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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儿到底没能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撵下自己的船, 也到底没能跟他一样,在船上好好睡上一觉。
因为跟着月华一起光顾小红船的, 还有一样东西——蚊子。
勉强在船舱里又躺了会儿, 江月儿实在被咬得受不了,拨开荷叶起身道:“不行了,我得回去了。”
她刚坐起来, 杜衍一个翻身,将她空出来的位置全占住了, 还闭着眼对她一挥手:“你回去吧。”
瞧他这理所当然的样儿!
江月儿挠着痒痒,看自己满胳膊的红包, 再看那人, 脸上白白净净, 连个红点都没有, 凭什么呀,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顿时恶向心头起, 撩起一捧水洒过去,哈哈直笑:“你也给我起来吧。”
清凉的水滴洒在脸上, 杜衍美得直哼哼:“多浇点,再多浇点, 真凉快!唉哟!”一摸脸颊跳起来:湿乎乎的, 还有股腥臭味儿!这丫头竟敢把池塘里的塘泥往他脸上抹!
江月儿一手握着塘泥,作势还往他脸上倒, 呲着牙笑:“这样还舒服吗?”
杜衍跳起来, 冷着脸, 一言不发地逼近她。
这家伙,竟不声不响地长得比她高了那么多。他躺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两人在逼仄的小船上相对而立,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江月儿,她的呼吸也乱了半拍。
她提防着连连后退,刚刚做坏事时不觉得,现在看他这副表情,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让开。”湿湿的鼻息拂过她的面颊。
如受惊的兔子一样,江月儿朝后缩了缩肩膀,只觉眼前一花,发现他已跟自己错身而过。她微微舒了一口气,抬手拂去勾住她手的灰色纱衫。
就在此时!
灰色纱衫在空中利落地划了半个圈,江月儿手中一空,随即背后一热,她美丽的新衣裳已被攥在那混蛋手里照脸揩了好几下!
江月儿眼睁睁看那家伙大笑着跃开,险些没气疯:“啊啊啊啊,混蛋!”
呆望着外衫上大片的污渍,她大叫着跳起来,却忘了自己正站在船上,她猛地一跳,那船便狂摇着差点真的翻倒!
“小姐!”莲香站在岸上,看江月儿踩在船边,差点翻倒下去,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有惊无险地站稳之后,江月儿倒不害怕,再一看船头上,顿时“哈哈哈”笑弯了腰。
原来杜衍那一下腾跃只跃到半空中,就被江月儿晃得踩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杜衍默默运会儿气,顶着身后放肆的笑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荷塘。
江月儿哈哈笑了好一时,待到看见自己外衫上大片大片的黑泥,慢慢就笑不出来了:有什么好高兴的?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两败俱伤嘛这是!
感到蚊子越来越凶,提了裙子正要上岸,想起杜衍刚刚那动作好像还怪好看的,一时兴起,后退两步,在莲香的惊呼声中跃了起来!
刚一跃起来,江月儿就知道要不好:她刚刚忘了,船上跟陆地上是不同的,她这一跳,那船猛地下沉了一大截,以她跳的那点高度根本上不了岸!
千钧一发之际,江月儿摸到系船的绳索,赶紧使力抓住,用一种绝对称不上好看的姿势爬上了岸。
树荫里,沙沙的风声中,似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莲香脸都吓白了,声音都带了哭腔:“我的小姐,你吓死我了!”
江月儿示意她住嘴,凝神听了片刻,问她:“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笑?”
莲香往身后看了眼,此时恰恰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数不清的树影开始随风舞动,它们的树叶也跟着唱起了歌:沙沙,沙……
莲香腿一软:“小姐,你别吓我——”
江月儿无语地看她片刻:“你怎么还没我胆子大?”扯了她往回走:“我是觉得有人在树荫里看我们,你真没看到?”
