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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锦瑶迷路了, 正在找秦沂问路中。 张嬷嬷忽地回过了神,她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五姑娘刚回府时的事情,竟然入了神。张嬷嬷掩饰住心思, 脸上堆满笑容, 小心讨好地对面前这位姑娘说:“四姑娘, 您来了!”
“对啊, 今日睡不着,便起身早些来给母亲请安。”
“四姑娘真是孝顺。”张嬷嬷笑道, 屋子里一迭声都是赞楚锦妙孝顺的。张嬷嬷笑着听众人恭维, 心里却在想,说来得早,如何比得过五姑娘?人家都已经进去半响了。然而这种话, 张嬷嬷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楚锦妙在丫鬟的服饰下卸了披风。她的披风是赵氏特意吩咐人做的,用寸锦寸金的云锦做面, 里面夹了最好的棉絮, 做的非常宽大,基本已经遮到小腿,像个大号上袄一样罩在身上,脖颈处做成最时兴的立领, 用一对金镶红宝石做扣子, 宽大的袖口和领口还缀了兔毛。楚锦妙本就苗条纤瘦,穿上这一身, 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空空落落, 很有现在盛行的体弱美人之风。
楚锦妙眉毛很淡,嘴唇也很薄,看起来就有些寡淡,不如其他几个姐妹耐看。楚锦妙自从发现自己长相不如姐妹,甚至连庶女都不如,暗自发了一通气,从此再打扮自己,便往清单瘦弱的方向上使力。如今科举之风盛行,文人推崇哀柔婉约、弱不胜衣的古美人,许多女子打扮时也特意朝柔弱扮,现在还实行起垂泪妆。楚锦妙虽然五官不如众姐妹,但是在气质和打扮上,却很得兄弟们喜欢。
如今侯府是长兴侯楚靖当家,老夫人还健在,捏着侯府的管家大权。老夫人尚在,兄弟们自然不能分家,府中共有三房兄弟,大房是长兴侯,夫人赵氏,二房是二老爷楚端,二夫人阎氏,三房老爷楚章,夫人钱氏。长兴侯和二老爷是嫡出,三房是庶出,不太得老夫人喜欢。其中大房已经承了爵位,在众兄弟中自然是独领风骚,就连大房女眷的用度也比其他房好得多,仅次于老夫人了。
长兴侯共有四子五女,其中唯有大姑娘、二少爷、四姑娘是嫡出,算是很少了。当初长兴侯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说这是他的女儿,可算是把府里人吓了一大跳。赵氏死活不肯认,哭着死死抱住楚锦妙,不让人将楚锦妙送走。后来老夫人过来,看到黑瘦土气的楚锦瑶也难以接受,老夫人和长兴侯关门长谈了很久,再出来时,老夫人说:“当年因为战乱,府里血脉出了些差错。既然现在丢失的姑娘被寻回来了,那就养着吧。我们家不是养不起姑娘的人家,锦妙继续在家里住着就行了,新回来的这位,就排在锦妙后,当我们家的五姑娘吧。”
老夫人做主,认下了楚锦瑶,但是同时也保下了楚锦妙,没让长兴侯将楚锦妙送走。女子的心总要比男子软一些,真情实意地当亲生闺女相处了十三年,别说赵氏,就是老夫人也不舍得。而长兴侯见了妻子和母亲,从前的女儿楚锦妙也站在一边可怜兮兮地哭,长兴侯早就没了路上的盛火,被哭的心软了,也就不再执意将楚锦妙送走。
反正长兴侯府又不是出不起嫁妆,多养一个姑娘罢了,没人在乎这些。
莫名跑出来一个女子,还成了五姑娘,原本序齿在后面的姑娘只能挨个后移一位。这样的事情放在谁家都是惊奇事,楚锦瑶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还黑黑瘦瘦的,一看就是乡下人,更惹的人争相观看。本来大费周章地重排序齿就很让姑娘们不快,现在和一个乡下人成了姐妹,侯府的姑娘们越发不喜欢楚锦瑶。
