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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 桃花已尽数凋零的桃染村, 唯有一家院子里的桃花开的妖娆, 此时简约的农家小院中,女主人刚刚诞下一个女儿,女孩哭过一场, 此时已经吃过奶, 嘟着嘴睡着了, 送走热情帮忙和道喜的乡邻,男主人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咧着嘴傻笑,女主人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埋酒!”
于是男主人憨笑着起身,来到院子中,特意从桃树下挖出带着桃花香的土做了封泥, 将一坛早已精心酿制的桃染酒封住, 盖上红布, 一丝不苟的绑紧,这才将酒坛埋入院中,填好泥土, 这就是女儿红,要等到自家女娃出嫁之日启封。
这一天, 男主人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名字,叫桃卷耳。这一天,诞生的不止桃卷耳, 还有被封在酒坛上的一捧泥土。他开了灵识, 却还懵懵懂懂, 隐约知道自己是因为谁而生。
卷耳一岁了,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每天精力都格外旺盛,大人稍不注意就会踉踉跄跄的四处乱爬,这不,趁着娘亲做饭的空荡,卷耳已经拱开了挡在身边的枕头,爬到了床边,小姑娘呀呀的说了一堆旁人听不懂的话,丝毫不知危险,两个如短藕的小胳膊一个施力,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头向下摔了下去。
眼看小娃娃即将摔在地上,一阵微光滑过,一个黑漆漆略大上一些的孩子就垫在了下面,稳稳的接住了桃卷耳,桃卷耳啊了一声,瞪着大眼睛看着身下黑乎乎的人,伸着小手去摸那人的鼻子。
桃母听到动静,匆匆忙忙的赶回卧室,却只看到女儿正趴在地上,晃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也不知道张望什么,桃母吓了一跳,抱起桃卷耳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女儿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极为活泼的女儿放回床上,方才觉得奇怪,女儿掉到地上,不但没有受伤,也丝毫没哭,甚至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桃母虽然十分费解,却也不知原因,不过接下来的几天,桃母发现自家女儿似乎十分致力于往床边爬,有好几次都差点摔下去,桃母顿时头疼不已。一岁的卷耳还留着口水咿咿呀呀的时候,一岁的他已经开始照顾女娃了。
卷耳是什么,娘亲说是一种植物,卷耳问是什么样的植物?娘亲说她也不知道,不过很漂亮很漂亮,是一种思念远行亲人的植物。三岁的卷耳听此咧嘴开心的笑了,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傻笑。
暗处的他见状也跟着露出傻里傻气的笑。
桃母看着坐在门槛上的女儿,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别学你爹,笑的这么傻。”
桃卷耳眼睛转了转,虽然脑袋丝毫不疼,却还是哒哒哒跑出家门,迎面跑向下田回家的父亲,老远就开始告状。“爹爹,娘亲说你笑的傻。”
桃父伸手一把抱起女儿,将女儿放在脖子上,听此望向院中的桃母,露出一脸傻笑。“你娘说的对。”
骑在父亲脖子上,卷耳早不在乎父亲说什么了,兴奋的叫着,踢着两条小短腿让父亲快跑。
暗中,本来觉得自己笑的也傻的他再次咧嘴,不打算改了。
五岁,卷耳已经从一个活泼的疯丫头,变成了活泼的俏丫头,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软软的包子脸,两个双丫髻,只单单站在那里,都极为惹人心软。卷耳欢快的围着母亲转圈,母亲要去集市买布,给她做新衣服了,小姑娘第一次出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边还不忘催促关门的父亲快一点。
桃父无奈的加快了动作,两三步跟上前面的桃母和卷耳,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卷耳想要什么颜色的衣服啊?”
卷耳歪着脑袋思索了一瞬,恰逢春季花开,桃染村四处飘香,片片桃花坠落,卷耳一指路旁开的正旺的桃树。“桃粉色的!最好看!”
桃母和桃父相视一笑,桃母笑着说道。“我们卷耳喜欢桃粉色,娘就买桃粉色。”
卷耳开心的蹦跶了片刻,认认真真的开口。“娘亲和爹爹也要和卷耳一样,买桃粉色的!”
桃父和桃母顿时哈哈大笑说他们可穿不了桃粉色,笑声渐渐远去,他站在桃家院子中的桃树上,望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喜欢桃粉色吗?可是,他低头看了看漆黑的自己,有些愁。
十岁,卷耳穿着桃粉色的衣裙,坐在桃树下认真的舔着糖葫芦,娘亲和爹地恰好都不在家,十岁的卷耳依旧活泼好动,却知道不添麻烦了,所以一串糖葫芦,她可以乖乖的舔一下午。舔着舔着,小姑娘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卷耳愣愣的看着桃树树干后面。
经过五年的时间,他终于修行出了一双桃粉色的眼睛,所以迫不及待的出来了,如今的他和她一样高,只是她明媚娇俏,他漆黑一片,只除了一双极为惹眼的桃粉色桃花眼。
小姑娘似吓住了,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动,他试探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只为让她看清桃粉色的眼眸。轻轻走近,在即将靠近之际,小姑娘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猛地站起来连连后退,眼中还带着惊恐。
他停住了,不明白她怎么不记得他了,明明小的时候还想摸他的鼻子来着。然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一岁的人类小娃娃,其实记不住什么。
他靠近,她就后退,退到窗前,无处可退,小姑娘转身就跑,他一着急,伸手拽住了她桃粉色的衣服,小姑娘挣脱不开,哇哇大哭。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放手却又不想放手。“你别哭。”
小姑娘听此泪眼蒙蒙的看着他,举起手中的糖葫芦。“糖葫芦给你吃好不好,不要抓我。”
不待他回答,她已经把舔了一半的糖葫芦一下子塞到他的手中,然后认真的望着他,一副你拿了我的糖葫芦就要放开我的表情,于是他放手了,然后拿着糖葫芦傻站着。
小姑娘立刻远远的后退几步,一脸警惕的望着他,却发现他不动了。于是小姑娘磨蹭磨蹭又磨蹭了回来,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你叫什么名字?”
