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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孩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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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撕开了巨大的口子,暴雨像从高压水枪中冲出来一样,重重地砸在人身上。

    路灯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一团团昏黄的灯火根本照不亮黑夜,身上的雨衣手中的伞此刻全都沦为摆设。

    林奇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叶颜身后往前跑。地上的水早淹过了他的皮鞋,这双花了六千块钱的名牌鞋彻底报废了。

    其实他早就失去了搜索的目标。

    雷电交加,这一片的电力系统都在抢救。暗夜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到,手上的电筒也照不亮前路。

    然而前面的120医生似乎没有受到丁点儿干扰。她不仅方向明确地朝前奔,还精准地跨过了路面上每一个水坑,好像她长着猫儿眼。

    林奇差点儿掉进坑里后,总算学聪明了。手电筒也不照前路,专门照叶颜的脚,他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仁安医院的后门连着购物街,街对面就是市民健身广场,按道理说这里应该热闹纷呈。

    然而此处不知道是风水有问题还是配置不合理,购物街的生意从来没好起来过。广告牌盘旋于繁华市中心良久,都没能让任何店面长期生存下来。少数几间还没搬空的店也是早早关门打烊。

    大约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停电到现在也没修好。

    叶颜喘着粗气,拼命地四下张望。

    商业区最大的弊端在于钢筋水泥林立,植物却寥寥无几。

    墙角的小草被风雨打得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主动呼唤叶颜:“在里头,我看见有人抱着什么跑到楼里面去了。”

    叶颜一捋湿漉漉的额发,“咚咚咚”的跑上台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作为喜阳植物,她化成.人形以后也怕冷。今晚这场暴风雨,气温足足下降了十度不止。

    林奇赶紧脱下自己雨披下的制服,让她穿上,嘴里头喊:“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这里。偷小孩犯法,知不知道?趁着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之前,赶紧还回来。”

    回应林警官的,只有回声。

    夜色深沉,掩盖了一切。两人从楼下跑到楼上,将所有的店面全搜寻了遍,依然毫无所获。

    一棵半死不活的发财树有气无力地给他们指路:“往左边去了。”

    叶颜的目光落在尽头的厕所标签上:“在那里。”

    厕所里头乌漆嘛黑,手电筒胳膊粗细的光扫来扫去。叶颜一间间敲着厕所门,嘴上喊着:“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了。你赶紧把宝宝还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铺生意差,物业管理跟不上,这里的厕所卫生情况也堪忧。浓郁的味儿差点没熏死林警官。

    到了最后一间,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里头人也不开门。

    林奇按规定连续警告过后,猛的抬脚,直接一脚踹开薄薄的门板。

    手电筒照亮了头发乱成鸡窝的中老年妇女。

    没等警察问话,穿着花衬衫的鸡窝头先跟杀猪似的嚎起来:“耍流氓啊,警察耍流氓。”

    叶颜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

    没有,小小的厕所隔间里头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

    “孩子人呢?你把孩子丢哪儿了?”

    鸡窝头立刻停止了干嚎:“什么孩子,别诬陷人。我可没偷孩子。”

    林奇冷笑:“我们还没提呢,你怎么知道是偷孩子。”

    这女人的嘴巴却比蚌壳还紧,死活不承认自己偷了孩子,坚持说自己就是路过上厕所而已。

    房檐上的小草声嘶力竭地喊:“阿花,青苔说休闲椅上有东西。”

    购物街呈口字型,中间是小小的休闲广场,零散安装了几张椅子。雨下的跟瀑布似的,这种天气,她居然将孩子丢在外头。

    她这是谋杀!

    叶颜猛的往下冲,肩膀带到唾沫横飞的鸡窝头。后者脚下打滑,发出“啊”的尖叫。

    林警官猝不及防,没能拽住犯罪嫌疑人的胳膊,只听见一阵“骨碌碌”的声响,然后手电筒照亮了楼梯底下摔得半死不活的鸡窝头的脸。

    女嫌犯不停地哎呦叫唤。

    已经冲向口字型中心的叶颜丝毫不掩饰讽刺:“黑灯瞎火的,你没做坏事,跑什么跑?”

    林警官:……好吧,这人也是罪有应得。

    叶颜一张张椅子找过去,在废弃的垃圾袋跟塑料瓶中寻找孩子的踪影。

    废弃的滑梯旁,休闲椅上小宝宝的包被还在,里头的孩子却无影无踪。

    “孩子人呢?”叶颜一把将鸡窝头从地上拖起来,声音都急劈了,“你这是杀人,要枪毙的!”

