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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福海冷冷看了陈淮安一眼, 便带着孙家的族人们冲进后院, 踢开酒窖的门冲了进去。
葛大顺对着外面看热闹的人朗声道:“昨儿我才打口外回来,过渭河桥的时候,亲眼见着孙小郎中背着他的药箱子,陈家二爷为了多添他点儿诊金, 跟他在那桥上扭打, 别不会是他在何处吃了酒忘了回家吧, 孙郎中何不到别处找找呢?”
他重复了好几遍,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 言之凿凿,谎话说三遍, 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罗锦棠记得, 上辈子陈淮安是绑着石头, 隔着前后两个月, 把孙乾干和孙福海给沉到了渭河的淤泥里。因没有血也没有伤口,倒是做的干干净净。
但这辈子不同, 孙乾干是被杀死的,而且,照那血腥劲儿, 陈淮安大约还分尸了。窖里万一有血, 或者掉个指甲肉碎儿什么的, 叫孙福海搜出来, 可就麻烦了。
陈淮安才是杀人分尸的那个人,按理该怕的,该担心的,但他就那么稳稳的站着,两只修劲的大手负于身后,眉间波澜不惊。
莫名的锦棠就心安了。毕竟上辈子杀人越货,多少一二品的重臣都死在他那双修长力劲的大手之下。
虽只是个半吊子秀才,他能写得一手花团锦簇的好文章,也是文臣之中少数能使剑耍拳的,真正拼起命来,寻常人也近不得他的身,既他胸有成竹,那就真的是处理好了。
果不其然,孙家的人连砸带翻了半个时辰,把酒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孙乾干的任何蛛丝蚂迹。
毕竟有葛大顺那个证人,除此之外又再无目击者,孙福海带着孙家的人折回酒肆,盯着葛牙妹看了半天,道“葛氏,记得这个月的三百两利息,眼看就要到期了。”
一说印子钱的利息,葛牙妹又要瘫了。锦棠一力肘着她,才不至叫她溜下去。
“孙伯伯,您的医术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但只怕从明日起,我爹不能再请您诊脉了。”锦棠忽而声高:“有整日偷看别家妇人的时间,还是多关心关心孙伯娘吧,毕竟她也四十好几了都还膝下空悬,干儿到底不比亲儿,您也该体贴体贴她,您说呢?”
这一句中气又足,嗓门又亮,又还是当着外面看热闹的所有人说的,一下子,锦棠便把围观百姓们对于葛牙妹的注意力转到了孙福海身上。
渭河县的百姓都知道孙郎中的妻子生不出孩子来,会不会是他整日忙着偷看别家妇人,不肯在自家田里撒粮?
这样一个人面兽心,伪君子的郎中,谁家的妇人还敢到他的药房里看病去?
孙福海气的面色铁青,咬了咬牙,挥手道:“走。”
*
晚饭是锦棠做的,除了葛牙妹炖的大肥蹄膀,她还蒸了个桂花糯米莲藕,炒了个醋溜白菜,再取自家的酒糟和酸茱萸烧了几条渭河里的小黄鱼。
酒糟小黄鱼,整个渭河县,就数锦棠做的好吃,无它,只因她家的酒糟味道好。小黄鱼挂了粉,先下油锅炸,炸醉了之后再拿酒糟来烧,起锅时洒上腌过的酸茱萸,就是一道又酸又辣又开胃的下饭菜,满满当当的一桌。
等她从厨房把菜端出来,才发现原本一个劲儿在帮陈淮安做证的葛大顺居然已经走了。
葛大顺和葛牙妹两家子,为了儿女亲事吵过一架之后,已经有一年多不曾往来了。
锦棠烧了一桌子的菜,原本就是给葛大顺准备的,见他不在,只有个陈淮安坐在桌前望着她笑,白了他一眼道:“我大舅呢?”