楚锦妙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对襟宽袖妆花袄,下面是一条蓝缎马面裙,裙摆处用金线织了两寸宽的花鸟纹。张嬷嬷这等见惯了奢华的人都暗暗咋舌,四姑娘这一身,且不算头饰,就已经值多少银子了?四姑娘几乎是一天换一身衣服,就这样,赵氏还叫嚷着衣服不够,昨日又唤人进府,要扯布料给大姑娘、四姑娘做衣服。
张嬷嬷想起楚锦瑶进屋时穿的那一身,恐怕连四姑娘的十成之一都不够。真正的千金小姐过成那样,听说从小做粗活,手心都是茧子,张嬷嬷叹气,平心而论,她也觉得五姑娘可怜。可是有什么用呢,四姑娘才是众人从小看到大的掌上明珠,更是习惯了侯府的用度,浑身的奢华气度也是用金汤蜜水泡出来的,有一个这样才情这样举止的人比着,五姑娘顿时被衬得什么都不是。
楚锦妙褪了笨重的外衣裳,像在自己屋里一样轻松自在,她径直朝赵氏坐卧的西次间走去,边走边唤道:“娘,我来了……”
楚锦妙刚进门,就看到楚锦瑶站在一边。楚锦瑶早就听到楚锦妙进来了,现在看到楚锦妙,楚锦瑶回头甜甜一笑。
“四姐,你来了。”楚锦瑶有些生疏地问。她看别的姑娘都是这样问好的,不知道她学得对不对。楚锦瑶刚回到自己的亲生家庭,她很想和父母、姐妹处好关系,就算面前这个人是顶替了她的身份的假千金,楚锦瑶也想和对方好好相处。这件事能怨谁呢,只能怨苏父苏母自私恶毒,被猪油蒙了良心,楚锦妙、楚锦瑶,包括长兴侯、赵氏,他们毫不知情,又有什么错?楚锦瑶虽然在村里长大,但是她从小就懂事,她觉得不能一昧埋怨,要不然好好的亲人也处生分了,人和人总是要以心换心,好好说话才行。
楚锦妙却没有像楚锦瑶期盼地那样露出笑意,楚锦妙脸上的神情顿时收了起来,不咸不淡地应了句:“知道了。”说完之后,楚锦妙极快地说了一句:“谁是你姐姐。”
楚锦妙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周围的好些丫鬟,包括楚锦瑶自己,都听到了。楚锦瑶顿时尴尬,而跟着楚锦妙的丫鬟却露出促狭笑意,趁人不注意,偷偷和交好的丫鬟打眉眼官司,斜着眼睛去觑这位所谓的“五姑娘”,一个刚从山村里飞回来的麻雀。
楚锦瑶听说高门大户里都要早起给父母长辈请安,她不敢耽误,早早就准备好了。好在她从前在村里时就要早起拣柴火,所以起早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反而还觉得受宠若惊。她只是穿个衣服,竟然有这么多人伺候她?
可是早起容易,到赵氏这里来做什么,就把楚锦瑶给难倒了。原来村户人家哪有这些讲究,起来后直接去院子里扫地打水,姐姐苏慧还没嫁人的时候,院子里和厨房的事都是她们姐妹俩做的。等苏父苏母一起来,就能看到干干净净的庭院,已经烧好的热饭。然后苏父会出去下地,有时候苏母也会一起去,等父母走了,楚锦瑶才回去敲门叫弟弟苏盛起床。苏盛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比她们这些女孩子要金贵的多。
所以楚锦瑶实在不知道给父母请安要做什么,侯府里又不用她扫地洗衣服,楚锦瑶站在赵氏屋里,真的是手足无措。赵氏身边围了一群丫鬟,这些丫鬟媳妇有的递衣服,有的给赵氏擦手,还有几个小心翼翼地给赵氏带金丝假髻,这些人将赵氏身边围的满满当当,楚锦瑶就是想上前,其实也挤不进去。
现在楚锦妙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显然并不想当楚锦瑶的姐姐,也不觉得楚锦瑶是她的同门妹妹。楚锦瑶一时愣怔,而楚锦妙已经衬着这个空档,轻快地朝赵氏走去了。