莲香开始翻白眼了:“小姐——”
江月儿只好闭了嘴,满怀疑虑地往后看了看,当然,她什么也没看见。
等两人回了青苹居,荷香自然大惊失色地问她这身黑泥是怎么回事。
江月儿不想多说,莲香到现在都还哆嗦着说不出话。她想了想,道:“你去隔壁问问,少爷回来没。”再想一想,小声笑道:“你再找墨生问问,问他家少爷的香今晚用了多少。”
墨生是江栋给养子选的小厮,跟荷香差不多同时到的少爷小姐跟前。
荷香便知道,她家小姐这身黑泥必然跟隔壁院的少爷有关系了,帮她换下衣服便去了隔壁院打听情况。
荷香走后,莲香也缓得差不多了,张罗着给江月儿抬来热水,洗了个透澡。
刚进澡盆,荷香就回来了。
她拿过胰子替江月儿搓头发,笑道:“少爷早就回来了,正在书房做功课呢。”压低了声音:“墨生说,今晚少爷不知道在哪蹭了一脸的黑泥,回来就让他把往时调的香在澡水里倒了一大半,又往书房和卧房里各点了些,小半年攒下来的那点香就用得差不多了。”
江月先嘀咕一声:“他怎么还在做功课?”问荷香:“他把那香都用了?那不是要香得逼杀人?”
荷香当然不好意思说,她刚进隔壁蓬蒿院就被那冲天的香味熏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但江月儿已从她脸上看出来,想象着隔壁那个家伙是怎么香叫正常人都受不了的,笑得差点滚倒进洗澡水里:“哈哈哈哈,死洁癖死臭美!臭不死你香死你也不错,哈哈哈哈!”
洗完了澡,江月儿兴冲冲地去隔壁拍门要看笑话,墨生却连门都没开,明明书房的灯还亮着,偏说少爷“睡了”,让她们改天再来。
虽然略有遗憾,但想到那家伙今晚的样子,江月儿直笑了半夜才睡着。
然而,第二天一早,她就笑不出来了。
墨生捧着一卷画给她,低着头道:“这是我们少爷叫我送给小姐的。”
“是什么?”江月儿接了画卷慢慢展开,没留意墨生把东西递给她就溜了。
根据打开的画卷看,应该是一幅荷塘月色图。
这些年,她和杜衍两人同时跟阿爹学画。阿爹说她的画灵气十足,只是她生性惫懒,兴致来了才画上两笔,生生浪费了好天份。杜衍天姿虽比她稍逊一些,假以时日,在技法上胜过她不在话下。
这是唯一一个江月儿能毫无悬念胜过杜衍的地方。为着这一条,刚开始学画时,她学得可认真了,尤其看到那个家伙被她打败的样子,令她劲头更足了。
只是大约被打击得多了,后面再学画时,他就死活不肯给她看自己的作品了。
算一算也有一两年,江月儿没看到他的画作了,也不知道他如今的水准如何。
她好奇地将画卷全部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是一变,“刷”地合上:这混蛋,果然昨天树林里的人就是他!他竟把昨晚她差点跌到荷池的那一幕画下来,还送给了她!丢死人了!
她紧张地问荷香:“你看到上面画什么了吗?”
荷香忍着笑赶紧摇头:要是承认的话,两位少爷小姐可不得再打起来?
江月儿咬着唇将画卷一卷,就要投进香炉中,临到要丢时,不知怎地,又变了主意,同荷香道:“找个匣子把它放进去。”加一句:“你们都不许打开看。”
荷香笑着应了,莲香问道:“小姐,既然这么不喜欢这画,干嘛还把它留下来?”
江月儿道:“这么长时间没看阿敬画画,等去主院吃完早饭,我得研究研究他的画技有没有进步,要是还是老样子,我可得好好说说他了。”
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昂首挺胸地出了门。
两个丫鬟对视着窃窃而笑,赶紧跟了上去。
小儿女间的琐事一时两时说不尽,再说杜衍。
得知他在报考县试之际还要送外公外婆去松江,熟悉的朋友纷纷来劝他,说他考试在即,最好不要出远门,还是多温书为要,均被杜衍以松江与杨柳县坐船最多十天就能打个来回为由拒绝了。
因杜衍一向我行我素,除了如卢老爷等几位关系亲近的长者规劝几句外,其他人并没有怀疑。
整个六月的下半月,江月儿和杜衍都是在去朋友家道别中度过的。
直到七月初三,处暑这天,杜家外公外婆在亲友们的依依送别中登上了开往松江的船。
头一回出门,除了舍不得父母外,江月儿倒不怎么害怕。
除了她生性不认生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
“月妹妹,你站得那么前干嘛,不晒得慌吗?”