陈淮安笑了笑,不语。
方才锦棠在厨房烧菜,他便一直在外头看着。
她是小酒肆里长大的女儿,干起活儿来干散利落,嘴上也不饶人的。
上辈子因为那点子贪酒的噬好,在渭河县她没少叫人骂过。果真重活一回能改变很多事情,她今天当是铆足了劲儿要替葛牙妹正名,照那些围观百姓们的反应,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孙福海身上,她娘俩的事当是没人会再提了。
不一会儿葛牙妹揉着发酸的膀子也歪歪坐到了桌子前,端起米饭来。
锦棠喜食酒糟,酸酸辣辣的,配着米饭最是开胃,一筷子还未挟进嘴里,就叫葛牙妹给打了下去,气鼓鼓翻个白眼儿,去扒白饭了。
罗念堂悄悄挟了筷子桂花蹄膀给锦棠,低声道:“姐姐,今儿多亏了姐夫。”
这孩子虽没有看到什么,但暗猜那孙乾干怕是没有善终。一条人命,他不敢相信,但没想到陈淮安真的就给压下去了。
“还有,以后只要娘不同意,我不会再给大房端吃的了。”念堂小声儿道:“我真不知道娘过的这样紧巴巴的。”
锦棠叹了口气,心说我此生最在意的就是你们几个,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康无事,也不恨我,我这一世才不算白活。
吃罢了饭,锦棠见陈淮安收整收整衣服,夹着本书就要往后院去,白了一眼道:“陈淮安,这非是你的家,回你家住去。”
陈淮安低头笑了笑,瞧那方方正正的脸,面色不白不黑,面部线条硬朗而又精致,端地是明朗又正气,可罗锦棠见过多少回他就是这样笑着,把那一个个内阁辅臣们干翻在地。
二十五岁入阁房,叫他撸下去,或者直接弄死的内阁辅臣们不下十人,个个儿都是文采绯然,能力出众,二十年寒窗一步一步考上去的大学士。
“娘,要儿子帮你蒸酒,还是去床上温课?”他这话是给葛牙妹说的。
厨房里葛牙妹正叮叮当当的洗着碗,高声道:“棠,给淮安打水洗脚洗脸,让他上床温课去。”天下间没有妇人会阻正当年的男子们温书的。
锦棠磨磨蹭蹭进了厨房,才吐了和离两个字出来,葛牙妹的烧火棍子已经追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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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罗念堂那点窄窄的小卧室。
锦棠把洗脸水一提进门,往床上一坐,剩下的事情就全是陈淮安的了。
上辈子虽说他平日里总不着家,可是但凡有一日想哄她上床,献媚讨好,小心殷勤,无所不用其极。伺候她就跟宫里哪起子没根的太监们伺候老太后似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不过等床上哪点子磨人的事情贪完了,等她真正想跟他说两句家里的事情,想诉诉自己在家的苦,再劝他走走正道的时候,他的热情也就止了。
她喜欢用烫帕子蒸脸,他是男子手不怕烫,立刻就淘澄好帕子递过来了。等她揩好了脸,又捧了铜盆过来放在她脚边,等她自己脱鞋脱袜。
她习惯泡着脚涮口,他立刻就端了痰盂来捧着,等她涮完口吐了青盐水出来,稳稳的接着。
罗锦棠一看他这做小伏低的一套犹还没忘,忍不住耻笑道:“省省儿吧,咱们是早和离过的人,你便有那个禽兽的心肠,按理也不该发到我这个黄脸婆身上。虽说我也不过个黄脸妇人,比不上你京城里哪些莺莺艳艳们,可也有骨气,既合离了,就绝不肯你肯碰我一指头。”
陈淮安见锦棠不肯脱鞋,自已掰过她的脚来,褪了棉鞋,又替她褪着袜子。
你瞧他耐心老实的样子,分明笑着,点着头,但哪耳朵和哪颗心,早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罗锦棠不知为何又腾起火起来,再想想和离之后相府那些欺人的狗腿子,忍不住又是满腔的怒火,便要挖苦陈淮安几句。
“和离之后有一回我去茶楼听戏,听黄爱莲说你洗脚都要丫头顶着盆,夜里要宿,她还制了头牌名给你,看中哪个点哪个,可见后来你那阁老派头也是耍的够足的,怎的,如今还能跪得下去?”