楚锦妙一走近,大小丫鬟媳妇都给楚锦妙让路,嘴里还喊着“四姑娘”,不住地说吉祥话。赵氏看到楚锦妙走过来了,也笑吟吟地从铜镜里嗔怪她一眼:“你又来捣乱。”
“女儿哪里是捣乱?我明明是在孝顺母亲。”楚锦妙说着,熟稔地从赵氏梳妆盒里取簪子出来比划,然后说,“母亲今天簪这个吧,正好配您大红色的那件通袖袍子。”
梳头的媳妇凑趣:“四姑娘最是会打扮人,有了四姑娘珠玉在前,我们给夫人配的头面都没法拿出手了。”
楚锦妙笑,和赵氏等人有说有笑。而楚锦瑶就站在不远处,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多余。
看楚锦妙对这些珠宝首饰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是从小就见习惯了,而楚锦瑶,连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盒盒都认不全。
楚锦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她从有记忆起就在帮家里做活,同村的女孩也都是这样的,楚锦瑶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一群女孩子,过着她想都想不到的精致生活。可是,这能怨她么?如果有可能,她也希望自己当年不要被抱错,能平平安安在侯府长大,做一个合格的侯府千金。
其实楚锦瑶这几天过的并不好,虽然生活环境天翻地覆,她见到了很多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可是楚锦瑶却并不开心。她能感觉到,长兴侯府里的人,从赵氏、楚锦妙,到隔房婶母姐妹,再到下头的丫鬟婆子,其实都很排斥她。她和富贵荣华的长兴侯府,真的是格格不入。
楚锦瑶每天睡觉时,等外头守夜的丫鬟睡着后,她都捂在被子里偷偷哭。大户人家的小姐连睡觉都有人伺候,楚锦瑶不想在别人面前哭,这样不好,她就只能躲起来偷偷委屈。她走的时候,姐姐苏慧追上来塞给她一包衣服,楚锦瑶知道这是姐姐怕她去了别人家受罪,所以尽量拿好东西给她,可是等来了长兴侯府,楚锦瑶发现就连侯府里扫地的婆子,也不穿这样灰扑扑的棉布袄裙。然而这些袄裙在村里,是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好衣服。
楚锦瑶一来就有人给她换衣服,姐姐的棉布袄裙也自然不能拿出来了,更甚者山茶看到后,还差点扔出去。楚锦瑶连忙抢了回来,自己贴身藏在床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楚锦瑶就偷偷拿出来,抱着衣服偷偷哭。
楚锦瑶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苏父苏母对她,总是没个好脸,看临走时姐姐苏慧的表现,显然苏慧也知道,只是终究捱不住心软,时常背着苏父苏母偷偷接济她。
楚锦瑶晚上哭完,第二天起床时又是一副精神模样。虽然现在大家不喜欢她,但是若是苏家突然有一个亲戚要来借住,她们姐妹还要暗暗念叨呢,所以这都是人之常情。楚锦瑶路上告诉自己,只要她好好看好好学,用真心和赵氏、楚锦妙相处,她们总会看到自己的好的。
然而现在,楚锦瑶看着赵氏和楚锦妙亲亲热热地挑首饰,而她站在一边,多余无比,楚锦瑶突然就怀疑其自己想当然的信心来。
她真的能融入这对母女之中吗?
楚锦瑶正尴尬着,门外的小丫鬟银铃一样的声音响起,一跌声和来人问好:“大姑娘来了,大姑娘万福。”
一个轻缓悦耳,宛如流水从鹅卵石边轻轻流过般的声音响起:“母亲在里边?”
