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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常曦其实也不晓得自己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或许是想着之前欠他的能一次性还清就好了, 这照顾容景谦的活儿,还当真落在了庄常曦手上。
天可怜见, 庄常曦哪里照顾过人,第一天给容景谦擦身子时, 自己眼睛不敢看容景谦, 左右乱瞥, 自己都不晓得自己擦了哪里,第二天要换药,她跟在军医后头跟着看, 看军医将纱布撕开, 露出里头仍泛着黑红血色的伤口, 居然比刚受伤那会儿看着还吓人一点, 庄常曦只瞥了一眼就差点魂飞魄散,手脚发软,更遑论替他换药了。
可那军医显然不清楚庄常曦的身份, 见她一直跟在旁边,便抓着她交代道:“为王爷擦身子时, 毛巾不可太湿润, 微微沾水即可,尤其是伤口周围, 若是沾染了水, 很可能导致伤口溃烂……”
庄常曦有些慌张地点点头, 容景谦恰好醒来, 听到了一些,道:“是我偶尔半夜出汗。”
军医闻言,倒不抓着庄常曦数落了,转而道:“既是如此,应当有人值夜,为王爷及时擦汗,否则对伤口的恢复影响也极大……”
庄常曦只好跟着点头如捣蒜,之后便更加耐心细心地照料容景谦。
最初她看见容景谦的身子,还会眼睛不知往哪儿放,后来看见上半身,居然还能略略赏析一番。
从前她从未见过男子的身子,也并不晓得是否所有男子的上身都如同容景谦一般,肌肉线条流畅,即便受了伤,看着也很紧实有力——
但,还是不能多看。
庄常曦会想起上辈子在静思园的事情,虽是她有错在先,但容景谦那时对她留下的阴影至今难以消散,她若是看的太久,便又会想到容景谦将自己扑倒在地的场面,到这个时候,她便会暗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快要好的伤口给重新抠破来。
她照料容景谦,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便无可避免地很多,之前在路上风尘仆仆,倒也没什么尴尬,如今同在一个屋子里,也没有旁人,要一直不说话那边十分难熬。
到第三天,容景谦的意识便十分清醒了,庄常曦坐在他旁边,托着下巴:“你渴不渴?”
容景谦道:“不渴。”
庄常曦道:“你饿不饿?”
“不饿。”
“那你想不想出恭?”
“不想。”
这番对答完了,庄常曦便“哦”一声,跑到旁边的坑上去坐着。
庄常曦穿着个红通通的大棉袄,这还是这府中之前不知哪位夫人留下的衣服,穿在容常曦身上显然大了太多,让她显得鼓鼓囊囊的,庄常曦也不在意,因为怕冷,还在里头加了不少棉衣。
她的头发则梳成两个啾啾,各绕着两个垂下来的毛球——这发型是府内侍女给她弄的,庄常曦看着显小,行为讲话也很幼稚,她们拿不准她的年纪,给她梳了个有点像小孩子的发型,庄常曦也没意见,还很稀奇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看,颇为满意。于是来金州后,她就基本一直是这样的发型。大家见了,觉得有些好笑,可看她自己没什么意见,居然也没人提过不对。
她从前是公主,总是坐的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头颅高仰,如今却截然不同。
庄常曦把两只手塞在袖子里,顶着毛绒绒的围脖,在炕上坐下后,整个人像是一只肿胀的小鼠,摇摇欲坠地往后倒去,她在墙上叠了些软被子和枕头,整个人瘫软地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踏着同样红通通棉鞋的双脚悬空轻轻晃荡着。
这简直像是一只老鼠掉进了米缸一样舒服,她闭着眼,两脚蹬着自己的棉鞋,把棉鞋蹬掉了,里头裹着白色的棉袜,庄常曦把脚往炕上一放,越发舒适,整个人几乎是半躺半坐了。
这么一套下来,庄常曦才睁开眼,这才发现容景谦回答完自己的问题后居然没休息,而是一直睁眼看着自己,嘴角仿佛还有点笑意。
庄常曦顿时尴尬起来,她在容景谦那儿自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但是,但是……
庄常曦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脚,脸上因为暖意和不好意思,变得红扑扑的,和红棉衣一起,整个人就像个红果子,她盖完脚,发现容景谦还看着自己,摸了摸脑袋,疑惑道:“你渴了?”
“没有。”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十分清醒。
“你饿了?”
“没有。”
“你要出恭?”
“没有。”
庄常曦更加疑惑:“那你盯着我干什么呀?我脸上长花啦?”
容景谦这才慢悠悠地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却更大了,庄常曦莫名有些生气,道:“干什么呀!我辛辛苦苦照顾你,还要被你嘲笑……有什么好笑的……”
容景谦毕竟因为救她而躺在床上,庄常曦是怎么也不敢大声骂他的,但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容景谦反倒有些困惑一般地蹙眉:“从前我不爱笑,你说我总冷脸待你,如今我对你笑,你又说我是在嘲笑你。”
庄常曦一愣,容景谦下了个总结:“是你看我不顺眼。”
“胡说!”庄常曦据理力争,“你都救过我多少次了,我怎么可能还看你不顺眼!分明是你……是你笑的太奇怪了!你看起来不像是在对我笑,像是在笑话我!”