严小二呲着大白牙凑到她面前。
严大和严二两个在一年前就不去上学了,打退学后,他们的爹看孩子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家里散养着不管了,便大手一挥,将兄弟两个拎上了船跟着一起跑船。
这回江月儿坐的就是漕帮的船,正好与严大严二顺路。
江月儿一把推开他的大脸:“不晒,你走开,挡我风了。”
他低落地“哦”一声,不响了。
没一会儿,“月妹妹,这是江里新鲜打下来的鱼,我给你做鱼脍,你吃不吃?”
江月儿皱着鼻子,连连往后退:“腥死了,快拿开我要吐了。呕!”
她本来在船上不吐的,被严小二拿鱼一招,竟招得晕船了!
严小二顿时慌了,又是拿水又是拧帕子的:“月妹妹你没事吧?”
能没事吗?江月儿差点把苦胆水都吐了出来,也吹不了风了,摇摇晃晃被莲香扶进了舱房。
严小二失落地望着江月儿的背影,嗅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到底没敢再追上去。
“现在知道人家嫌弃你了吧?”严大在旁边看了老半天,这时才上前,幽幽道。
他比弟弟大两岁,已经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些事,知道不能这样任这个傻弟弟发展下去,此时找着机会便劝了起来。
不想,严小二的答话差点没把他气吐血:“哥你是不是傻?月妹妹明明是从小到大都在嫌弃我。”
严大瞪着他老半天没说出话:“你知道你还没完没了地凑上去?”
严小二自有一番道理:“从小到大嫌弃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就看月妹妹欢喜,为什么不能专门找着她说话?”
严大又无语半天,道:“她是定了亲的人,你们这么大了,再接近不合适了。”
严小二不屑道:“她定了亲?哥你不会是说杜燕子那个娘娘腔吧?他俩什么时候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严大觉得跟弟弟说话费劲死了,不耐烦道:“你少不懂装懂,从小到大,还有谁不知道杜家那货就是江家那丫头的未婚夫?”
严小二斜他一眼:“我就问你,他们俩什么时候定的亲?哥你认真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别跟我扯别的。”
严大还真认真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啊!从小到大,他们只听旁人在说这话,江家人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这——
严小二哼笑一声:“懂了吧?江阿叔根本没看中那个娘娘腔!看你还总嫌我笨,连这都想不透,还好意思骂我。”
被一直鄙视智商的弟弟耻笑半天,严大老半天没回过神,等把这些事都想转了,他弟早跑远了。
“不会吧?他真起了那心思?”严大真觉得不妙了:“这胆大包天的小子,也不怕爹知道了打死他?”
从小到大,他爹就特别羡慕江阿叔,说他一儿一女好福气,尤其每每见到杜衍,总要敲打他俩一回。他兄弟俩这么讨厌杜衍,完全是被他爹从小比出来的。
而且关键的是,人家江家不说定婚的事,极有可能是认为两个孩子年龄太小,怕还有什么变故,才拖到了现在。这在杨柳县又不是没人这么干过。
不然,杜燕子那么好的女婿,要不是早被江叔圈下来,早就叫杨柳县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抢疯了好吗?