“是呢,四姑娘和五姑娘也都在。”
屋外顿了顿,然后一阵轻缓温和的脚步声走近,西次间的丫鬟早就打开帘子,光线一闪,一个容貌柔美、气质端庄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姑娘。”
大姑娘楚锦娴点头,和赵氏问好后,就站在一边,等着赵氏梳妆。楚锦瑶也学着众人的模样给楚锦娴问好:“大姐安好。”
楚锦娴轻轻点了点头,就收回视线,和楚锦瑶一起站着。楚锦瑶见了楚锦娴才知道,戏文里说的大家闺秀是什么模样。楚锦娴无论做什么都是轻轻柔柔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就像才子佳人里面的那个佳人。虽然楚锦娴对楚锦瑶一样淡淡的,但是楚锦瑶却不以为意,楚锦娴对谁都是这样,而且楚锦娴一进来就和她站在一处,楚锦瑶不用再干巴巴一个人站着,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楚锦瑶心里想,怪不得楚锦娴是府里众口交赞的大姑娘,她为人处世真的很有长姐之风,就凭楚锦娴随手给楚锦瑶解围,从没受过别人什么好的楚锦瑶便非常感动了。
不过楚锦瑶发现,楚锦娴和赵氏也不大亲近,至少不会像楚锦妙那样腻过去和赵氏撒娇。当然,楚锦娴也做不出来撒娇这种事,但是这和楚锦娴从小在老夫人身边养大也有很大关系。
有了楚锦娴陪着,楚锦瑶终于不觉得时间难捱了,慢慢的,几个庶女也都到了,大家都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恭候赵氏收拾,屋子里只能听到楚锦妙和赵氏的说笑声。等赵氏终于梳妆好,婆子已经将早饭摆妥了。长兴侯不来赵氏这里吃饭,二少爷身子骨弱,这些年一直是自己用饭,所以一起吃饭的只有这些女眷。长兴侯的姨娘们作势给赵氏布菜,赵氏让她们夹了几筷子,就说:“行了,你们也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不用在我跟前伺候,自己下去吃饭吧。”
几个姨娘这才告退,妾室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就算她们生了儿子女儿。其实这几个姨娘还算好的,有儿女傍身,赵氏才会给她们体面,其他没孩子的通房,都要站在正室后面立规矩,伺候赵氏和姑娘们吃完饭才能走。
楚锦瑶眼睛滴溜溜看着几个环肥燕瘦、各有春秋的姨娘,心里感叹,大户人家果然不一样啊。
吃饭之后,赵氏带着女儿们去给楚老夫人请安。楚老夫人是一个极威严的人,下颌略方,嘴角边有很深的纹路,一看就是很厉害的人。这和楚锦瑶见过的村里老太太一点都不一样,她不敢大意,跟在姑娘堆里,恭恭敬敬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头上带着护额,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她没心思应付这些孙女,就说:“前几日南边织造府又送来一批云锦,颜色鲜亮,适合你们这些小姑娘。你们每人去挑一匹,自己裁了衣服,等姑奶奶回来的时候,你们也好体面地见客。”
楚老夫人口中的姑奶奶是楚珠,老夫人唯一的嫡出女儿,嫁到怀陵郡王府二房做正室太太,她的嫂子就是怀陵王妃。从侯门到王府,这已经是极好的高嫁了,所以楚珠每次回娘家,都很有气派。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奶奶回来都是客,楚珠嫁得好,楚锦瑶这些侄女见姑姑,还要专门裁一身衣裳。
小姑娘谁不喜欢新衣服,更何况是南边的云锦,都是贡品,很少能传到外面。长兴侯府虽然是侯府,但一年也得不到几匹,往日这些都落到大房手中,给大姑娘、四姑娘做衣裳了,其余姑娘就能得些边角。现在祖母说一人一匹,姑娘们简直都乐坏了。
一众娇娇女们去隔间挑布料,楚锦瑶虽然不懂云锦是什么,但看其他人的脸色,也知道是难得的好东西,于是跟着一起走了。
楚锦瑶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以前家里一年也扯不了一匹布,她们的衣服都是苏慧穿完她来穿,这非年非节的,竟然说做衣服就做衣服,还一人一匹锦。
楚锦瑶从小到大身上都是没什么私财的,她已经算计起来,剩下的布要做什么了。
楚锦瑶毕竟也是小姑娘,能挑自己按着喜好挑衣料,当然雀跃不已。沉浸在喜悦中的楚锦瑶没有发现,她那块从小不离身的玉佩里,红絮又少了好几条。
边关清苦,戍守一刻都不能松懈,秦沂也带人出关好几次,追击鞑靼骑兵。正月时鞑靼这群孙子又骚扰百姓,抢了东西就跑,他带着人追出五百里,等把这群鞑靼骑兵围起来,打算斩草除根时,他一个没注意,出了些意外。
秦沂觉得,自己当时的伤,应该蛮严重的。他不怕后续无援,大同总兵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他怕的是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回皇城。
