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泻洪之后, 大雨又是连下了四五日, 而后总算是停了下来, 淮江的水位也渐渐开始往下降。
江程云居中调度, 一面派人查探各地灾情, 一面安置流民。
好在此次疏散百姓及时,百姓伤亡不大,且大多百姓在疏散撤离之时, 亦是随身带上了细软, 因而也不至于一无所有。
因着淮江东南面田地宽广,即便泻洪之时, 水流也不是很急, 后面虽是因泻洪堆积了些泥沙,但也并不太多,田地也并未被毁,百姓回乡之后整理一番,仍是可以继续耕作。
让人惊喜的是, 想来是地势的缘故,此次东南一带, 百姓房舍损毁也不是很严重,尚在可以住人的程度之内。
听闻这个消息,顾云浩也是心里松了口气。
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一一安排了水患之后的诸多事宜, 江程云便将此事交予董睿主理。
并不是他懒怠, 而是另有旁的事需得他出面。
因为, 圣意已下,齐王已经将抵达淮安巡视灾情。
齐王为顺德帝的第三子,为顺德帝唯一的嫡子,但皇后早亡,顺德帝对于这个皇子,也未见疼惜的多厉害。
齐王之上,另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为淑妃所出,二皇子的母妃乃现下最为得宠的贵妃。
顺德帝如今已六十有余,朝中立储之声不断。
其中大皇子一派与二皇子一派相持不下,各有所图。
倒是齐王这个嫡子而今处境尴尬了起来,毕竟先皇后娘家已经逐渐衰败,且顺德帝对齐王的态度一直意味不明,以齐王的境况,实在比不得风头正劲的大皇子跟二皇子。
当然,这些顾云浩亦是知晓不多,不过是偶尔跟董睿闲聊,听他说起。
毕竟他们家现在跟董家也是姻亲,董睿对他也比先前跟亲近了几分。
依着打算,顾云浩亦是准备近日便回临川一趟。
原因无他,只是这样的大水,他实在有些放下不下家里。
虽然他们青坪村地势较高,应该不至于涨水的多厉害,但水灾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结果还没等他赶回临川,顾云涛却是已经先到了府城。
因这次水患,淮安的院试推后了几天,定在了八月二十七,顾云涛一得到消息,生怕后面又因着旁的事情耽搁了,故而提前赶到了淮安府。
毕竟有顾云浩这个小院,不必计较住客栈的开销,提前来准备院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因着距离院试开考,还有将个把月的时间,顾长荣倒不好这样早便向衙门告假,只得等到开考前再过来。
“大哥,江面已经不再禁船了么?”
待顾云涛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顾云浩便出言问道。
毕竟前些日子因着水患,淮江已经全面禁船,现在虽然水位下去了不少,但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解禁才是。
“还没呢,我是租了马车自官道过来的。”顾云涛解释道。
“官道路已经通了么?”
顾云浩也觉得有些没有想到,毕竟前段时间滑坡断道之处不少,不过这几日的功夫便清理疏通了。
“可不是。”
顾云涛笑着解释道:“听闻说是齐王来了,巡抚衙门跟总兵府都派了不少人疏通官道,这不几日就通了。”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恍然大悟。
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毕竟是皇子亲临,越省上下哪敢不尽心准备,比起先前的灾情,显然巡抚衙门更为重视齐王巡视之事。
官场之中,唯上唯权,亦属寻常之事。
经此水患,顾云浩也隐隐明了邓仕文行事之风,此刻也不作他想,只问顾云涛青坪村的情况。
“家里没事,就是一家人都忧心了好些日子,再则便是隔壁村的田地被淹了一些,其余一切都好。”
听了这话,顾云浩也是松了口气。
田地被淹一些虽然可惜,但家里人没事便好。
知晓了家里的情况,顾云浩也放下心来,加之陵江书院过两天也将开课,便也不着急回临川之事。
淮安府衙那边因齐王驾到,也是忙的不可开交,齐王现下虽看着大概是与储位无缘,但好歹也是皇子,现在又奉旨前来巡视灾情,越省巡抚邓仕文也是一路陪同到了淮安府。
因此,江程云就更是忙了,顾云浩自然不会于这个时候再去烦扰老师,索性便自己在家里跟顾云涛一起读书温书。
这日,天清气朗,顾云浩温了会书,发现自己的纸墨不多,便出了门,一路到隔壁主街的文房铺子。
伙计熟门熟路地招呼进去,笑道:“顾公子,许久不见,今天可是来买纸的?”
