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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压真君与山辞这些从地仙修炼起来的神灵不同, 乃是跟女娲盘古一辈的人物。传说中的那句“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真君还在前”自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但是陆压在神界的地位却也能够借此彰显几分。

    周善只见过他几面,最后一面就拿着紫刹枪毁了他的金身灵窍。

    那还是神魔大战的时候,彼时山辞不过初初化形,还是个小山神, 躲在无邪山的地界里数着小石子玩。

    她趴在地上数石子数得非常开心,天地却突然异动,一团红色流火从天际滑落,迅速地……砸到了西边。

    往东西南北各八百里,都是她无邪山的地界!

    山辞灵窍懵懂, 却也知道无邪山是她的地盘, 别人是万万不能动的。她以为又是前些日子跑来想占地盘的小妖, 于是气势汹汹地扛着自己那根紫刹枪准备找上去讨说法。

    她那根枪在那时还不能算是枪, 只是她从无邪山地心里取出的寒晶, 活生生拗成根棍子似的物件。

    不过打妖的话还是挺顺手的。

    她是无邪山山神,地界的所有山石她都能感应到,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妖”藏的地方,是她曾经栖过身的山洞。

    山辞把棍子往山洞里一戳,“哪个不长眼睛的小妖,给我滚出去!”

    说着说着,她那句话就卡壳了。

    她看了看对方, 又低头瞅了瞅自己, 不由由衷感叹, “你真白。”

    那就是她第一次见到当时对她来说十分遥远的远古真神,陆压真君。陆压一身玄衣,肤白得不可思议,他正倚着山壁闭目养神,眉心揪出细细的波纹,唇色单薄到了极点,如果现在的山辞去看,必定能够看出他身受重伤。

    他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山辞一对上那双眼睛就彻底晕了。

    化形以来,她只见过歪瓜裂枣的岩浆小妖和想要抢她地盘的其余妖魔,一个塞一个丑,以至于山辞对美还没有一个确切含义。

    而陆压漠然睁开的那双眼,彻底奠定了她的审美观。须得是小白脸与桃花眼,最好那眼睛睁开的时候,仔细盯着能够看到最早最新妍的春。

    被开发出颜控属性的山辞瞬间就把赶走闯入她领地的小妖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了。留着也挺好的,养养眼。

    那男子只不过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眉头锁得更紧,“噗”地喷出一口黑色的血液。他身上伤势极重,连驾云的力气都没了。

    山辞看着这幅场景时愣了下,随即撒着脚丫子狂奔跑出了那个山洞。

    陆压也无所谓,他本欲回自己洞府,但是在途中实在没有法力了,斩仙飞刀一头撞下,他才不得不落到此处。却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小散仙。

    思及此处,陆压的脸色又难看了些。因为那场大战,神魔纷纷陨落,就连不周山都被共工撞断了。他一怒之下直赴魔界,拼尽全力把那个蛊惑作乱的魔搅得神魂俱灭,却也遭受了魔头临死前的反噬。

    如今盘古身殒,伏羲消失,鸿钧沉睡,女娲尚且忙着为人间补天,没人顾得上他。

    陆压正思考的时候,方才那个见鬼了一样急速逃走的女散仙却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里拿着个巨大的荷叶盖,荷叶里滚着几滴晶晶亮的水珠,邀功似的把荷叶捧到陆压面前,“你喝这个,我以前受伤喝这个马上就好了。”

    琼滴甘露,确实是疗伤圣药,然而无用。

    陆压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要她奔袭几千里取回的琼滴甘露,又重新阖了眼。

    她也不着恼,反而日日来,就像是看到新鲜玩具般,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撑着下巴盯着他看。

    陆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有无数圣药,他有高深修为,然而怎么都不管用,魔头的濒死一击已经伤了他的真灵。

    又过了几日,山辞跑到无邪山外捉了只孔雀准备串在她那根棍棍上烤着吃。

    那个半死不活的真神却打了个响指,被她绑得死紧的孔雀扑腾了下翅膀,往外飞了出去。

    山辞大怒,提脚就想发作。长得再好看又如何,又不能吃!!!

    山辞却又怕打坏了他,只得闷闷不乐地抽出棍子来往石头上劈了几下。

    发泄完以后,那个男人说了几天以来的第一句话,“它快要化形了。”

    他说的是那只孔雀,山辞心里门清。可是无邪山太过荒芜,即使她跑出去物产也不见丰饶,足足蹲了大半天方才蹲到一只快化形的孔雀,自然舍不得。

    陆压又不再说话了。

    他看着山辞手上那根寒晶棍子若有所思,最终捏了上去。

    寒晶能够炼器,即使在神界里也非常贵重,譬如说陆压所用的诛仙飞刀上面就嵌了块火红的寒晶。

    而这个散仙拥有的却是一整块紫色寒晶,她却根本没有身怀异宝这个认知。

    山辞当然没有这个认知,她是无邪山的地心顽石,这一大块紫色寒晶不过是天地诞生时她的伴生物罢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寒晶能够用来……诛神。

    号称天上地下坚硬不过的寒晶如水般在陆压手上缠绕,逐渐从粗糙的棍子模样变成一杆威风凛凛的双头梨花紫刹枪,十分飒爽。

    陆压把紫色寒晶炼化成法器以后脸色又白了些,他把紫刹枪若无其事地递还给了她,漫不经心地指着自己眉心,“试试,戳这里。”