    林奇也厉声呵斥:“赶紧把孩子交出来!我告诉你,别想着掩饰小罪酿成大错!”

    “没……没有。”鸡窝头兀自嘴硬,“什么孩子,我……我不知道。警察打人啊,警察杀人。”

    天幕撕开道口子,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叶颜的脸。

    气急败坏的林警官一时间愣住,他从女医生的脸上看到了杀气。他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杀了面前这个满嘴狡辩的鸡窝头。

    屋檐上的小草大声喊:“阿花,有个人跑出去了。哎,刚才我没有看到这个人啊。”

    滑梯脚上长着的苔藓慢腾腾地发出声:“那个女的走过去之后,好像这个人来过。”

    叶颜吸了口气,跟颗炮弹似的冲出去,按照屋檐草给的方向拼命追。

    林奇拖着女嫌犯跟在后面。

    鸡窝头胆战心惊,死活赖着不肯走,带挈着林警官也一个踉跄。等到他再站直身体抬起头时,叶颜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冰雹一样的豆大雨滴砸在人身上生疼。

    雨披遮不住头面,叶颜只能窝着脖子,连眼睛都睁不开。小腿以下的裤子紧紧裹在皮肤上,好像有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拖拽她的脚。

    叶颜站在水中,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周围的野草太过柔弱,被风雨同样砸得头晕眼花,什么都不知道。

    她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拖着脚继续往前奔。地形图在她脑海中迅速铺展开来。

    之前她考虑过拓展业务范围,帮人看风水,先从这家死气沉沉的购物街开始,妄图一炮打响名声。结果堪舆书看得越多她越糊涂,怎么每本宝典推出的结论都不一样?

    到最后,除了对附近地形烂熟于心之外,叶颜啥成果也没得到。

    雨下的这么大,抱走孩子的人肯定不会步行太久。他(她)要么有车,要么得找车。左前方,对,只有这条路通向大道。

    叶颜拼命地奔跑。她身上的热量丧失的太快了,如果不是心窝子还有点儿暖融融的气息,她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成了雨中的冰棍。

    那里!就是那个人。

    叶颜胡乱抹开脸上的雨水,大声喊:“站住!”

    前面的黑影被逼进了死胡同,突然间转过头来,冲她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然后一步步逼近。

    叶颜往后退,尖锐的警报声从她雨衣底下的手机中传出来。她吹响了手中的口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你跑不掉的。”

    窄窄的死胡同中,两人在黑夜中对峙。男人一步步往前逼,叶颜一步步朝后退。

    退到尽头,男人猛的扑上来时,撞到了林奇身上。

    胡同砖缝中的墙头草叹气,它为了看清楚警察的方向,都快被雨泡烂了。

    林警官干脆利落地卡住了男人的手腕,硬生生将人拖出去。

    叶颜赶紧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往外跑。

    小小的孩童身子软软的,丁点儿生命迹象都没有。

    叶颜一上警车就大喊:“开暖气,温度高点再高点。”

    她用干毛巾迅速擦干了孩子,往宝宝口中吹气,然后双手大拇指按在孩子的胸骨上,开始胸外按压。

    没有药物,没有氧气面罩,她只有自己。

    警车飞快地奔驰在暴风雨中,这一方洪涛中的诺亚方舟,能否将小小的生命送往安全的生路?

    叶颜背后冰凉,额头上却全是汗。

    小宝宝的生命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孩子原本就是个身体孱弱的早产儿。

    孩子软踏踏地躺在后排座椅上,对于外界施加给他的刺激,没有表现出丁点儿反应。

    宝宝你要加油啊,宝宝。没事的,不要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叶颜浑身发抖,唯独一双大拇指还在稳稳地按压。

    车子呼啸着行驶到医院后门口。新生儿科的值班医生跟救护车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分头找反而容易错过。

    小宝宝被送上暖融融的救护车,新生儿科医生接手抢救。又冷又累的叶颜瘫坐在车椅上,身子一晃,差点儿软绵绵地倒下去。

    跟过来的林警官眼明手快,赶紧托住叶医生的肩膀。

    叶颜摇摇头:“没事。”

    众人围着的宝宝发出了仿佛小动物呜咽的微弱声音。

    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宝宝被送进保温箱中,转入新生儿科继续抢救治疗。

    叶颜瘫坐在新生儿病区门口,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直到此刻,她才敢真正松下口气。

    新生儿病区高度讲究无菌,所有人进入都需要换专用工作衣跟鞋子,叶颜没有进去。

    林奇看着她,有些犹豫:“你要不要找地方休整一下?”