顾云浩含笑点了点头道:“不错,上次那墨不错,若还有的话,再买两锭。”
“有有有,咱们家的纸墨绝对都是好的,价格又公道,今次大雨,也没有受潮……”
那伙计一面喋喋不休地夸赞着自家的东西,一面取出两锭墨包好,又问:“纸还是五刀么?”
闻言,顾云浩点了点头。
伙计立马边去一旁取纸切了包好。
“顾公子。”
随着一个声音响起,顾云浩转头看去,却是季航的小厮正立在门口。
“怎么?难道季兄在这附近?”
小厮忙笑着说道:“我家公子在对面的茶楼上吃茶,刚巧看到顾公子进了这家铺子,就打发小的来请顾公子前往一聚。”
顾云浩自是点头答应。
此时伙计也已经将纸墨包好,顾云浩检查无误之后,便付了钱,跟着那小厮一路来到了茶楼。
及至二楼雅室,小厮推门而入:“公子,顾公子来了。”
“云浩,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没有看错。”
季航忙笑着起身相迎:“快坐快坐。”
进了雅室,顾云浩却发现室内除了季航,竟还有一位少年与一名中年男子在此。
这名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直懒懒地靠在座椅上,似乎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虽面上仍带有几分稚气,但少年眼眸如墨,看着让人另有一种琢磨不透之感。
而那名中年男子,却是一脸方正,身材魁梧,眉宇之间竟是凌厉之色,一看便知乃是出身生行伍。
坐定之后,经由季航介绍,顾云浩方才知晓,那名少年叫穆言,而那位中年男子则叫薛海。
四人分面而坐,又都不是拘谨之人,不一会功夫,便也熟识起来,说话也放开了不少。
“前些日子大雨,我本想回一趟云宁,却哪晓得被叔爷爷拒在家里,不得出门,后面过了两日才知道咱们淮安府掘堤泻洪之事。”
季航说起此事,也是不由感叹道:“听闻宁阳府遭灾也颇为严重,那样多的田地庄稼,唉。”
谈及前些日子的水患,几人皆是一脸沉重。
“要我说,可算是掘堤泻洪了,若不然依着后面那样的雨势,不仅咱们淮安、宁阳二府将全部遭灾,就是淮安之下的安阳府,只怕也会大水成患。”
季航好些日子没有出门,因着才知晓此事不久,也是一阵后怕,话便比寻常多了些。
“据说此事巡抚衙门并未下令,乃是江知府的决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薛海,此刻却是突然开口道:“实在是个果敢之人。”
提及江程云此番行事,薛海略显黝黑的面庞上也带着几分敬佩之意。
“不过江知府竟然敢这样决断,且一力担下此事,直接下令泄洪,这确实是让人有些没有想到,还好到现下还未听闻朝中有人参奏此事,若不然……”季航也是为江程云捏了把汗。
他出于世家,自小耳濡目染,显然比顾云浩更知晓这里面的危机。
毕竟随着顺德帝年岁越来越大,身子越来越差,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而近两年,甚至屡屡传出顺德帝准备选立太子的风声,皇子们夺储之争也愈演愈烈。
此外,几位阁臣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他爷爷季阁老,平时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江程云如此行事,是极易授人以柄,引起攻讦的。
淮安知府这个位置,虽然算不得什么高官,但却可以说是掌管着整个华朝的‘粮仓’,是极为重要的,朝中无论哪一方势力,都想将自己人安插在这里。
“我想,老师心里对此事亦是看得分明,只是与百姓相较,他选择了百姓罢了。”
顾云浩直言道:“不过,在我看来,老师此番当机立断,解淮安水患之危,本就无错,若还要受人参本攻讦,那这世道也实在太不公了,如果这样,我辈士子即便高中入仕,在如此毫无‘公理’可言的朝中为官,又有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季航不由愣了一下,虽是心下赞同,却又不好多言,只面色犹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穆言。
“不错,云浩所言我深以为然,江知府本就无错,又何须咱们为他担心,即便朝上群臣心思各异,但咱们也得相信‘公道’二字。”
看着顾云浩,穆言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是淡淡一笑:“且江知府乃是右相孙惟德孙阁老的得意门生,岂是随随便便就会被人参倒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