话音未落,陈淮安已经撩起袍摆,跪下了。
“你终究与别个不同。”他淡淡道,试着水不烫了,便往她脚背上轻撩了起来。
是啊,到底没和她和离的时候,他虽有生母养母俩个家,但是并不曾住到哪一家去,与她单点着小院儿过小日子,家里只有她一个,虽说一吵架他就翻脸,冷冷冰冰,但俩人吃上点酒好的时候,也热热闹闹,恩恩爱爱的。
她便掐了他揉了他啐了他打了他,哪怕叫他顶着洗脚水跪上半天,只要肯给他身子,他都甘之如饴,唯一不能碰的就是他哪两个娘,一个齐梅一个陆宝娟,只要说上一声不是,他转身便走。
和离之后他和黄爱莲搬进了相府,但莺莺燕燕也随之就进去了,只要陈淮安点个头,皇帝赏几个,生父送几个,养母再送几个,黄爱莲每每出门,身后都带着一长串的小妾们,花枝招展,好不热闹。
当然,也是因此,锦棠在京城又成了个笑话。
因他爹是首辅,他也在内阁吊尾巴,做文渊阁大学士,在京城人称小阁老。
小阁老贤良大度,不妒不躁的现妻黄爱莲,和又骄又妒,还浪名在外,勾遍一家子的男人的前妻罗锦棠又成了京里人茶余饭后说不厌的谈资,她再一回叫人笑掉了大牙。
前来接管酒肆的孙福海甫一进门,便让人把这个家里属于罗家的东西全扔出去。
所以,他们直接冲上二楼,抱衣服的抱衣服,挪人的挪人,便是准备连罗根旺那个瘫在床上的都给扔出去了。
葛牙妹抢下自己的衣服,哪边罗根旺已经叫人抬起来了,她刚打着让人把罗根旺放下,锦棠的小床已经叫人抬起来,要给扔出去了。
“孙郎中,孙大爷,孙掌柜,求您了,您想把我怎么着都成,求您放过这一家老小,放过我的酒肆,好不好?”葛牙妹于是堵在楼梯口上,不停的给孙福海磕起头来。
孙福海站在楼梯上,负着两只手,腔调格外的深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葛牙妹,你自己签字画的押,还不上银子就拿酒肆抵债。拿银子来,我孙福海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葛牙妹连着熬了许多天,借遍亲朋,总共也才借到一百多两银子。
这点小钱远远还不上那笔雪球般越滚越大的巨额债务。
所以,这已经是她的穷途末路了。
无计可施的,她拍着自己的胸脯,胭脂略浓的脸,犹还惑人的楚楚之姿:“孙大爷,孙郎中,您瞧瞧,我年纪也不算大,真正儿替人为奴为婢,至少还能做得三十年,要不您就带我走,我到您家给您做长工婆子,为奴为婢端屎端尿,只求您放过这一家人和我们的生计,好不好?”
孙福海的另一重气,就是偷腥没偷着,还在罗家酒肆折了个干儿子。
而葛牙妹这妇人,艳资楚楚,一身媚肉,他眼馋的紧,这辈子当然是勾不到手了,越是勾不到,那股子邪火无处可灭,就越恨。
他气的咯咯直笑:“就你个妖艳荡/妇,勾引我的乾干不成,也不知把他作弄到了何处,如今还敢说这话,难道是觉得自己徐娘半老,尚有风韵,还想勾引我孙福海不成?”
这话一出,孙家的男子们立刻尖声怪笑了起来。
用嘲讽和诋毁去污蔑自己勾不到手的贞洁女子,看她们声名败尽,笑她们妖艳放荡,天下间最龌龊阴暗的男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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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伯伯,您这人可真是,一个郎中,满脑子除了勾引就是风骚,真不知道您是怎么替人看病的。”罗锦棠仍是那件蓝面棉直裰儿,黑绒面的步鞋,提步款款,就从酒肆的后门上走了进来。
蔑然盯着孙福海,格外红艳的樱桃小嘴微有些嘟,她道:“您是保准了我罗锦棠还不上您的银子,才敢在我罗记酒肆里放肆,猖狂,自己心思龌龊,就一味的攻击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