    山辞还只是个小山神,她受过伤方才知道伤,可她又没死过,自然不知道“兵解”这个词。而陆压真君说话时又用了真灵,叫人不知不觉就想依言行事。

    紫刹枪很漂亮,她正好也想找个活物试试。

    于是,傻乎乎的山辞依言抬着她那杆紫刹枪,戳中了陆压的真灵。

    不过因为没敢用力,陆压的真灵只是龟裂了些。

    陆压继续道:“用力些。”

    于是山辞继续小心翼翼地往里戳了戳。

    紧接着,这个天资卓越地位高贵的真神就一寸一寸在她面前碎成劫灰,周善傻了。

    陆压的声音尚在无邪山回荡,“对你不起。”

    谁也想不到,与女娲盘古齐名的陆压真君,就这样神奇地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手里。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欠下了陆压真君的一条命。

    原来那时魔界瘴气盘剥,陆压又受了魔头的拼死一击。等他受了重伤从魔界全身而退的时候,陆压才知道他沾了魔气,产生了心魔。

    魔气是天人的死敌,即使是远古真神也不例外,只要心魔腐蚀掉了金身,无论他给金身加多少筹码,都没有用,迟早堕入魔道。所以,陆压才会专捡着没人的地方走,而无邪山周围连绵数千里,不见人烟。

    他本就是要天人五衰的,遇上了小仙山辞不过加速了这个进程,是命也是债。

    ————

    周善的声音有点艰涩,“不可能,陆压真君早已陨落了。”

    阎王却打断了她,“真神受天道庇佑,也能投胎。何况真君不过是元神破灭,残魂遁入小世界,却不像女娲真神般兵解消散于天地之间。”

    周善的脸色非常精彩。

    山辞在当时刺杀了一个真神,天道无情,雷劫来临,是谓“天罚”。

    陆压真君在神魔大战里有功,又庇佑过人类,功德只比以身补天的女娲少些。她杀了这样一位大能,自然要遭受天罚。

    如果不是陆压主动哄她杀他,恐怕她在动手的那一刹那就会被震怒的天道打回原形。

    还好陆压知道其中利害,留了几样法宝给了她,让她不至于被雷劫劈散。而且陆压死前传授给她的呼吸心法,也让她的修为进步,在远古真仙纷纷陨落的时候,她成了一个后起之秀,并且大放异彩。

    陆压于她仅有数面之缘,却可以算得上是山辞的半个师父。

    周善神色十分复杂,她还想挣扎,“那陆压跟傅其琛有什么关系?”

    阎君沉痛地看着她,“神君猜不出来?”

    呵,她当然猜得出来,萧长阁想必是陆压的一缕残魂,而傅其琛则是萧长阁的转世。

    周善无奈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让我冷静冷静。”

    阎君好说话得很,纸人头顶的青烟渐渐灭了,而原先还四肢挺立的纸人也软绵绵飘落在地,阴兵应该已经回黄泉道去了。

    周善有些急躁,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偏偏就是陆压。

    傅其琛清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饭好了,吃饭吧。”

    周善咬了咬牙,冲过去打开门,看到傅其琛时牙齿更是忍不住磨了磨,“你先前骗我说我是你女朋友?”

    傅其琛脸上的表情龟裂了。

    周善取回忘川水以后,看见无尽的曼殊沙华以后记忆混乱,全然忘记了傅其琛。傅其琛却在那时趁火打劫,骗她他是她男朋友。曼殊沙华是彼岸花,记忆之花,周善捏碎了属于她那朵曼殊沙华以后,所有的记忆便回来了。

    她刻意不去想前世,她如今是周善,不是林岁寒,也不是山辞。

    傅其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对。”

    ……

    他居然承认了?还真是干脆!

    忍住,他是陆压,是陆压。要是一不小心打死了,她又得上哪还债去?

    周善杀他的那段因果已在雷劫中偿清,但是她还拿了人家的法宝,人家最后那点灵力也是在为她打造紫刹枪那柄法器。所以,周善又欠了他因果。

    正因为她欠的因果不曾偿清,所以玉帝让她投胎成为林岁寒,一来偿还林母的因果,二来偿还陆压残魂的因果。

    结果非但没有偿清,还倒欠上了一段情债,她只能投胎成为周善来还。

    今天若是打死了傅其琛,她可不是又欠上了因果,如此一来二去,简直生生世世都要跟这冤家纠缠到一起!

    想到这里,周善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捏了捏拳头,最后狰狞着扯出个灿烂的笑容,“小事,小事,我们去吃饭。”

    傅其琛眼波微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笑。

    想通了所有关窍的周善简直神清气爽,做功德并非关键,她只要偿还干净欠给萧长阁的因果,应该就能直接飞升归位了。

    那么,问题来了,情债要用什么来还呢?

    吃完饭后,周善一脸严肃地把他叫回自己的房间。

    匕首、麒麟镇纸、蛇鞭、翻天印……周善这几年收罗来的异宝就这样大喇喇堆在房间里,简直能够闪瞎人眼。

    周善大手一挥,十分阔气,“看上了什么你就拿什么,不要跟我客气。”

    傅其琛却是望也不望那些随便拿出一样就能在风水界里引起轰动的法器一眼,而是慢慢咀嚼着,“看上了什么,就能拿什么?”

    周善先是点头,她当然不会小气。

    下一刻,她心里就隐隐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你看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