“这小子太欠敲打了!”严大一顿足,追了上去。
他离开这里没多久,两个人从船帆后面转了过来。
“少爷……”墨生小心望着他的脸色,有点不敢说话。虽然少爷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就是知道,少爷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们俩其实比江月儿来得还早,只是靠坐在桅杆下面,风帆一鼓,从另一边过来的人不注意就看不见他们了,再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出。
杜衍一言不发地转身下了甲板。
舱房里,江月儿早吐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甲板上虽然摇晃,回到舱房里,那摇晃劲没减,反而因为门户狭窄,还多了分气闷。
她虚弱地道:“扶我去甲板上。”
莲香和荷香看她吐得这么辛苦,哪里敢:“小姐,吹了风更不容易好,您还是先躺着吧。”
江月儿坚决推开她们:“再躺我就要死了。”自己摇摇晃晃地开了门,没提防门口站着个人。
此时船身又是一晃,她脚一软,跌到了那人身上。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香味,江月儿竟觉得头晕好像好了点,干脆赖着不起来了,哼哼道:“阿敬,把你那香再给我一些吧,头晕得很。”
杜衍不语,将她重新扶上床,盖好被子,坐在床头专注地盯着她看。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少爷又是在闹哪一出。
其实杜衍也没想明白,自己在闹哪一出。长这么大,叫他想不明白的事太少了。这于杜衍,是个很新鲜的经历。他觉得他得把这问题快些弄清楚。
他觉得他怪纳闷的,这丫头为什么这么招严小二喜欢。看她吧,勉强算长着鹅蛋脸,但那脸上的肉坠坠的,都快把鹅蛋脸坠成圆脸了。好吧,现在她是瘦了不少……眼睛也越发大了,好吧,勉强算她好看……但就凭她动不动就欺负人的性子来看,居然还有人受得了她。这人居然还是严小二!打小除了他之外,就数严小二被这小胖妞欺负得多!严小二他没病吧?
当然,他觉得最病的还是他。听见严小二想娶小胖妞后,他居然没觉得解脱开心,反而心里一直闷到了现在,而且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满头大汗,他好像更闷了。
杜衍倾身过去,还没拿起铜盆里的布巾,船身猛地一晃!
“哇”地一声,江月儿半仰起身子,吐了他满身!
杜衍:“……”快回去换衣服吧,还站这干什么?小胖妞壮得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她能有什么事?
“你要不要紧?”他听见自己这么问道。
江月儿闻着那股熏人的酸臭味,差点没闭过气去:“你快离我远点,我要被你熏死了。”
杜衍:“……”知道了吧?这丫头从来都不识好人心的,还关心她干什么?
“有什么事记得到隔壁叫我,稍后我叫墨生把香送来。”离开前,他听见自己这么跟两个婢女交代道。
……
说来也怪,闻了杜衍送去的香后,江月儿的晕船竟慢慢好了起来。到晚饭的时候,都能被扶起来喝粥了。
闻讯而来的外公外婆放了心,又因年纪大了守不住,只好千叮万嘱地回了自己的舱房。
留下杜衍一个坐在床头不肯离去。
江月儿觉得他今天一天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总感觉他好像在看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冷不丁睃她一下。等她发现了,就大大方方地抬头,好像在问她“怎么了”。
问他吧,他自然不会承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江月儿终于受不了地把他也撵了出去。
因着头一天吐了在甲板上这一场,后头由外婆米氏作主,硬把江月儿按在床上养了四天,直到船到港的那天才许她下了床。
江月儿就像被放出闸的小鸟一样,一出门就跑到了众人的前头:“外公外婆,这就是松江吗?码头好大啊。”
她猛地一回头,就看见杜衍匆匆移开的眼神。
又是这样,又来了!
江月儿杏目圆睁,就要拦着他问个好歹出来。
却被他轻巧地闪了一下,先于她跨上了甲板。
“老爷太太,你们可回来了。”一个穿布衫的中年人神情激动地扶住了外公外婆。
外公还稳得住,外婆却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是啊,真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一句话招得中年人旁边的妇人落了泪:“就是,要不是那天杀的傅家从中作怪,老爷太太也不用这把年纪还——”
外公咳嗽一声,隐晦地看了江月儿一眼。
傅家?难道说,外公外婆当年到杨柳县来是真的有什么隐情?江月儿看向杜衍,发现后者正在看她。见她看过来,给了她一个“回去说”的信号。
中年妇人忙堆了笑,同中年人上前行礼:“这就是表小姐表少爷吧?都长这么大了?可真是生得俊呢。”
“这是你王叔王婶,我们家的房子就是他一家在看。”米氏已经恢复了平静。
江月儿笑眯眯地扶住两个人:“王叔王婶千万别折煞我了。以前听外婆说起你们一家,她总说,要不是在松江有你们照应着,她也不能放心在杨柳县修养这么些年。”
好听话谁不爱听,这一夸,王婶看江月儿眼神亲近了好多,笑着谦虚两句:“老爷太太信任,我们哪能不尽心呢?表小姐在船上可好?大爷呢?他在杨柳县还住得惯吧?”