    “没事,我换件干工作服就行。”叶颜扶着墙站起身,喘着粗气,“我还在上班呢。”

    医院有句玩笑话,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到了急救,啥都别说了,但凡还能动的,统统套上鞍鞯,直接当牛马用。

    看似瘦小的叶医生喝完一大碗红糖姜水后,换上干净工作服,又是条上沙场的好汉。

    林警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挺对不住人家一个女孩子的。

    可惜的是,现实不允许林警官当风度翩翩的绅士,他还得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被抓的鸡窝头矢口否认自己偷孩子。

    谁看到了?谁来作证?看老娘撕烂不撕烂那张破嘴。

    她还要告那个女的呢,就是那什么鬼医生威胁恐吓她,摔得她腿都骨折了。这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加在一起,怎么着都要赔个十头八万吧。

    最后被逮了个正行的男人反过来强调自己是在见义勇为。他看到有小孩子被丢在外头,于心不忍,才抱走孩子想去医院的。

    至于为什么跑那么远,那不是因为今晚雨太大,附近又停电,走错路了嘛。他没威胁追他的医生,他是黑漆嘛唔的看不清楚,以为对方是打劫的小混混。

    无论警察怎么问,两人都跟滚刀肉似的,咬紧牙关不松口。反正他们没做坏事,他们也不认识对方。

    孩子家属那边的情况也叫人头大。

    小产妇冯春被惊醒,发现宝宝叫人偷走之后,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已经止住的出血又开始哗啦啦。

    还是隔壁床的家属担心这小丫头,过来陪着她的时候发现不对劲。

    一个人的身体里头能够有多少血?禁得起这样反复不断的流失?产后病区跟输血科都忙得不可开交,急着配血抢救。

    冯春的父母根本不肯到医院来。听说女儿跟外孙的事情后,当外婆的人直接回了句:“死了干净。”,就挂掉电话。

    今天下午,两家人就彩礼问题没能谈拢。

    小军奶奶觉得自己家已经够给脸,都同意冯春进门了。冯家父母咬定了起码十万块,没十万块别想讨媳妇。

    小军奶奶反唇相讥,还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冯家父母威胁要送小军去蹲大牢。

    谈崩了的冯家父母恨不得弱鸡崽儿似的小外孙早死早干净。没这么个拖油瓶,女儿还能找户人家换彩礼钱。生过娃怎么样?说明身体好能生养。会生娃的女人才值钱。

    医院没办法,大小孩子都在抢救,总要联系到家属。

    于是电话又打到了小军爷爷奶奶那头。这说起来,也算是他们家的孩子,总不能撒手不管。

    然而小军奶奶现在已经知道她孙子年纪小,不用蹲大牢,失去了要笼络好女方的心。一个叫人白睡的赔钱货,生的孩子也病歪歪的,弄回家难不成当祖宗供着?

    中气十足的中老年妇女相当干脆利落地拒绝来院,关她家什么事?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谁家的孩子谁家自己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医院已经彻底放弃再联系家属的时候,整个人完全从水里捞出来小军居然出现在产科病区门口。

    守门护工看到人时,还以为眼前出现的是水鬼。

    他浑身脏兮兮,从头到脚水不停地往下淌。外头的雨倾盆不绝,这一路,不知道十二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跌跌撞撞赶到的医院。

    没错,小军来了。

    在听到医院给他奶奶打的电话之后,这个瘦小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医院。

    护士告诉他,他们的宝宝在新生儿科住院,需要办手续时,他又闷声不吭地跑去急诊收费处交钱。

    他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的地方,怀里揣着塑料袋中的零钱却没有沾到丁点儿雨水。

    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头,倒出来的钱全是小面额。五块十块是大面值,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一元两元,还有一角两角,甚至还有五分。

    芒夏已经很久没见过角币了。

    电子支付方便,现在大家基本都一机在手,天下我有。就是担心不能扫码,去银行取钱,大家也基本都是整百的取用。

    这么一大袋子的零钱被瘦瘦小小的男孩拎在手上,一五一十地认认真真清点,看的周围人都心酸。

    不知情的病人家属还议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孝顺。

    芒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觉得荒谬,眼前的一切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这么小的小孩,用父爱如山什么的来形容,怎么看都怎么像滑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