯。”

    “那你还不停地吃。”

    小服务生想了想:“可那个那么漂亮的姐姐亲自端过来给我,不吃完太没礼貌。”

    心肠一点也不世故。凌彦齐问:“你多大了?”

    “十九岁。”难得这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竟也愿意亲近她,小服务生的话也多,“我高中毕业后,就出来打工,本来是我嫂子带去她上班的电子厂里打工,我做了三个月就跑出来了,虽然勤快点也能挣四千元一个月,但一点都没意思。”她托起手上的杯碟,“我就想学这个。以前念书时看见蛋糕店橱窗里的蛋糕,不知多馋啦!其实吃多了,又没什么意思。算了,我妈讲,总是门手艺,打几年工存点钱开个小店,养活自己和一家人也没问题。”

    在小女孩喋喋不休的间隙里,凌彦齐突然想起司芃。四年前,她还没这般大。

    有些人的成年礼,是一场惹人羡艳的派对,是去往更自由发达的国度,人生更为闪耀;有些人的成年礼,是要养活自己,乃至成为家人支柱;而有些人的成年礼,是家破人亡,还要豁命出去保全自己。

    命运之路,如此的大相径庭。而人,是多么心安理得的动物。

    命好的人,自认为这世上的一切,从高级定制的衣裙,到深山老林寻来的黑松露,都是他理所应当该享有的;而那些在泥泞里打滚,被迫活在社会边缘和底层的人,对所谓的艰辛苦楚,也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命运的华美赠与,或是无情暴击,竟是同样的受之无愧。谁的人生更高贵,倒也是一目了然的事。

    凌彦齐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湖面。它幽沉不语,并不为湖畔边的欢歌笑语所打动。湖的那一头,越过那些仿古灯,越过那些冷清的别墅,是深夜里只剩轮廓的青灰色远山。

    司芃的脸,就这样静静地从朦胧的背景里漾出来,漾到他的心间。他的心冷不丁疼一下,好像被蚊子叮一口。回过神来,他便觉得手上的蛋糕腻味。

    越是浪费光阴,他越是想去到她身边。他担心她的安危,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

    琳达自拍两张,扭头就看见凌彦齐和小服务生说话。她朝彭嘉卉使眼色,彭嘉卉看两眼,若无其事:“怎么啦?”

    她不管,琳达却看不惯。场上这么多艳丽无双的嘉人小姐,亿万富少偏对一个服务生另眼看待。她招呼他过去:“彦齐,一起过来拍张合照。”

    湖畔的十来个人,已簇拥着彭嘉卉,自拍杆伸得好长。凌彦齐脚下一滞,蘑菇已经在催:“快点过来。”

    卢聿菡斜着身子,边拢头发边说:“算啦,我姑姑管得好严的,你们这照片想发软文,还是不要他过来。”

    女人群中一片啧啧声:“照张相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十来个浓妆艳抹的网红千金,围着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没人会打听他身份?想气死我姑姑啊。”

    彭嘉卉一听觉得有理,当下把手机上的自拍架卸掉,朝数米远外游离的凌彦齐笑道:“怕自拍照不好,彦齐,你过来,帮我们姐妹照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