“……”
擅谈的江月儿遇上了擅谈的王婶,坐在马车上,两人就聊得热火朝天的了。
“这孩子,也不晓得成天哪来这么些话说。”外婆米氏挑了帘子,望着执意不肯坐在马车里的外甥女,笑与丈夫道。
杜老爷目含忧虑,没答话。
米氏推推他:“老头子,你出什么神呢?一回来就是这副样子,那傅家老爷子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在想,大妹这事,怕是瞒不住月丫儿了。”
米氏叹了口气:“女婿也是,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我都说不要孩子们送了,他死活不听,遣了一个跟来不算,还又遣了一个。要不是我实在在杨柳县住不惯,也不会急着回来。你说,她娘这点事要叫月丫儿知道了,会不会——”
“会什么?”杜老爷板了脸:“你别瞎胡猜,你也不想想,咱们月丫儿是这种人吗?我担心的是,傅家老爷子死了,傅家人毕竟还在,万一碰上了,两边又有这样的旧怨,年轻人气盛,要是出点事就不好了。”
米氏听得眉头直皱,等杜老爷一说完,当即拍板:“那就不让她乱走了。原本这孩子就被女婿惯得性子野了些,在松江的这些天,正好扳扳她的性子。”
连管教孩子的招式都这么相似,要不怎么说米氏是杜氏的亲娘呢?
不过,江月儿从小跟她娘斗智斗勇这么些回,要是个小小的院子能关住她,她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
进了杜家老宅没有半个时辰,从发现外婆不让她出门开始,她就感到了不对。
她赶紧去找杜衍问主意,结果被告知,他吃完午饭就被王叔领着,到附近的书肆去了。
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抛下了!
江月儿气得在宅子里来回转了一圈,就来了主意。
把两个婢女支开之后,她掖起裙子,嗖嗖爬上院墙旁边的老榆树,拍拍手,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江月儿满意地拍拍手:在严老爷家的那几年,虽然没学到什么正经本事,但总是跑跑跳跳的,叫她的身形比一般人灵活健旺了很多。至于爬树,她四岁就会了。
不过,自从她有一年在家里爬过一回,把她娘吓得半死之后,她再也没敢当着爹娘的面上树了。
外公外婆平常住在舅舅家,不知道她的这一面,不然的话,肯定不会那样大意。
“唉,你们看,杜家的院墙上面跳下来个丫头!”
江月儿刚一下地,就被弄堂里玩耍的孩子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你是谁?怎么从杜家院墙里头跳出来了?”
“是杜家的亲戚吧?我今天看见有马车进了杜家门里,肯定是杜老爷一家子回来了。你是杜琴吗?”
“我不是杜琴,”江月儿笑着澄清道:“我是杜家的外孙女,叫江月儿,专程送我外公外婆回松江小住的。”
江月儿立刻感觉到,她一说出“外孙女”三个字,那些孩子们脸上的好奇当即齐刷刷地消失了,她疑惑地住了嘴:“怎么了?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有个穿着素色衣衫的男孩站了出来,他眼带敌意,问道:“你是杜家的外孙女?是你那个私奔的娘生出来的私生女?”
江月儿大怒:“你娘才私奔!你才是私生子!”她大骂着,就扑上来打了那男孩两拳!
那孩子没想到她动手连个招呼都不打,当下挨了个实在的,嗷嗷叫道:“你凭什么打人,你娘本来就是私奔的!我又没说错!”
江月儿反剪住他的双手,又“啪啪”给了他两下耳刮子,怒道:“你还敢乱说话吗?”
她携愤出手,这两记耳光扇得又重又快,那男孩嘴角眼见得肿了起来,叫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帮忙?”
那群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围了过来:“杜大妹的私生女,你快放了我哥!”
江月儿原想硬顶,看见围过来的孩子至少有三四个比她还高大,一蹬手上的那个,喊了声:“你们仗势欺人,不要脸!”撒腿就跑!
几个孩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人,再想追时,江月儿都蹿到了弄堂口!
