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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小气且记仇的, 尤其是像苏芩这样的女人。
今日围猎, 苏芩换一身艳红色骑装,她站在正屋外间的木施前, 用力吸气,使劲的收紧腰间的护甲。为了使这护甲跟身上的骑装相配,苏芩的护甲是跟骑装一起做的。
这套骑装做了大半个月,到今日再穿上, 这护甲竟已经有些包不住她的腰身了。
“姑娘……”绿芜看着苏芩憋红了脸将那护甲栓紧,似乎下一刻就会喘不过气。她一脸担忧, 小心翼翼的道:“姑娘,兴许是奴婢洗的时候缩了水。奴婢给您松一下吧,若是勒坏了……”
“不。”苏芩缓慢吐出一口气, 纤纤杨柳腰被裹着艳色的缎面护甲勒的更是不盈一握。
“就这样穿。”苏芩看一眼里间, 透过那红绸软帘,男人正站在木施前穿骑装。男人的骑装是玄色的, 绣四爪蟒, 鎏金镶边, 腰间束玉带, 挂佩刀。臂上扣护腕, 肩上背箭筒,身上跨长弓, 脚上一双垫高的防湿鹿皮靴, 更衬得整个人英姿挺拔。
“哼。”苏芩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一收腹, 总算是适应了这护甲,憋着一张小红脸将腰带系好,然后在腰间配上小刀,披上正红色缎面白狐毛边的大氅,艰难的跨上弓箭。
“姑娘,您又不会使这弓箭,您拿它做什么呀?”
苏芩背在身上的弓箭很大,跟端午节那日射粉团子的小角弓天差地别,往苏芩纤瘦的身子上一套,更是大的惊人。
“姑娘,您背这弓箭连腰都直不起来了。”绿芜扶住苏芩,声音轻细道:“您还是取下来吧。”
“帮,帮我一把。”
在绿芜的帮助下,苏芩艰难的将套在身上的弓箭取下来,然后看着那被扔在地上的弓箭犯了难。
围猎时最要用的便是弓箭,这套弓箭太大,她都不能背在身上,哪里能带去围猎?
苏芩蹙着眉,偷摸摸的往里间看一眼,只见男人站在木施上,掀开袖子,往腕上套了个东西。
苏芩眼前一亮。
袖箭?
男人收拾完,转身出里间。
苏芩装模作样的瞥过头,连个眼神都没给男人留。
哼,她还在生气呢!
陆霁斐脚步停顿一下,侧眸看向苏芩。
小姑娘换上了那套烈焰如火的骑装,梳小髻,整个人盈盈立在那里,就像朵盛开在冬日里的红梅,娇嫩欲滴。陆霁斐想,若是这身骑装开在外头冰雪天降的玻璃世界内,该是何等艳艳风情。
男人勾着唇角,掀开厚毡出了正屋。
苏芩掂着脚尖凑到槅扇处瞧一眼,见男人一路穿过甬道,出了垂花门,才赶紧进里间,将陆霁斐剩下的那个袖箭翻了出来。
袖箭是黄铜单发袖箭,筒体用黄铜铸造而成,金光灿灿,工艺精美,上刻蒹葭图样纹,蜿蜒缠绕至整个黄铜筒体,清秀典雅,但又独具风情。外头包浆自然,中间空心,内含一锐利铁簇,筒盖上有一蝴蝶形钢片,用以掩住筒盖上的圆孔,起到扳机的作用。
最关键的是小巧灵便,十分适合苏芩。
苏芩喜滋滋的戴上,然后向绿芜展示了一番道:“好看吗?”
绿芜使劲点头,“这袖箭真是太适合姑娘了。您看看,这上头还有蒹葭的图样呢,简直就像专门给姑娘量身定做的一样。”
绿芜无意间说出来的话,却钻进了苏芩心里。
她伸手抚着袖箭上头的蒹葭图样,突然面色一红。这不会真是那厮特意给自个儿做的吧?