皇后恐怕做梦都在想这一天吧。当年她能在姐姐重病的时候就和姐夫勾搭在一起,秦沂就知道不该对这对男女抱什么幻想。
楚锦瑶教育完自己的玉佩后,看对方似乎听进去了,这才说:“你帮我良多,现在到我帮你了。放心,你的事就交给我吧,不会有事的。我猜测关键就在这种玉上。我有一次听苏母念叨,说当年那个道士神神叨叨的,把玉佩放到我身边后,然后就唱着什么诗走了。等爹娘他们追到外面,只能看见茫茫雪地。我猜测这块玉应当是有什么神通的,要不我们再找找?说不定,别的地方还有人卖这种玉石,不拘多少钱,我们买回来,试一试能不能把你换个地方。”
听着倒还像模像样,秦沂本来不觉得楚锦瑶能帮他什么,可是听她这样实心实意地给自己打算,秦沂竟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秦沂只好敷衍道:“好。”
但他心里却想着,要想办法接触他东宫的亲信,让他们替他找这种养魂玉。
楚锦瑶绞尽脑汁地想,哪里有很多玉石?或者找一个见识过世面的人,向他打听这种玉的消息。当初道士给了她一块,按道理,玉石总是成对的,这总不会是孤本吧?
至于找到后怎么买……楚锦瑶拒绝去想这个问题,总会有办法的。
楚锦瑶默默叹气,秦沂听了,问:“怎么了?还叹起气来了。”
“我在愁日后的生计。”
秦沂扑哧一声笑了,楚锦瑶瞪他一眼,严肃道:“别笑。我认真在想事情呢。我要接济姐姐,要给你买玉,还得为日后打算,高门大院里的花销可不小。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太知道没银子有多辛苦了,我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二两月例和那三十两银子过活。我得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个生财的进项,至于苏家的其他人……我做不出反咬一口的事,也做不到像圣人那样不怨不恨,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互不相扰,再不相见好了。”
“那你想做什么?”秦沂饶有兴趣地问。
“我也不知道。都说送人鱼肉不如教人结网,我能给姐姐送一次钱,但不可能送一辈子钱,不如给她找一个活计,让他们家自己去张罗。说来说去,如果我有一个铺子就好了,一举两得。可是,我听说只有嫁人的时候,长辈们才会给姑娘铺子,算作嫁妆。我总不能立刻嫁人吧?哎你笑什么?”
秦沂止了笑,故意说:“你现在就想嫁人,太早了吧?”
每个男子都喜欢逗姑娘,就算秦沂贵为太子也不能摆脱这个劣根性。楚锦瑶被说恼了,拿起玉佩,作势要摔,秦沂连忙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倒觉得,你适合管绸缎庄子。”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显然是强行忍住笑。但是他说这句话时,却莫名让人觉得郑重,总让人不由自主想相信他。仿佛他说什么,都会实现。
楚锦瑶就这样不由自主地信任着秦沂,经秦沂一说,楚锦瑶觉得好像真的行。她熟悉衣服手艺,原来没机会,但是现在她平日里就能接触到各种名贵的绸缎料子,有了绸缎庄子后给人裁成衣,一定很红火。而且这样姐姐也能到铺子里,既是帮她也能赚钱……楚锦瑶突然觉得不对,她无奈地看向玉佩:“我都被你带偏了,什么叫我适合管绸缎庄子?我还觉得我适合管钱庄呢!得有人让我管啊。”
秦沂又被逗得大笑,楚锦瑶心里想这个人怎么这样,她掏心掏肺地说话,他却一直在笑。好容易等秦沂笑够了,他音腔里带着愉悦的笑意,声音漫不经心,但是咬字却很是从容:“会有的。”
这话她爱听,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好啊,借你吉言。等真有这种冤大头出现,我一定给你换个金丝络子。”
“放肆!”秦沂虽然这样说,但却掩不住声音里的笑意。
阳光从窗格里撒入屋宇,将西次间映得一片金黄。楚锦瑶坐在暖融融的阳光里,一边笑,一边熟练地给衣裳缝花边,她手边的小几上,正平躺着一块白底浮红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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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楚锦瑶在楚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听到楚老夫人说:“珠儿来信说,她婆婆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体恤,早早就给她放了假。怀陵郡王府离太原就一天的路程,她走的快些,应该后日晚上就能到。”
姑娘们听了都大惊:“姑母这么快就要到了?”比原来说好的快了十天,她们的衣裳头面还没准备好呢!