那个挨耳光的男孩气得推开他们:“都傻了吗?还不快追?”
没跑两步,却看见刚刚那个打了他的死丫头又慢慢退了回来。
他心中一喜,才看清她后头还跟着几个人,那几个人膀大腰圆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赶紧后退转身,发现身后的小伙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溜得也太快了吧!
“月妹妹,你说,这个小子想怎么处置?红烧还是清炖都行。”
严小二狞笑着把指骨捏得卡巴作响。
他跟严大在码头上把货安排好后,想起他月妹妹今天刚到松江,人生地不熟的,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便拽着自己家的老大打听着到了杜家。
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他活泼可爱的月妹妹被人追得像狗一样。二话不说,就帮着她把人捉了回来。
可惜那几个小子跑得太快,几个人动作慢了一步,只捉到了这一个。
江月儿无语地看他一眼:还真把自己当山贼了。
转向那个小子:“你给我说清楚,凭什么你说我娘是跟人私奔了?”
那小子面含怒气,竟然不作声了!
江月儿看严小二一眼,后者会意,跟严大一人一边围住他:“不说是吧?不说我把你衣服全扒光,带着你到你家门口绕一圈,看你还说不说!”
看不出来,严小二平时在她面前憨憨的只会傻笑,平时没少干这种事吧?江月儿觉得她再也无法直视严小二的傻笑了。
“老大——”
“别扒别扒,我说了!”那小子哭道:“这事不能怨我。我家里长辈从小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弄堂最外边的杜家大姑娘本来是我小叔,不是,是我爹的媳妇,结果快要成婚的时候,她跟人私奔了。”
“胡说,我娘才不是跟我爹私奔的!”江月儿气得又想打人了。
“砰!”严小二一脚踹倒他,“还不说实话?”
那人嗷嗷惨叫着坚持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不信,你随便到弄堂里找个人问问,看他们是不是这么个说法?”
他如此铁口,连严小二都打不下去了,犹豫着回头:“月妹妹,要不——”
刚起了个话头,弄堂里头突然喧闹起来,起码有几十个人举着棍棒大叫着冲向他们!
严大脸色一变,叫道:“快跑!”
严小二一把抓住江月儿就要带着她走,被她反手拽住:“不能走,我外公外婆还在里头!”她再想不到,一来松江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虽然不信自己爹娘会干出私奔的事,但显然杜家在此地跟人结仇不小,不然不至于她只是报个名字,就引来几十个人追打。自己一跑了之倒是轻松了,但害了两位长辈怎么办?
几个人只好又调过头来,叫那些人又拉近了些距离,严小二抄起手头的铁棍,喝道:“你先跑,我挡挡就来!”
几十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家伙,他怎么挡?江月儿正不知如何是好。
外头街上突然一声厉喝,一队穿皂衣皂靴,戴黑幞头的捕快疾步出现在弄堂口:“何人在此械斗喧哗?”
“当啷”,严小二扔掉手上的铁棍,指着对面,大声道:“大人,是他们!”
一方几乎手无寸铁,另一方木棍铁撬石头……几乎人人都拿着武器。
为首的捕快一挥手:“都带走问话!”
江月儿松了口气,一转头,就看见杜衍正跟为首的捕快拱手,笑着向他手里塞了块什么东西。
“都先进去说话吧。”王叔叹了口气,领着众人拍开了门。
杜老爷和米氏早就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本来没疑心什么,直到两个婢女来报,说她家小姐不见了的时候,差点没急个好歹出来。
正商量着出去看一眼,就碰见领着众人走进来的王叔。
米氏直念佛:“外头是怎么回事?喊杀震天的。”
王叔道: “我跟杜少爷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巷子那头傅家跑了些人出来,就怕是他们听见老爷太太回来了来找麻烦,还好杜少爷机灵,他先时看见巡街的捕快,出了点钱将他们请过来看看,才避了场大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米氏摸摸外孙女的头脸,和声道:“月丫儿有没有被吓到?”
江月儿早憋了一肚子的话,再忍不住了,直问道:“外婆,外头有个姓傅的人说,我娘当年是跟人私奔的,这是怎么回事?”