他想了想。“我没有名字。”
“噢,那你是桃花妖吗?”
“不是。”
“那你是什么?”
他沉默。
渐渐的,小姑娘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最后那一串糖葫芦还是被卷耳吃了,两人坐在桃花树下,他举着糖葫芦,她舔着糖葫芦。
待到傍晚,桃父和桃母要回来了,他要走了,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哭?”
卷耳脸一红,哼了一声扭开脑袋,死活不愿意承认自己胆小被吓到了,眼睛转了转,指了指自己的衣袖,那里正是被他抓的地方。“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你是从来没洗过澡吗?脏死了!”
洗澡?他确实从来没洗过澡。
第二天,卷耳早早起床,然后推着桃父桃母出门了,桃家二老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离开了。卷耳锁好院子门,然后跑到桃树下,围着桃树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有等到昨天的那个人,卷耳从清晨等到傍晚,树下却空空荡荡,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卷耳生气的扔了昨夜偷偷留的一块桂花糕,跺跺脚,跑去给父母开门。
他困在酒坛上,看着她生气有些着急,但是他昨天听话的去洗澡,把自己洗化了,现在化不了形。
等好不容易再次离开酒坛,他再次出现,卷耳眼中划过惊喜,随后气鼓鼓的鼓着脸不说话,他挪了过去,呐呐的说道。“我好像洗不了澡。”
卷耳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却仔细的打量起他,随后脸突然爆红,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臭牛氓!”
小姑娘风一般的冲回屋里,啪的关上了门,他傻愣愣的站在院子里,一脸懵。许久许久,后知后觉的他反应过来,他没穿衣服。其实此时成长期的他还没有性别特征,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而卷耳也被他一开始出现的样子吓住了,没有注意到,直到今日,小姑娘才反应过来。
最终,隔着窗子,卷耳喊他过来,小姑娘翻箱倒柜,最后终于翻出了一套他能穿的衣服,小姑娘皱着眉头,不满意的看着灰黑色的粗布衣服,显然这衣服并不符合她的审美,但除此之外,家中没有他能穿的衣服。
于是他有了衣服,渐渐的,也有了名字,他叫阿丑,桃阿丑。
十四岁,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有变化,例如他的衣服上添了一个兔子图案的补丁,例如卷耳如今已经比他高了,十四岁的她窈窕身姿,而他还是十岁时的模样,他也很无奈,妖灵同人类不同,成长是分阶段的,每一个阶段一个形态,幼生期,成长期,成年期……而他还有几天才可以成年。
卷耳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桃树下,他明白了什么叫风华绝代。她看到他,双眸顿时亮如星辰,她说。“阿丑,我马上十五岁了,要嫁人了。”
他僵住,一动不动,却见她笑语嫣然。“你什么来提亲啊?”
他愣住,露出傻笑。“等你十五,我们就成亲。”
她笑如繁花。“傻子,要先见我父母。”
他想说他早就见过了,桃家的两位虽然是凡人,却不是简单的角色,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只是因为某些机遇,并不排斥妖灵,因此默许了他的存在,虽然他不是妖灵,却也不是凡人。
他决定要等成年之后再拜见岳父岳母,成年之后,不但身形会发生变化,皮肤也可以摆脱本性,褪去黑色,甚至实力有质的飞跃,他可以更好的保护卷耳,保护她的家人。
卷耳笑魇如花,说。“好。”
于是他沉入地底,专心修炼,马上,马上就要成年了,马上,马上就十五岁了。马上,马上就可以娶卷耳为妻了。
然而,马上两个字成了他永远也抓不到的奢望。在他沉睡之际,桃家院中的桃花妖被引出桃染村,然后重伤逃走。他知道那只桃妖的存在,不过桃染村的桃妖都奉命守护桃染村,也是因为如此,他才如此放心的修炼。
地狱业火,灼热的温度终于唤醒了他,他惊恐的发现桃家已经一片火海,想要脱离本体,然而化神之际,他离不开酒坛,他不顾元神受损,召来暴雨,大雨却浇不灭热烈的火焰,他不敢听卷耳和家人的惨叫声,他不敢看门口痛苦挣扎的人影,却又本能的注视着一切,听着一切。
凡水浇不灭业火,他哭了,泪水化雨,坠落而下,然而此时的他,还算不得仙,泪水也无用。
天明,地上的业火终于熄灭,而他保留下了一缕业火,蕴养在酒坛之中。
半月之后,强行突破,他成了半仙,不过无所谓,对付几个凡人,半仙,足够了。
他强行脱离了酒坛,用手给自己捏出了双腿,双脚,他去了坟地,看到了卷耳和家人的坟墓,拜见了岳父岳母,半个月,他用神识感知了一切,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回到桃家院中,那里一片废墟。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交杯酒,亲手刻下了结亲庚帖。
今天是卷耳十五岁的生日,也是他承诺要娶她的日子。
夜色漫漫,他独自饮了交杯酒,埋了庚帖,坐在桃树上,望着夜空,一个人度过了洞房花烛夜。
晨光微微,他的目光转向了一个方向,那里是尤四元家的位置,桃色眼眸是前所未有的杀意,他跳下桃树,向着那里而去。
路上无你,长生何用,成仙何为?
因你而生,自然也随你而亡,生同寝,死同穴,承诺过的,怎能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