“对。”楚老夫人点头,“你们姑母要回来了,你们有什么想给姑母准备的,现在就回去忙乎吧,我就不拘着你们了。如果有什么缺的,过来告诉老顾家的就好。”
顾嬷嬷是楚老夫人的配房,深得信任,就连赵氏也得给顾嬷嬷体面。姑娘们一一应了,然后就赶紧回去收拾见客的大衣裳。
闺秀们每日的事情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丁点,姑母回来,这已然是大事了。果然如楚珠说的,第三日傍晚,她的马车就停到了二门外。
楚珠是楚老夫人唯一的嫡女,闺中时如珠似宝,出阁后也嫁的极好。她的夫家是怀陵郡王府,大燕数得着的异姓王。虽然怀陵王府还不是正经皇家,但是王府毕竟是王府,她们长兴侯府即使是太原里的望族,但也终究是民,见了王府的人还是要诚惶诚恐,恭敬迎接。
楚珠坐在楚老夫人的荣宁堂里,笑声老远就能听到,赵氏等几个媳妇站在地上,陪着老夫人和姑奶奶说笑。姑奶奶和媳妇不同,未出阁的姑娘是娇客,出阁的姑奶奶回娘家,那便是贵客,要好生招待,但是媳妇就不一样了,媳妇要伺候公婆、教养女儿,这种场合,楚珠被被众星拱月地坐着,而赵氏几人就要站在一边立规矩。
楚老夫人问女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婆母没说你吧?娘家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可别让你婆婆对你有意见。”
“我明白,这次是婆婆打发我回来的。”楚珠说着,就回头去看赵氏等人,“几位嫂子气色越发好了。”
赵氏笑着说:“哪里比得上姑奶奶。你身段保持的好,脸色也通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们家的姑娘呢!”
众人大笑,楚珠笑得尤其开心。女人都喜欢被夸赞年轻漂亮,无一免俗。赵氏只生了一个儿子,还自小体弱,她在婆婆面前一直都很小心。如今还当着婆婆的面,可不是要好好捧小姑子开心。
楚珠笑道:“大嫂真会说话,我都快成老太婆了,哪里能比得上家里嫩葱一样的姑娘们?”
二夫人阎氏接话道:“姑奶奶这话说的,宁哥儿眼看就到了娶妻的年龄,你可不是要被人叫奶奶了么!”
哎呦,这话说的,更把楚珠哄得合不拢嘴。她素来以高嫁为傲,山西这么多名门官家,唯有她嫁入王府,而儿子就是她最大的骄傲。楚老夫人也很是疼惜唯一的外孙,她问:“宁哥儿呢,怎么没进来?”
荣宁堂外,楚锦瑶在一簇院子里来回绕圈,她压低了声音问秦沂:“到底怎么出去啊?”
方才楚锦瑶和楚锦娴在老夫人屋里,陪老祖宗说话,突然下人传信说姑奶奶快到了。她连忙起身,准备迎接姑姑,慌忙间,七姑娘把一盏茶翻到了楚锦瑶身上,楚锦瑶没办法,只能赶快回来换衣服。
老夫人耳提面命了好几天,她却在楚珠回来的当天迟到了,楚锦瑶都不敢想接下来的事。她换了衣服就赶快往荣宁堂走,她为了抄近路,没有走自己习惯的那条大路,而是打算横穿院子,抄捷径过去。然而这一走,就走出事了。
楚锦瑶迷路了。
跟着楚锦瑶的是月季,是个新买回来的丫头,也不太认识这里的路。这一带净是空置的院子,黑森森的怎么看都一样,她们俩绕了很久,越绕越迷糊。
楚锦瑶趁月季不注意,赶紧低声求助秦沂。
“从这个小院角门出去,顺着夹道往北走,到了拐角后往西拐……其实你再往前走一个拐角再西拐也可以,从台阶上进院子,横穿之后再往南走两步,就能并到你经常走的那条路上。”
楚锦瑶愣了一会:“啊?”