……
怀揣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苏芩坐马车,到了围猎场。
场内积雪漫天,溯雪横飞,满是玉树琼花之相。两旁搭起长长两条帐篷,随处可见巡逻的锦衣卫。正中间是小皇帝的明黄帐篷,苏芩看到苏浦泽穿着小小骑装,正跟穿着明黄骑装的小皇帝躲在帐篷后头玩雪。
两人被冻得面颊通红,手也红红的,但面上笑意却不减。那雪已经被堆得有模有样,分明就是个小雪人形状。
“咳。”苏芩走过去,轻咳一声。
小皇帝和苏浦泽立刻站直身子。
小皇帝往后退一步,抬脚一踹,那刚刚做好的小雪人就被他给踹翻了,只剩下一堆残雪。
小皇帝尤觉得不甚好,他站上去,踩结实了,装模作样的说话,“泽哥儿,朕觉得今年的雪下得颇好。所谓瑞雪兆丰年,真是个好兆头。”
“陛下所言甚是。”苏浦泽一拱手,有些微胖的身子像个胖树墩子一样的杵在旁边,白嫩嫩的板着脸。
说完,苏浦泽偷觑着往苏芩的方向看过来。在看到是苏芩后,硬板板的小脸上当即漾出笑来。
“三姐姐。”苏浦泽唤着跑过去。即便再少年老成,苏浦泽还是个年幼的孩子。
苏芩弯腰,伸手摸了摸苏浦泽的小脑袋,然后与小皇帝行礼道:“臣女给陛下请安。”
小皇帝一敛方才心虚之态,态度热络道:“苏姑娘请起。”说完,小皇帝左顾右盼,“噗噗呢?”
“闹觉呢,在帐子里头睡着。”
今次围猎,许多夫人、贵女皆是来凑个热闹、寻个由头说话的,再加上天色严寒,自然是大多躲在帐子里头不出来的,并不会真真跟着那些男儿一般进围场狩猎。
苏蒲年纪尚小,苏芩带着她出来散散心,但又怕她冲撞了什么人,便将人拘在帐子里头,让红拂和绿芜看着。
“那朕去看看。”小皇帝虽年幼,但长相清秀俊朗,已初具模型。再加上那股子日积月累出来的皇家贵胄气质,说话时语调不急不缓,颇有帝王风范。
苏芩道:“那臣女给皇上引路。”
苏芩自然是跟陆霁斐住在一处帐子里的,青山远远候在帐篷门口翘首盼着苏芩。生恐这一没看住人,出了什么事,自家爷把他的脑袋当漆器用。
苏芩引着小皇帝和苏浦泽慢吞吞的走过来,路过郴王的帐子时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却不防看到一个黑脸的项城人。
苏芩蹙了蹙眉,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因着一时没想起来,所以只得作罢。
“小主子。”青山上前,先唤了苏芩,然后才毕恭毕敬的下跪,给皇帝请安。
“平身吧。”小皇帝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撩开帘子进了帐篷。
帐篷很大,分内外两间,地上铺着毛毯,从外间直延伸至里间。外间内置着陆霁斐惯常用的书案、刀架等物。里间有两张床,中间用红绸软帘隔了,还挂着一串用合浦珍珠缀起来的帘子。
只要有人想越过界,就势必会触到那珍珠帘子,发出声音。
这些合浦珍珠皆是查抄桂府时搜刮来的。
苏芩见着好看,便将其从陆府的私库里头搬了出来做了这面珍珠帘子。
不过若不是现在因着跟陆霁斐吵架,苏芩也犯不着特意挂这么串帘子在帐篷里头防狗。
其实若是那厮与她说说好话,她也是会软了态度,将苏蒲抱去与绿芜和红拂一道睡的。只是不知为何,平日里总是围着她说些不着调浑话的男人,这次就跟锯嘴葫芦一样,连句软和话都没跟她说过。
苏芩想着,她可不能先服软,不然日后还不总是被那厮压一头?看谁先憋不住!
