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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羡觉得他们见了鬼。
他本是听从身在远方的叔父的命令,在大雪封山、无人知晓的时候将那个姓桑的小将军做掉,然而这等北疆的山中似乎隐藏着亘古的鬼魂,要对他们这等血腥的罪孽做出惩罚。山风呜呜,怪事也接二连三地出现。
起初是一个夜起放水的兄弟被不知什么东西给钉穿了喉咙,就挂在一根枯枝上,尸体把第二天起来的人吓得尿了裤子。第二夜,又有一个人再也没醒来,他死在睡梦中,浑身青紫,死于窒息,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手印。
第三天,他们开始轮流值夜,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然而无济于事。这次直接死了一双人,正在他们换班的时候,两个人的尸体倒在篝火里,烧了一夜,第二天闻见味道的人都吐了个半死不活。
走到这里,顾羡身边就只剩下了五个人,他当即不敢在雪山中停留了,连原来划界的任务都没有完成,急匆匆地就要往回赶。
桑意也就一路潜行,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后面。
系统:【你要出去吗?】
桑意摇摇头:“进出只有一条路,封山后天天有人把手,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怕是一出去就要被抓起来。”
【被抓起来的话……】
“被抓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但是我这几天吃得不太好,打起来可能很费力,难度有点大。”桑意道。
系统:【……】
桑意让系统给他传送了一柄小匕首、几百颗打磨好的箭头和长条紧实的牛油绳,自己做了上百支弓箭和一把弓,整日昼伏夜出,过得像一个野人。他浑不在意,眼看着顾羡剩下的几个人已经越来越接近山口,微微一笑:“以为鬼走了是罢?爷爷我今儿就送你们最后一程。”
这天,第一个死的是末尾看守行李的人,他走在队伍最后,因为冻伤了一条腿,所以由一个人背着。背他的那个士兵走着走着就感到一泼热流涌下,背上的人一下子就软了,无声无息。他一摸脖子,看见是血,当即惊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将背上的人抛下,而后往前跑去。
他没跑出三步,一道尖锐的风声掠过,从后颈直接洞穿了他的咽喉。桑意这次毫无顾忌,直接用弓箭瞄准,然而这两人死后,剩下的三人连去查看尸体的勇气都没有,纷纷狂喊着没命地往前跑去。
“啊啊啊!鬼来了,鬼来了!鬼啊啊啊——”
第三个,一箭命中,洞穿后心。
第四个,一箭命中,洞穿后心。
桑意放下手里的弓箭,搓了搓冻僵的手,看着顾羡濒临崩溃地往外逃,好似一只吓懵的负鼠,他嘴里横咬了一支箭,放一支换一支,最后那一箭瞄准,跟着他移动的方向缓缓改变,弓弦崩到最紧,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弦响,顾羡被生生射掉半只耳朵。
“留你一命通风报信,让你日后再死。”桑意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个看不见的黑点,“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是个军中败类。”
等人走后,他下去将弓箭一一收回,埋在深雪中,而后头也不回地又进了山。
【滴,系统提示,谢缘定位更改,目前已定位到燕山外。】
桑意停下脚步:“他出来了?城主现在怎么样了?”