“你没记住?”秦沂很意外,只能再说,“先往北走……”
“北是哪儿?”
秦沂被问的哑口无言:“你连北都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周围都是一样的屋子院子,我哪能分得清?”
“我觉得你不知道。”秦沂都被气得没脾气了,换了一个地方就找不到北了,这能叫知道方位?他只好说:“看到那个角门没,对,就在耳房后面,出去后顺着路直走……”
楚锦瑶在秦沂间间断断地指导下,在这片建筑中慢慢摸索,她走一段路就要支开月季,然后偷偷摸摸和秦沂说话,楚锦瑶自己都觉得她像是做贼一样。
“接下来怎么走啊?”楚锦瑶趁人不注意,又偷偷问秦沂。
“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楚锦瑶被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松开了玉佩。
“你也觉得她可怜。”楚锦妙冷笑,“对啊,她才是真的千金小姐,我就是个冒牌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赶出去了。就她可怜,反正都是我活该。”
“哪有的事。”林熙宁放柔了声音,细声安慰楚锦妙,“你才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十三年的功夫呢,大家都把你当亲生姑娘看。现在虽然五表妹回来了,但是她才这里住了多久,你住了多久,外祖母等人有心弥补她,才会对她格外关注,但实际上,外祖母和舅母等人肯定更疼你。你想想,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是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客人?”
楚锦妙想了一会,不情不愿地说:“是。”
“那不就成了。”林熙宁笑道,“你看你也懂这个道理,你和五表妹就是这样。你且放心好了,你才是养了十三年的亲闺女。感情啊,都是处出来的。”
楚锦妙被说通了,一直拉着的脸这才露出些笑意:“那你今天为什么对她那样周到?她长的好看,你是不是……”
“你都想什么呢。”林熙宁笑,伸手去弹楚锦妙的脑门,“她对我来说,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便是别府的姑娘在家里迷路,我也会带她们出来,和五表妹没有关系。”
楚锦妙轻轻哼了一声:“那就好。”
“你啊,还是这么爱使小性。”林熙宁看着楚锦妙,宠溺地笑了。
“可是没有五姑娘,还有六姑娘,七姑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在席面上,好些姑娘都在偷偷看你。”楚锦妙说着说着就哀叹,“你是王府的嫡子,而我只是侯门一个普通小姐,甚至还不是正经出身的姑娘。原来我们年纪小,年少无忌,可是眼看我们都长大了,以后,恐怕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厚了。”
林熙宁想起母亲到长兴侯府的来意,低低说了句:“不会的。”
“怎么不会呢?”楚锦妙苦笑。她脸上的笑意淡薄苦涩,显然又想起自己的身世,她说:“怨只怨我,小时候没直接病死了得了,反倒要活到现在,霸占人家的富贵。”
“四表妹!”
楚锦妙摇摇头,不想再说,她问:“表哥,你们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家里本来嘱咐林熙宁不要往外说的,可是表妹又不是外人,更何况她迟早都会知道。林熙宁这样想着,看四处无人后,就悄声对楚锦妙说:“母亲这次回来,是想挑两个姑娘,去王府陪县主读书。”
“县主!”楚锦妙捂住嘴,县主在太原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是怀陵王的嫡女,对她们这些侯门小姐来说,那是尊贵无匹、高不可及的存在。楚锦瑶吃惊道:“无缘无故的,怎么扯到县主身上了?而且,县主若想读书,以前便会找人去陪,为什么现在才找?”
