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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副认真的模样很好看,好像该要人凑上来吻一吻似的。桑意立在那里,就像春风中立着的一脉舒展茎叶的藤蔓,懵懂招展,慢慢长到旁人心头。
谢缘没出声。然而自从这以后,“卿卿”这个不怎么像样的称呼就在两个人之间定了下来。
谢缘现在执着于开发桑意身上有趣的地方,也发现了他的小将军有着此前从未听说过的特点,比如他以为桑意说要改头换面是说着玩的,但他是真心喜欢书中的武侠江湖,喜欢热烈喧闹的一切事物,喜欢将自己摊在床上,懒散听着窗外飞鸟的声音。
他黏他,却不是离不得,谢缘不在时,他照旧下棋看书,写写画画,出门遛弯。他此前听闻小家伙是个娇气包,格外要人陪着哄着,但他几次因公事出门后,急匆匆回来一看,桑意在庭院中晒太阳,把庭院中盛放的花朵送给府上的姑娘们,给门房大爷的小孙子讲故事。这个人,有他在和没有他在,过得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别。
从前那个存在于他人之口、与他只得几面之缘的人仿佛只是一个影子,藏在过往厚重阴沉的背后,轻轻一碰就破碎了。然而,谢缘本能地察觉到其中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掉了,但他抓不住那个影子,便无从查起。
这天,桑意照旧在床上被他翻来覆去地“开发”几遍,迷迷瞪瞪中,听见谢缘低声道:“我接到陛下命令,后天去北氓山点兵,途中经过燕山北楼,你若是真要去比赛下棋,可以随我一起去。”
桑意想也没想:“好啊。”
谢缘凝视着他:“北氓与北诏毗邻,比北诏更冷一些,如今那边满目疮痍,小国间仍旧时常有争斗,所以你记得不能离开我身边,切忌一个人到处跑,知道吗?”
桑意在他怀里蹭了蹭,而后翻身表示自己想要睡了:“知道啦。”
谢缘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睡着后,出去嘱咐手下人把桑意的东西收拾一下,过后跟着他们一同启程。
副官很惊奇:“少将军也跟着去吗?”
谢缘不动声色:“他非要跟着我来,我也没有办法。”
两天后,“非要来”的桑意跟着谢缘一同坐上了马车。路途遥远,从车窗往外看,一路从江南美景转为风沙坦途,快到燕山北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关外的景象。
上回谢缘受伤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桑意靠着系统定位找到他时正逢雨天,所以观感不强烈。桑意现实中也在江浙一带参军长大,过后跟着谢缘回到江陵,都是南方景象,未曾到过北边。他一路走走看看,单是稀奇古怪的物件就买了好多样,谢缘笑他:“是不是要在这里安个家?”
桑意也就收手了,反倒是谢缘看他消停了,又给他挑了些精巧杂物,另给他裁了几身衣裳。南边穿褙子罩衣,北边兴宽松长衫,一样是精巧贵公子模样,另一样是风流隐士的气度,谢缘执意想把他打扮成个好看的瓷娃娃,桑意不好说什么,只好微笑着接受了。
此刻离北楼棋会还剩三四天,谢缘本就在计划中算入了这几天的日子,便和他在燕山附近住了下来。这期间,桑意闭门不出,积极备战,谢缘在旁边指点观看,倒也不觉得烦闷。
真正比赛时,桑意一路过关斩将,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反倒是让他本人有些失望。
桑意道:“早知道就多玩几天了。”
适逢一场棋会结束,谢缘等在外面,看着随从给桑意披上外袍,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桑意很低调,谢缘却并不低调,他没有对外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说来瞻仰棋坛风云际会,每天派了人轮流值守,所有人都不敢搞小动作,桑意也因以没受到任何骚扰。
两个人看外面红蓝幡旗旁复刻的棋盘,将黑白两子最后一颗的对局情况定格在众人眼前,北楼下的人一见上面有人出来,立刻便有好事者喊了出来:“快看!那就是这回摘星局的第一名!”
谢缘也听到了楼下的骚动声,以为桑意会怕生,想要将他拉进外廊靠内一侧的时候,却见身边人楞了一下,接着踮脚往外看了看。人群的喧闹声顿时更大了,其中还有不少女郎,拼命挥着手绢,争相一睹第一的风貌,更有姑娘喊道:“郎君说说话好不好呀!”
桑意低头一笑,眉眼弯弯,朗声答道:“好呀!”周围风声都好像化入了他这一声笑中似的,谢缘停下脚步等他,唇边也勾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桑意十六进八,乙组第一,六进四,第一,四进二,第一,最后巅峰对决,照旧是第一。若非每次对局都会验明正身,搜空随身物品并有人实时复盘的话,有人几乎要以为他串通了裁判作弊,这样的胜利几乎是毫无悬念。
唯一一点差池出现在开奖时,桑意冲着谢缘要的那幅兵甲图去的,最终到手的却是另一卷三朝古画。
北楼棋坛的人解释说兵甲图在转移途中为混入燕山的北诏人所劫,故而换了奖品。桑意领到的三朝古画价值更高,他却懒得要,转手就准备卖给当铺。
谢缘把他拦了下来:“卖什么?兵甲图没有,这幅画我也不能要了不成?”