榻上铺着厚实的被褥,旁边烧着炭盆。
以合浦珍珠制成的帘子将里间切割的泾渭分明。
一旁桃色烟纱帐香浓,琉璃萤光青竹屏。华衣美服,巨大的黄花梨三屏风镜台上置妆奁盒子,里头珠钗玉环,脂粉胭膏,皂角头油,一应俱全。侧旁精致案几上搁置着手炉熏香,应有尽有。东西虽多,但不显杂乱,处处香浓,处处旖旎。
另一旁,一张榻,置榻几,上头只一套白玉茶壶碗,再加一架木施,便别无他物。简朴的过分,尤其是对比旁边的精致奢华后,更是让人不忍直视。
青山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站在珍珠帘子处,往那头张望。
苏蒲刚刚睡醒,抱着她的布老虎坐在榻上,伸着两条小胖腿,大眼睛红红的半睡不醒。红拂正哄着人吃奶。
“噗噗。”小皇帝一溜烟的上去,看到苏蒲那张红彤彤的苹果脸,他满脸笑意的撑着双臂坐在榻上,心痒难耐的想伸手掐掐,但在看到苏浦泽那张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刻板小脸时,立时便歇了心思。
苏蒲已经不记得小皇帝了,她往苏浦泽那边缩,大眼睛忽眨忽眨的像孔雀尾。
苏浦泽伸出小胖手,把苏蒲揽到怀里。
苏蒲小小打了一个哈欠,窝在苏浦泽怀里不动,穿着袄裙的小胖身子像个年娃娃似得好看。
小皇帝一脸失望的看一眼跟苏蒲靠在一处的苏浦泽,眼里显出羡慕。若是他能抱抱,那就好了,肯定很软和,比他榻上的软枕还要香。
“噗噗不记得我了吗?”小皇帝小小声的委屈道。
苏蒲歪了歪头,没有说话。
小皇帝摸了摸腰间,从荷包里头取出一颗糖果子,递到苏蒲面前,“呐,叫哥哥,这个就给你吃。”
小皇帝在宫内那些皇族子嗣中年纪最小,偶看到苏蒲,简直就跟看到了宝贝似的稀罕
如果他有这样一个好妹妹,一定要好好玩。
鉴于小皇帝的糖果子诱惑,苏蒲终于肯正眼看看人,但依旧不说话。
为了听到苏蒲那软绵绵的小声音,小皇帝可谓用尽了法子。可惜的是,皆以失败告终。
……
“皇上。”珍珠帘子处传来一道低哑声音。
小皇帝转头过去,看到站在那处的陆霁斐,赶紧站起来,道:“陆首辅。”
“冯公公已寻皇上多时。”男人不紧不慢道。
小皇帝面色一变,“糟了,大伴。”话罢,小皇帝便赶紧急匆匆的出了帐篷。浦泽放开苏蒲,恋恋不舍的跟上。
苏芩看一眼男人,噘着小嘴,上去把苏蒲抱在怀里。
陆霁斐站在木施前,余光看到那片温香罗帐,再看一眼自己刻板板的床榻,顿生一股嫌弃之感。
青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他可没有隔帘那处小主子的巧手。
陆霁斐皱眉,将身上被湿雪浸湿的大氅褪下来,挂到木施上,然后挽起袖子,取下腕间袖箭,搁置在案几上。
苏芩虽在跟苏蒲玩,但却将陆霁斐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
男人合衣躺上榻,闭目休憩。
苏芩小小声的哼一句,吩咐绿芜和红拂传膳,用膳时故意用手里的玉箸将碗敲得“噼啪”响。但那人却像老僧入定似得,连眼睫都没颤一下。
气呼呼的用完一顿午膳,苏芩为了保持精力,在下午的围猎上大展风采,便让红拂将苏蒲抱到了隔壁帐子,自个儿窝在榻上歇息。
案几上的熏香炉内燃着安神香,袅袅白烟飘散,如临仙境。桃色烟纱帐内,颠簸了近大半个月,难得休息,苏芩睡得很熟,连珍珠帘子响了也没听到。
美人散着头发,身上穿着骑装,腰腹处的护甲已经解开,衣襟半敞,能看到里头烟粉色的小衣。
陆霁斐曾看到过这件小衣挂在木施上头的模样。是苏芩别出心裁制的,只为了在狩猎时能更好的把控身子。此小衣有六条系带,前圆后方、前短后长,过腰、胸、肩,完美的裹出流畅身形,更能勒住胸前的累赘。
拼接处绣上小幅图案来遮盖针线密脚,汇聚了绣、缝、缀、盘、滚等几十种工艺,精湛之余,更添精致。
陆霁斐那时只看一眼,便能想象出这小衣穿在苏芩身上,必能勾的人心火俱焚。
只可惜,他尚没看到。
因为小衣勒的紧,所以苏芩的骑装更显身段窈窕。只要褪了外头的大氅,那股子呼之欲出之感,直让人盯得舍不得放开眼。
陆霁斐撩袍,坐在榻上。
小姑娘脚上未着罗袜,露出粉珍珠似得小脚趾,微微蜷缩。身上盖着的沉香色被褥早就被踢开了。脚链子上的六个小铃铛没有塞满,有细碎的声音掉出来。
陆霁斐轻笑一声,替苏芩将被褥盖好。
这脚链子原本是陆霁斐为了罚她才给她带上的,却没曾想竟成了他的催醒符。只要晚间这铃铛一响,陆霁斐便立时会睁眼看看身旁的小姑娘是不是又踢被了。
十次里头总归是有九次踢了被,真是不让人省心。
苏芩翻了个身,衣襟落的更开。那小衣勒的紧,再加上苏芩确实稍多了一点肉,便更让人浮想联翩。
陆霁斐有时也想,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会长,专往好地方长肉?