“唉,还不是因为那位。”林熙宁飞快地指了下北方的方向,对楚锦妙暗示道,“那位就在山西,我大伯,想放开手搏一把。我们家三妹妹不喜欢读书,整日疯玩,伯父伯母实在管不住了,这才想着,从外面找几个姑娘过来,有同龄人陪着,三妹妹也许能坐得下去。”
楚锦妙开始没听懂,那位是谁?林熙宁为什么不明说?可是等听到后面,再想想林熙宁手指的方向,楚锦妙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你是说,太子?”
“嘘!”林熙宁连忙去捂楚锦妙的嘴,楚锦妙嘴被捂住,吃惊地瞪大眼睛。林熙宁赶紧去看周围,确定无人后才松了口气,等他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赶快放手,往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说道:“对不住,四表妹,我刚才失礼了。”
说着,林熙宁的脸就红了。
楚锦妙恍惚地摇头,嘴里道着:“无事。”然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理会林熙宁的动作,她的全部心思,都已飞到另一个人身上。
去王府陪县主读书,说不定还能见着太子。若是县主真成了太子妃,那伴读呢?
荣宁堂内,楚珠遣散了下人,也在和楚老夫人说这件事。
“娘,你也知道,现在太子就在大同。郡王爷在大同那边有人脉,听他们说,似乎太子上次追击鞑靼,受了不小的伤,这几日一直闭门养病,概不见客。郡王打发了人去探望,想顺道探一探太子爷的口风,都被东宫的公公拦下来了。虽然见不着太子,但是太子人就在山西,这是跑不了的。据内部消息说,总兵大人有心劝太子殿下来太原养伤,毕竟,边关太危险了。”
饶是见多识广的楚老夫人都被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子殿下要到太原来?”
“太子爷不发话,谁敢说个准呢。”楚珠说,“不过,应当有七成了。”
“哎哟,祖宗啊。”楚老夫人心怦怦跳,她忍不住站起身,在堂下走了一两圈,平静心中的惊骇。等楚老夫人情绪平定了,顾嬷嬷才上前,扶着老夫人坐到罗汉床上。楚老夫人惊叹道:“若是太子来太原了,这就是我们楚家天大的荣耀啊!若是我们长兴侯府有幸接待太子殿下,便是日后见了祖宗,脸面上也有光彩的很。”
“正是呢。”楚珠笑道,“前几日大哥忙成那样,多半就是在打听这件事。”
经楚珠这一提醒,楚老夫人也想到了,前段时间,就是将五姑娘接回来之后,长兴侯忙的半个月不见人影。原来那时候,他就听到风声了。楚老夫人埋怨:“他也真是的,这种大事,怎么都不和我知会一声?我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娘,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呢。”楚珠若有所指地笑道。
“哦?”楚老夫人惊疑地看着楚珠。楚珠见关子卖够了,才得意地开口:“娘,郡王府虽然不在太原,但离太原也就不到一天的路程。太子殿下来了太原,能有规格接待太子爷的人家,数来数去都没多少。怀陵郡王府不发话,谁敢应承接待太子这种事?所以显然,太子殿下的头一站必是我们王府。娘,你也知道,王府的县主,今年十二了,太子爷十七,你看看这个年龄,这岂不是天赐良缘,挡都挡不住?”
楚老夫人这才明白林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怀陵郡王府是大燕为数不多的几个异姓王,眼看这几年皇上对藩王的猜忌越来越重,皇帝的亲生兄弟都讨不着好,更别说怀陵王这个异姓王。如果真让县主成了太子妃,那怀陵王府,就是一步登天了。
见楚老夫人明白过来了,楚珠才接着继续说:“太子来太原还没个准,什么时候来也没人知道,但是县主的事却可以早早准备起来了。县主身份尊贵,从小呼风唤雨地长大了,脾气很有些骄纵。县主在家里横就罢了,到了太子面前,哪能和太子爷顶撞?若是想要谋求太子妃之位,县主这个脾气一定要改,所以郡王和王妃想押着县主读书学规矩,好好磨一磨她的脾性。可是,县主怎么都不肯好好学,一个月就赶跑了两个夫子,郡王和王妃没办法了,就想着能不能从外面挑几个姑娘进来,陪着县主读书。只要能让县主静下心来,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