桑意耐心跟他解释:“这幅画卖了之后,我们就可以拿这笔钱重金悬赏你要的那副兵甲图,如果那些偷走兵甲图的北诏人听到了消息,一定会来换钱的。”
谢缘瞥了他一眼。副官跟着看不过眼,小声提醒了一句:“少将军,咱们每年的俸禄银两能买好几千张这样的古董图画了,何必要去换呢。”
桑意认真道:“有钱也不是乱花钱的理由啊!无论是家中还是军中,精打细算才是正——”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谢缘拉走了:“好,看来以后咱们连账房先生也不用找了,少将军。”桑意穿的是绸缎衣裳,料子滑,他的手便顺着胳膊滑到了手掌,而后握住了,动一动,再十指相扣。
两个人什么都做过了,平日在府上也都是黏在一起,或坐或卧,桑意总是要扒在他身边,今番却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桑意不太习惯这样的接触,抬眼去看谢缘,撞见谢缘一双眼深不可测地望过来,深海一样的眸子里荡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还想去什么地方看看?”
桑意表示并不知道要去那哪里看看,于是两个人携手逛了一下午的街市。从正午逛到黄昏,中途下起雨来,两个人兴致不减,找了个打铁铺躲雨。
正是一天中生意冷清的时候,铁匠铺子里没有什么人,谢缘和桑意各自转了几圈,店主人为他们端来烧酒,雨天的凉气上来的时候,邀请他们一同靠火取暖。
桑意坐在炼炉边,专心致志地看铁匠锻打一柄长刺,红红的暗光闪动,那一段散发着隐秘微光的颜色格外吸引他的注意力,每一点细碎的火星都格外漂亮。他凑得很近,直到老铁匠喝了一声:“小郎,当心火燎头发了!”他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往后坐了坐。
这家打铁铺是夫妻店,老头子是铁匠,老妇人是银匠。谢缘看中了一个银漆刀扣,问价时,老妇人却摆摆手:“这不能单卖的呀,是和耳环一起卖的,丈夫佩刀在外打拼,媳妇戴耳环,郎君在外声声苦,都能被媳妇听进耳中呢。公子也为夫人买一个罢,好看得很。”
谢缘往桑意那边瞟了一眼,给老妇人指了指,说道:“我尚未婚娶,家中只有个十八九岁的弟弟,您看有什么适合他戴的?”
老妇人眯着眼睛往桑意那边瞧,高兴地一拍手:“这个小郎君长得漂亮呀!男子也是戴得耳环的,学川藏边和六诏人的打扮方法,特别俊俏!”
好说歹说,就是要并着耳环一并卖给他,谢缘哭笑不得,索性真的买了,到手一个刀扣,一个银质并绿玉石的长耳珰。他收好东西往桑意那边走,见到外边雨停,准备叫人一并回去。
桑意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兵器陈列的地方,好奇地认真打量着。
将军府的兵器室蒙尘多年,自老将军去世后就再也无人踏足过,谢缘一看他那样一副入神的模样,觉得有些有趣,这个家伙怕是连怎么拔刀都不会,虽然有少将军之名,但大约只适合当个家养的小郎公子罢了。
摆在刀架正中的是一把黑色长刀,已经开过刃了,从刀鞘到刀柄无处不精巧,显然花了匠人的不少心血,故而被骄傲地摆放在整个铺面最显眼的地方。
谢缘问:“喜欢?”
桑意瞅瞅他,点了点头,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谢缘笑了笑,当他是心血来潮,男人总是对彰显武力与形象的这些东西有些向往,不论他不会,桑意想要,他便又让人拿来银两,将这把长刀一并买下。
“它是你的了。”谢缘说。
桑意这下也不管他乱不乱花钱了,一再确认后便将那把刀小心翼翼地抱了下来,又单手提了提,掂量了一下重量。谢缘刚想提醒他别伤到手时,却听见风声飒飒,刀光一闪,桑意一抽一错便亮了刀,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好!”铁匠首先喝彩一声,夸赞道:“看不出小公子还是个练家子啊!”
桑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利索地将刀收回刀鞘中。一收一顿都有章法,风声飒飒,无比娴熟,一时间竟然真的让人瞧出几分将士威严来。这样的出刀收刀的手法,不说练家子,至少也是真刀真枪地与人练习拼杀过的,甚而他要重复过上千次这样的挥砍,才能如此自然而轻松地完成这样的手法。
将军府上连一个木武童都找不到,桑意自小便身居家中,又有大半时间缠绵病榻,要去哪里学得这样的本事呢?
室内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副将在一边一句话都不敢说,谢缘则停了片刻,凝视着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仍旧像之前那样,牵着他的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