男人伸手,找准地方,往苏芩额间一弹。
小姑娘猛地娇哼出声,脚上铃铛一阵乱颤。她慢吞吞睁开眼,只见眼前桃色烟纱帐,空无一人。
撞鬼……了?
……
晌午时分,雪尚未停,围猎正式开始。
苏芩骑着她的小马,跟少量敢上场的贵女们在一处。朱丽月溜着马骑到苏芩身边,开口道:“苏三,咱们来比试比试吧,这次我必不会输。”
苏芩看一眼朱丽月,想起上次端午日的事,有些不想搭理她。
朱丽月见状,正欲再开口,却遥遥看到前头行来一行人。
踏雪飞溅,马啸风啼。穿梭在玉树琼花之间,满是潇洒豪气。
那些人在赛马,骑在最前头的男人身穿玄色骑装,风姿猎猎,破壁而来,气势如雷。惹得一众贵女红着脸惊呼。
苏芩勒紧手里缰绳,将马往旁边赶。
“吁……”陆霁斐的高头黑马堪堪停在苏芩面前,甩了甩鬃毛,扬起飞雪,跅弢不羁。
其身后是镇国大将军府的朱远道,还有紧随的郴王和夏达,以及其余一些皇家子弟,陆陆续续的赶来。
苏芩穿一身烈阳红色骑装,骑着一匹棕红色小枣马,微仰下颚,带着雪帽,显出艳媚侧脸,未施粉黛,却冰肌玉骨,妖丽如梅。众人看的一痴,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陆霁斐敛眉,看一眼只着骑装的苏芩,眸色清冷的一瞥。这小姑娘胆子颇大,竟连大氅都没穿。不过好在晌午时他在额上留了个红肿印子,不然她定连雪帽都不肯戴。
苏芩斜睨人一眼,跨着马往前去。
美人行远,众人抻着脖子看。朱丽月看一眼夏达,驱马上前,面色微红的搭讪道:“夏大人。”
夏达垂着眉眼,没有应声,勒着缰绳的手紧到指骨泛白。
郴王看一眼夏达,轻咳一声。
夏达回神,转头看向朱丽月,脸上显出一抹笑来,清俊儒雅,只面容似瘦削许多,使得那双原本温润眼眸有些黯淡,眼底迸出深意。
于朱丽月来说,她受尽夏达漠视,如今陡然看到这副模样的夏达,心中自然欢喜。
“我见夏次辅似乎瘦削许多,可是没好好用膳?这样可不行,身子会受损的。”朱丽月叽叽喳喳道:“今日我猎些好物,给夏次辅补补身子。这冬日最宜养肉,夏次辅多吃些,来年开春这身子就能壮实起来了。”
说到这里,朱丽月面色更红,她扭捏道:“我并没有嫌弃夏次辅的意思,只是这身子是大事,万不可因为过于操劳,而亏空了身子。”
相比其她贵女,朱丽月是大胆而直白的。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纵使朱丽月为夏达付出再多,男人那双眼中,印出的也是另外一个女子的身影。
朱丽月恼过,恨过,甚至想放过。只是情这字,若能自控,哪里还能叫做情。只因着不能自控,心随所往,所以才被称之为情。
夏达眼不错的盯着前头的苏芩看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朱丽月道:“听闻此次围猎,乃是镇国老将军与项城郡王一道围护的猎场?”
朱丽月一愣,脸上笑意渐敛,声音有些涩。她明白夏达的意思了。
“嗯。”朱丽月垂下眼帘,握紧腰间偷拿出来的腰牌,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早知如此,何必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