【目标状态正常,动态目标函数分析,谢缘目的地:北疆。他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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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驻地,军营正中,气氛无比凝重。
二十人进山,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顾羡没了半只耳朵,精神濒临崩溃。各路风言风语中,众人只听他说了一件事:护国正品将军桑意勾结奸人,将自己麾下的人活活炸死,准备出逃时却被顾羡这一队撞见,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后发展为一场惨剧,活下来的仅有他一人。
一个参议副官沉声道:“此事存疑,顾参军独自言语,并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我们需要再次进山,找到尸体之后才好下结论。”
“放屁!那姓桑的究竟是什么杂种,在座的人都知道了罢!”另一边,一个人激动地站起身来,唾沫横飞,“他是北诏皇族的孽障!当初我们与北诏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们的祭祀国师每月要生杀三百活婴祭天,最后杀到了我们汉中人身上,我们派人反击讲和,北诏人非但不听,甚而要占用我们的土地粮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区区小国,意欲犯我大胤,最后战败臣服,不是他们自找的么?”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这几天来,一个离奇的留言传遍了全国上下:当年北诏向当朝宣战,北诏王不自量力,战败身死,剩下的妻妾儿女被迫殉葬,唯有一个汉人王妃逃出生天,带着她腹中的孩子。奉国大将军桑全前往北诏收尾,刚好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这个气息奄奄的女子。
这个王妃产下了一名男婴,而后香消玉殒。桑全将这个男婴带回自己府中,交给自己的妻子,视作亲生儿子抚育,此后也闭口不提,和将军夫人一起将这个秘密带入了坟墓。这个男孩有一半北诏血统,自小体弱,娇惯着长大,遗留至今,正是桑意。
顾氏一族调查多年,终于肯定了这个结果,将情况上报给皇帝,联合上次顾少桉一事,指认桑意与谢缘结党栽赃给顾氏,要求为顾少桉平反。
谢缘却道:“结党?我五年在外征战,回金陵也不过数月,又几时认得这个姓桑的。”
皇帝不置可否。
谢缘在九燕山被关了几天之后,旁人查遍了他的家底,却也没查出什么来。唯一可疑的一点,是他的总督府正与桑意的府邸毗邻,似乎留了些私下往来的余地。
然而线人过去一看,两家都井然有序,总督府上夫人亲自来迎接,是一个中人之姿的女人,惴惴不安地向他询问谢缘发生了什么事。大约当真是个巧合。
房中静谧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谢缘。谢缘没有被革职也没有被外放,只被罚了三月俸禄,职衔照旧压在所有人头顶。他不说话,其他人话出口便会瑟缩一番,回头想一想自己话中是否有什么不恰当的地方……怎么,这位爷今儿不高兴?
无缘无故被关进九燕山,差点还背负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行,自然是不高兴的。然而刚刚说话的人不放心,特地又补了一句:“更何况,那个北诏孽障还牵连了谢大人,无端横祸,实在可恶。”
“滚出去。”
谢缘终于发话了。他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心平气和地端起一杯茶,抬眼看向刚刚说话的这个人。众人皆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结果谢缘重复了一遍。
“滚出去。”
那人吓了一跳,当即白着脸俯身出去了,室内气压再低一分,氛围直降冰点。谢缘十指交握,淡淡地道:“我带人进山,剩下十九个人,死要见尸。桑意若是通敌,我必亲自取他性命,若是他已死,我必戮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雪山中什么都没有,天寒地冻,此时还没有出来,能活下来的希望渺茫。谢缘身边带来的唯有一个副官知情:谢缘有多纵容桑意,有多宠爱桑意,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十几年来,他们总督从未如此用情过,结果枕边人朝夕间就成了叛徒,甚而是可能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奸细,那该是怎样的心情?
更何况,桑意目前生死未卜。
他偷偷去问:“小公子他……”
“死要见尸。”谢缘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话头,眼神幽暗。他浑身散发的冷气甚而让旁人不敢上前。
行装打点完毕,谢缘带的全是自己的人。顾氏要出人出力,但被他一口回绝,他们当夜就进了雪山口。
山口的尸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他们一进来就发现了。与顾羡所说的事实相悖,这里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反而像是一场猎人的屠杀。谢缘下马翻检尸体,看见尸体背后的伤痕,而后什么话都没说,让士兵收敛了。
“大人,这是……”
“是箭伤,射箭的人杀人过后将箭收回了,这个距离原封不动的话,当时那个人应当站在……”谢缘估量了一下距离,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个山坡,而后愣了愣。
他眼神非常好,一眼就能看见山坡上覆满雪,这一片雪坡有明显被清理过的痕迹,乍一看四四方方,完美无瑕,上面积压的石块经人移动,深浅不一地分布在各个地方,反倒是像……棋盘。
若是以他站立的这一面看过去,从上往下,从右往左,正对着的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棋盘面,石块有序堆放,深色为黑,浅色为白,每堆石块都是三颗,不多不少。
山月局、丘月局、溪月局、水月局。
山丘溪水。
桑意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