容景谦更加困惑地道:“有何区别?”
庄常曦悉悉索索地往前挪一些,和他遥遥对望着:“怎么会有人问这种问题?你是因何而笑的,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不过……也对,你从前都是棺材脸,指不定还真不会笑呢。”
她这样胡言乱语,说容景谦是棺材脸,容景谦也并不生气,又扬唇笑了笑,庄常曦一拍掌,道:“对嘛,这样就好一些。”
她伸出两只手指,轻轻扯着自己两边的嘴角,脸上的肉也挤在了一起,像个喜庆的娃娃,含糊不清地道:“看,我这样就笑的更真挚。你要笑出牙齿才行。”
容景谦微微挪开目光,却还是没忍住轻笑起来,当真露出了洁白的几颗上牙。
从前他笑的极少,偶尔笑也最多是微微扬唇,笑成这般倒是第一回,容景谦望着地上,眉眼低垂,显得十分柔和,加上笑着的唇,竟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甚至,丝毫不逊色于华君远。
庄常曦几乎惊呆了,在她眼中,容景谦是放在腐朽箱子中散发霉味的破旧衣裳,是冥顽不灵千年不化的冰柱,是带着浓稠鲜血的匕首……
但她没想过,他也可以是春日柳枝,轻柔地拂过水面,荡起温柔的波澜。
因为太过惊讶,她甚至不由得张开了嘴,整个人就显得更加傻乎乎的,容景谦好容易要收住笑,瞥她一眼,这笑不但没能收住,还笑的更厉害了,甚至整个人都轻轻晃了晃。
但他伤口还远没有好,这一笑,显然扯到了胸前的伤口,容景谦的笑徒然止住,他抿了抿唇 ,微微蹙眉。
庄常曦也意识到了,鞋子都没顾上穿,赶紧下了炕,跑到容景谦身边,扶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我去找军医,那个……”
容景谦按住她的手,沉声道:“不必,只是微微扯动伤口,不碍事。”
他的手有些凉,脸色也有些苍白,庄常曦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将手抽出来,轻声道:“……谢谢你。”
容景谦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庄常曦索性在他床边坐下,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当你知道你在找的那个所谓的表姐是我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分外崩溃?”
“为什么这么说?”
庄常曦瞥他一眼,道:“原本可以除之而后快的人,不但不能惩罚,还要保护她……若是我碰上这种怪事,一定会疯掉的。”
容景谦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庄常曦茫然地道:“你是说,在行宫?我不太记得了……”
顿了顿,又想起那个梦,道:“不过,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在哭,我还将误以为你是个姑娘。”
容景谦的脸色晦暗不明,庄常曦好奇地看着他,他才道:“那并不是梦。”
庄常曦惊讶地捂住嘴,容景谦似是有些无奈:“你当时将我当做小女鬼,后来问清楚情况,要我背着你,爬上了香樟树。”
庄常曦极其意外:“你那时候背的起我么?”
“勉强。”容景谦倒也老实,“差点两人一道摔下去,险些没事。到了树上,你说要奖励我,便答应为我母妃提供药材。还”
庄常曦连忙道:“好了,不要接着往下说了……后来忘记此事,是我不对。”
容景谦摇摇头,道:“我说过,此事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将事情寄希望于他人,可笑至极。”
庄常曦垂眸,轻轻抿着嘴,容景谦道:“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公主,还当你是河神的新娘。”
庄常曦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难道,他很希望自己被丢进河里?
“我母亲小时候哄我入睡时,常说河神新娘的故事,传说中能被选为河神新娘的人,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在成为河神新娘后,亦无所不能,帮助天下人。”容景谦平淡地道。
庄常曦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想要为“世间最美”而得意,又因为“帮助天下人”而惭愧,她磕磕巴巴地道:“总之,你就是以为我是个心地很好的仙女,谁知……”
容景谦不语,庄常曦想了想,又道:“那后来你入宫见着我,晓得我是康显公主,是你的姐姐,你是如何想的?”
容景谦回忆片刻,道:“想要同你亲近些 ,问你为何停了药,想你告诉我,是下人所为。还想同你说这些年我过的并不好,让你能好好安慰我两句。”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越发羞愧的庄常曦,继续道:“结果入了宫,才见你第一面,便被你踢了一脚。”
庄常曦欲哭无泪,连声道“求你别说了”,她实在是太过羞愧,太过后悔,加上自己也早就记忆混乱,所以丝毫没发现,上一世虽然她见容景谦的第一面,确实是一脚将容景谦踢翻在地,这一世却是好好地挽住了容景谦,带他去了掖池。