米氏的脸一下刷白如雪,垂下泪来:“这么些年了,他们还不放过我们!”
江月儿咬住了唇,但母亲的名声何其要紧,她必须在今天把这件事弄清楚!要是那些人胆敢散布谣言,她一定,她一定——
杜老爷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十多年前,你娘是跟巷尾的傅家小子定了亲的。”
“啊?”此言一出,连杜衍都大吃一惊。
杜老爷摆摆手,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如果不是他们家瞒骗在先,我们杜家还不屑于做背信弃义之事。傅家小子当年一表人才,傅老爷是里长,除了只有傅小子一个儿子,人丁有些单薄外,再没有其他不足。原本这是桩极好的亲事,但纳征前一个月,快到交换婚书的时候,傅家小子与同窗去邻县访友,就此一去不归。傅老爷便与我商量,孩子必然是在哪里耽搁了,要是到了正日子,他还没有回来的话,就把昏礼按日子先办了,我觉着当时他神情有些不对,便拖了拖。我想不到的是,他家儿子在邻县遇上意外,早就死了!
“他们怕我们知道这事之后不肯把大妹嫁进来,当即决定把傅小子在庙里先停灵一段时间,等大妹嫁了之后,生米煮成熟饭,再过两年抱养个孩子,我们便不同意也不行了!”
“骗着人守活寡,这也太缺德了!”严小二气愤道,其他人没说话,心里无不是赞同。
江月儿攥紧拳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纳征换婚书的前一天,傅家有知道内情的人也看不下去,跟我们报了信。”
“但那时婚期已近。”
“是啊!”杜老爷叹道:“幸好你爹那时候站了出来,说他愿意娶大妹,并在婚后就离开松江。我们怕夜长梦多,当天就到衙门里找了个官媒为你爹娘办了婚书。等傅家知道此事时,他已经带着你娘离开了松江。”
江月儿再没想到她爹跟她娘成婚还有这样的隐情,听到最后,舒了口气:“我娘不是私奔的,那他们凭什么这么诬蔑我们家名声?”
“你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吗?”杜老爷问道。
“傅家坊?”答话的是杜衍。
杜老爷点点头:“不错。这附近住的大部分是姓傅的族人,才叫傅家坊。加上傅老爷既是族长又是里长,我们姓杜的势单力孤,怎么跟他们斗?还不是任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说如此,江月儿还是觉得有哪里说不通。杜衍已经先问了出来:“若是怕傅家恶横的话,阿婶成婚后又不在傅家坊住,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松江?”
这孩子也太敏锐了!
杜老爷暗叹一声,道:“傅家失了独子,原本视你阿婶为囊中物,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岂不恨得滴血?若是你阿婶再留在松江,万一哪天他们狗急跳墙怎么办?”
倒也是……
不过,江月儿转念一想,不服道:“那也不用一辈子躲着他们吧?我爹娘是正经成婚,说到哪都光明正大。他们欺诈在先,凭什么这么横?还害得外公外婆也离乡背井这些年。”
她在杨柳县这些年,从来只见子女依附父母生活,没见过父母还反过来投奔出嫁女。想来,要不是实在在松江住不下去,外公外婆也不会年纪一大把还饱受奔波之苦。
这两个孩子,再猜下去,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仓促之间想不出理由,杜老爷不得不扶了额头,□□了一声。
江月儿同杜衍一边一个扶住他,叫道:“外公你没事吧?”
米氏忙站起来指挥两个孩子:“定是头疼病又犯了,快扶你们外公回里屋躺着。”
把外婆劝在房里照顾外公后,想起外头的几个客人,江月儿赶忙出来道谢。
严小二一挥手,连他哥都代表了:“小意思,月妹妹你再有什么麻烦事,一定遣个人告诉我一声。我就在松江,谁敢欺负你,我们弟兄两个一定饶不了他!”
说完,还斜眼别了杜衍一下。
“怎么个‘饶不了’法?是像刚刚那样,被人像撵狗一样地‘饶不了’吗?”杜衍抱了手臂,轻轻一勾唇角。
江月儿瞪大眼:阿敬不是一向不屑跟严小二这个三句话不离“打”字的莽夫说话吗?今天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